正文 089 打算 文 / 蕭七七
那天黃昏之後,村裡的議論並未平息。雖然阿丑站出來說了那樣一番話,可大家依舊放不下恐懼和排斥的心,特別是在聽到周嬸子被嚇瘋了這件事之後。
當日阿醜的位置比較偏遠,所以大部分人並非看得十分清楚。而始作俑者周嬸子,是離她最近的一個人。那天被「嚇倒在地」後,周嬸子是被自家男人背回去的,可背回去之後不久,就發現她似乎真的被嚇著了,行為舉止怪異瘋癲,比之丁大娘有過之而無不及。
村裡開始風傳,阿丑這個名副其實的掃帚星,把周嬸子嚇瘋了。
阿丑坐在院子裡,手中拿著一塊麻黃把玩著。
麻黃,辛、微苦,溫,興奮神經中樞,其含有的麻黃鹼成分可導致中毒,主要抑制中樞神經系統,初期可興奮,表現為煩躁不安、嘔吐、譫妄,後期昏迷、呼吸緩慢、不規則、瞳孔縮小、血壓下降、體溫下降、肌肉鬆弛、光反射減退或消失。
簡而言之,就是使人發瘋,然後讓人慢性死亡。
徐奶奶在一旁看著阿丑,有些憂心忡忡。自那天她回到家,已經兩天了,沒多說一句話,也沒出過家門半步。
那天的事,終究是周嬸子害了阿丑,可阿丑這丫頭心思太重,往後會怎麼應對,有些什麼打算,她是真的擔心呀!
「阿丑,明個是集日,你要進城嗎?」徐奶奶試探著問。
「不了。」阿丑淡淡拒絕。
「墨公子的表妹……」徐奶奶提醒道。
「她的病已經無礙,前幾日啟程回彭城了。」阿醜的語氣不帶感情。
徐奶奶擔憂地蹙眉:本想藉著這個名頭讓她出去散散心,如今倒好,這個名頭也沒了。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徐奶奶坐在她面前,似乎要促膝長談。
阿丑沒有面紗遮蓋的雙眸微微抬起,看向天空中雲朵半遮的驕陽,忽而一笑:「奶奶,我們該挪個地方了!」
徐奶奶不明所以,這個「挪地方」實在來得太突然:「這是從何說起?」
「奶奶。在古井村住了大半年,你有些什麼感觸?」阿丑直視徐奶奶,清澈的雙眸無比認真。
徐奶奶微微低頭,輕歎一口氣:「是個閒適的好地方,卻始終找不到自在的感覺。」
「奶奶您也有這樣的感覺是嗎?古井村的人,有幾個很好,我很喜歡,譬如佟五哥趙三嫂他們。然而大部分人與我皆為陌路,這不是誰的錯,這是避免不了的事。你總不能與誰都和睦。除非你自己已經德高望重。因此就算換了新井村。也不會有什麼變化。可我最在意的不是這個。」阿丑閉上雙眼,有些唏噓。
「你最在意的是什麼?」徐奶奶問。
「我最在意,既沒有一個接納我的環境,我也沒有能抬頭說話的資本。我身邊也沒有靠山,」阿丑說完又解釋,「總之,就是過得不自在。」
徐奶奶似懂非懂,但終歸明白了阿丑沒有靠山這層意思:「那要不,我們去投奔墨公子?」
「我們麻煩墨公子的地方已經夠多,關於接下來的路,我有不同的想法。奶奶,我們去淮南。」阿丑說出了這兩日思考之後的決定。
「淮南?」徐奶奶驚訝非常。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譙郡薛家最大,那在淮南,還有誰能壓得過淮南道刺史?而且,如今的譙郡,永和堂壟斷整個藥業。我再進去,已經沒剩東西給我吃了。淮南市場大,我才有更多機會。」阿丑沒忘記錢展業那棵大樹,也清楚如今譙郡的形勢。誠然,當初逃出建業,根據地理環境選擇的譙郡,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包括周嬸子面紗事件這個導火索,她不得不放棄了!
不過,她只是換個路線,從城市包圍農村,有朝一日,她再回來,定然要收復河山!
徐奶奶本就不懂經商的事情,她只是擔心阿丑:「你有決定就好,不管怎樣,我都是跟著你支持你的,只要你不放棄自己,做什麼都是好的!」她說著,有些渾濁的雙眸染上淚意。阿丑這孩子,從建業相識開始,就叫人心疼……
阿丑淡淡一笑,握住徐奶奶的手:「奶奶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自己。在秦爺手下,那麼艱難的日子,我們都熬過來了,如今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我怎麼會退縮?奶奶,讓你擔心了!」
徐奶奶點點頭,勉強忍住了盈眶的淚水。
祖孫倆正說著,院子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兩天以來,沒有任何人登門,阿丑家的院子,也是這般緊閉的,因為徐奶奶怕村民們過來鬧,傷害到阿丑。事實上她也多慮了,自打大家知道阿丑把周嬸子嚇瘋了之後,誰還敢跑到這來找死?
