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7章 文 / 一月青蕪
窗簾被肆無忌憚地海風衝開,沒關好的門窗一開一合,砰砰作響。
一陣緊似一陣的雷聲,彷彿一群馬在草原上疾馳,原本茂盛的草地被粗暴的馬蹄踩出一個個凹槽。
出行的第六天,海邊下起了暴雨。
海浪聲轟隆作響,黎筱雨被吵的不能安眠,她忘記了昨晚是如何睡著的,興許是哭的累了自然而然就睡了,她醒來的時候,衛萊在她旁邊安靜地摟著她,黎筱雨皺著眉頭十分慵懶,她昨晚痛罵了她一頓,把所有的藥丟出了窗戶。
衛萊大概一晚上沒睡,眼睛裡全是發紅的血絲,臉頰消瘦的更明顯。
「你醒了?」衛萊還是先跟她說了話。
黎筱雨不知道該懷著怎樣的心情,點了頭,她很想認輸,讓傷痛像外面的暴雨在迸發後紛紛落入大海,然後就消失不見。可惜,她的心並非海洋,還不夠那樣寬廣。她還是會怨恨,會厭惡,會心疼……昏暗的天氣裡,黎筱雨用手指碰觸了她的臉龐:「你怎麼樣了?」
衛萊的笑容看起來有一些糟糕,那甚至不算是笑容:「還好。」
黎筱雨歎了口氣:「我打算雨停了就回去,我想回去工作,繼續參與電影製作。」這可能是她所剩不多的堅持和依憑。
「好的,我幫你訂機票,我送你回去。」衛萊都答應她。
旅行至此,她成功的解開了她心上的秘密,原來人跟人之間,真的不要互相瞭解太深,即便是親人之間仍舊保持距離才能看上去更美。黎筱雨悔恨的是,自己的那句我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
不能說的實在太多了。
「我想了很久。」黎筱雨淡淡跟她答了,眼神不算冷漠也並非熱切,真的互相瞭解後,她突然得到了一些平靜,結果就算是不好,也總比沒有結果強,她再也不用跟她倆個人貌合神離的尋找她們之間的那一點可能性:「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接受不了你在感情上的作為,我不可能再愛你。」
「好的。」衛萊盡量平和的跟她點頭,可能仍有不甘,伸手去摸了她頭頂的髮絲,目光不捨眷戀,萬千酸澀都在心底,低聲道:「黎子,真的抱歉。」
黎筱雨搖搖頭,她昨晚已經哭得夠久,心也足夠疲憊。那座喜馬拉山,她爬的太久,等她滾落後想奮力再攀登,山卻先一步崩塌了,她站在山腳看著它一寸寸陷落,心情足可以形容為悲愴。
厭恨了她的自私,厭恨了自己的愚蠢,黎筱雨在清晨還是主動抱住了她的脖頸,像小時候那樣鑽進她的懷抱,枕在她肩頭,有一點點哽咽:「可你答應我,我們不再做戀人,但你要把姐姐還給我,我不想失去她,我很需要我姐姐。」
「我答應你,好好做你姐姐。」衛萊緊緊抱著她。
黎筱雨紅了眼眶,想哭又笑了:「謝謝你。」
人也許就是這樣,都是為了自己在別人身邊找溫暖,無論是愛情,情親,友情,都顯得既脆弱又佈滿傷害,但因噎廢食是更愚蠢的決定。
窗外的風吹的急,海岸線模糊一片,廣播裡有防風的預警。
她失去了一個人,又贏回了一個人。
黎筱雨翻著從床上爬起來,鬧著太餓。她這個人太高興會餓,太難過也會餓,吃東西能讓她排解緊張,心懷力量。
她想她跟衛萊一樣,不過也是太寂寞了。愛衛萊也好,愛周迦寧也好,愛家人,愛電影,不過也都是為了對抗無聊,填補活著的那些時間碎片,找個理由讓自己活的更好。所以,黎筱雨也並非不是怨恨,只是恨無可恨。照鏡子般,理解了愛情中的一切,那些障眼法的把戲,誰不是更愛自己呢?