而如今,敢跑來「找死」的,又是誰?
「這個來客,除非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的真容,否則定是個不尋常的人。」阿丑小聲嘀咕,浮起饒有興味的笑。
徐奶奶歎息一聲,就要去開門,誰知阿丑在她身後說:「我們來打個賭吧,若是熟人,我願意滿足他一個願望,只要我能做到。」
門吱呀一聲打開,站在門外的人,定定看著阿丑豪無遮攔的臉,沒有半分懼怕。
阿丑看著熟悉的來人,一挑雙眉:「原來是你。」便伸手請她坐在了不遠處的位置。
江四嫂鎮定地坐下,徐奶奶再次把院門關上,給她倒上一杯清茶。
「兩天來,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人,倒讓我有些意外了。」阿丑說出心裡話。
「你大約不會想到是我吧?」江四嫂微笑。
「沒想到。我以為你還在掙扎於情感之中,怎麼會來找我。」阿丑清澈的雙眸盯著江四嫂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她的情緒。特別是,對她突然說了不帶譙郡口音的官話這件事,她有些意想不到。
在大乾,讀書人是要學官話的,除此之外,做生意的人也要會官話。至於其餘人,都是各說鄉音,特別是農村地區。她還以為,在古井村,只有丁舉文一人會說官話。不曾想,平日裡一直操本地口音的江四嫂,突然間說起官話。
江四嫂搖搖頭,不再是前些日子那種不振作的模樣:「我來找你,是有求於你。」
「怎麼說?」阿丑有些驚訝,自己方才打賭,說滿足來者一個願望,不想如今竟然應驗了。
「我先講個故事吧,」江四嫂淺淺微笑,「我是土生土長古井村人,你一定對我會說官話這件事想不到吧。我和盧知縣,是青梅竹馬。」
阿丑恍然大悟:這句話,一下子解釋了很多問題。為什麼盧知縣點名要納江四嫂為妾;為什麼江四嫂會說官話,那定是盧知縣教的,畢竟盧知縣也是讀書人。
江四嫂繼續說:「我不僅會說官話,我還會識文斷字。只是這一切,在嫁到江家之後,就沒有用了。」
「那你是如何嫁到江家的?你既然和盧知縣青梅竹馬,不是應該嫁給他嗎?」阿丑一針見血地問。
「因為他娘嫌棄我的出身,認為她兒子將來一定能考取功名,做人上人,不該娶小門小戶的女子為妻。所以他娘不許我進盧家的門。」江四嫂平靜地解釋。
阿丑冷笑:「倒是打了個好算盤,因此,等到她兒子飛黃騰達了,直接就高攀上大戶人家的女兒了?」
「可以這麼說吧,」江四嫂笑得有些委婉,「而我又到了年紀,於是在娘家的安排下,嫁進了江家。」
阿丑可以料想當時這一切是多麼不如人意,也可以說,是毀了三個人的幸福:「那江四哥?」
江四嫂直截了當:「我對不起他。我雖然嫁給他,可心卻不在他身上。他卻沒有為此責怪我,反而覺得我嫁到一窮二白的江家,是委屈了我,所以對我很好。有什麼重活,都不讓我做,什麼好的都留給我。其實,沒過多久他就得不治之症而死,我壓根沒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她說著哽咽起來。
「那盧知縣……」阿丑插話。
「盧知縣和他,不能比。盧大娘說不能娶我,他便和我斷了聯繫,再沒理會過我。直到他中了舉人娶了親,居然常常托他的發小趙二哥遞東西給我!」江四嫂冷笑。
阿丑歎息:這是怎樣糾葛的關係,又是怎樣糟糕的時機,以及怎樣可惜的緣分。
「所以上次丁大娘說你偷東西,趙二哥站出來有些吞吐,就因為那個包袱是盧知縣托他轉交你的?」阿丑才發現,上次的鬧劇,居然真的有些不同尋常。
「是。開始,我覺得他在侮辱我。既然不能娶我,這般私相授受,又是什麼意思?可是後來,江家真的已經撐不下去……」江四嫂愧疚地閉上流淚的雙眼。
「於是你就接受了他的財物,只是你沒想到他如今想納你為妾?」阿丑說出自己的揣測。其實,人在最窮苦、走投無路的時候,哪裡會管什麼這是誰的東西,道理上能不能接受?就像她當初在建業,還不是理所當然地拿了那個種ma的一百兩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