她保留現實感,在早晨和衛萊去餐廳吃了飯,她不再讓衛萊給她剝蝦,不再讓她為自己倒茶,自己利落的切著自己盤裡的食物,和她隨口聊一些自己真正在意的事兒。
「我回去待一天,然後直接飛去攝制組所在地,那些人一定討厭死我了。」黎筱雨自嘲起來:「你哪兒怎麼樣?醫院領導至少不會討厭你,醫院也不能隨時開除你,真好,我每天早上醒來都想著今天幹不好,明天就被開除了。」
「也有壓力啊,病人會不滿意,他們會投訴,我接到過兩個投訴,被領導快罵死了。」衛萊吃著東西,努力的把食物嚥下去。
「活該,肯定是你不好好照顧人家。」黎筱雨能直抒胸臆的對她批評了,擱在過去,說衛萊一句不好,她都不敢。
「他們恢復期間亂動亂跳不聽吩咐,易位了又跑來怪醫院什麼鋼釘打的不好之類,沒一點醫學常識,受教育程度太低沒素質。」衛萊低頭淺笑,說了一直以來的想說的過分話。
「喔喔,人面獸心,裝的很和善的樣子,對病人也一肚子譏諷。」黎筱雨吸了口氣,說的無奈。
「陳述事實。」衛萊用叉子攪著自己的海鮮意面,也不再去刻意照顧她。
有一些輕鬆般,黎筱雨用腳在餐桌下踹了她:「我姐姐才不是這樣,你這個騙子。」
「接受現實。」衛萊吃著飯,然後低了頭道:「我回去後想給她掃墓,然後去療養院看看她媽媽,跟她正式道歉。我想她應該不會原諒我,但如果一直不去看她,她也太可憐了一點。」
「應該。」黎筱雨平淡回答:「我有時候有點極端。」
「怎麼了?」衛萊問。
黎筱雨皺著眉頭:「我心想,你們這種人渣,最好都去死了算了,根本不想諒解,也不想瞭解你們
在想什麼。因為不管怎麼救,被害人已經被害了,彌補不回來。如果連你們都被原諒了,對人家的家屬是不是太不公平。」
衛萊嘴角苦笑,點了頭:「我也嘗試過吃藥過量,直接下去見她,跟她道歉。可惜在澳洲被搶救回來,因為這件事,那邊的同學朋友都害怕我,所以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沒有什麼朋友,也不想交朋友。」
黎筱雨吃著飯,盯著她也笑了道:「可我仔細再想想,死了多沒意思。活著才是最大折磨,為什麼禍害活千年呢?因為人活著就有苦惱,苦惱一輩子,最後還得看著自己日漸衰老,被疾病折磨,床邊沒人照顧孤獨病死。哇塞,這才爽。」
「你是對的。」衛萊同意了她的話。
「看在你也很可憐,沒朋友,吃不好睡不成,還得面對那些難纏的病人。所以,你再多折磨自己幾年吧,別想著一死了之。」黎筱雨大吃大喝吩咐,帶了笑容道:「鑒於我姐姐也住在你身體裡,所以你折磨自己歸折磨,但你也別把自己玩死了。」
「答應你。」衛萊努力把食物都嚥下去。
黎筱雨滿意了一般,從盤子裡把自己不吃的胡蘿蔔和西蘭花都倒在她盤子裡:「我姐會幫我吃掉。」
「吃。」衛萊拿她沒辦法。
外面風雨交加,黎筱雨披著自己的那件大圍巾,心情平復看著對方吃完那些東西。
亦不過是兩個人重新回到正軌,她開始四季跑拍攝,對方在醫院埋頭幹活,數個月見一次,或者一年見一次。忙忙碌碌,偶爾一通電話,問問對方是否還活著。再也沒有了牽腸掛肚,沒有了非見不可的理由罷了。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照顧好我姐姐。」黎筱雨在早餐結束時下了令。
……
暴雨沒完沒了,她被困在這座島,那時候那麼想逃離北方寒冷的風,這時候又如此急切想離開南方的雨。
人都是此一時彼一時,計劃趕不上變化。
隨遇而安吧,黎筱雨醒悟了真理。
無聊著,在酒店咖啡店敲著筆記本改劇本。人生體驗太多,總有說不完的故事,寫不完的台詞。也許她也不應該把姥爺塑造的太完美,多點缺陷人顯得真實。
雨在變小,但滴答著又不肯全然結束,衛萊抱著書本在她旁邊看的安靜。
暮光浮現的時候,黎筱雨摘了耳機,看到她靠著沙發睡著了。
不知算好還是算壞。黎筱雨不想驚動她,把自己的披肩取下來蓋在她身上。
能吃能睡,是多大福氣,黎筱雨感慨自己比別人幸運。
摸了口袋裡的手機,bob的各種小道消息如影隨形。
翻著微信,bob跟她講著各種八卦,包括他和張穎菲吵了一架。
她沒把你怎麼樣吧?黎筱雨有點擔心。
bob回話:虧了我命大,她找事兒找到我頭上之前,她有事走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周迦寧給王銘說,你姥爺摔斷腿了,你家沒人照顧。
不知道,三亞下暴雨,天氣好我明天回去。黎筱雨打著字,為行程有點擔憂:他們是不是都進組了?
差不多吧,人陸續到位了。bob給她全方位的信息,算無遺漏:孫靜彤前幾天請了假,訓練的時候身體出問題了。
「啊?」黎筱雨嚇一跳,特別後悔把她招來做了女演員:「嚴不嚴重啊?」
「摔倒扭傷腳,在醫院待了一天。這兩天可能在家休息吧。」bob感慨這姑娘也太脆弱了,一點磕碰都傷筋動骨,後面估計大部分戲得靠替身了。
「不是大毛病就好。」黎筱雨嚇死了,萬一是什麼病發可怎麼辦啊。
「可能過兩天也進組吧,製片部那邊生活製片會安排,你快回來吧,再不回來他們都要踢了你。」bob擔心她多一點。
「回,馬上回,連夜回。」黎筱雨對著電話長吁短歎。
窗戶外,卡嚓嚓又是雷鳴。心情也被雷劈的七零八落,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
百無聊賴,劇本也改不下去,改的這麼辛苦,估計也拍不了。還是bob說得對,丟在抽屜根本也不會有人要。
黎筱雨想放棄,停了一會兒,還是堅持吧,說不定還會遇到什麼人願意投資?這篇修著,要麼再寫個別的,商業一些的,賣掉賺點錢?
她學會了曲線救國,光藝也是不行。
埋頭敲著劇本,咖啡廳人來人往。
「你好,請問,你是黎小姐嗎?」男侍者穿著白襯衫,皮膚黝黑,五官扁平,在她對面詢問。
「我是,你有什麼事?」黎筱雨感到意外。
侍者鬆了口氣般:「前台有位小姐在找你,她說她找了這邊好幾家酒店,找一位叫黎筱雨的人,纏著我們詢問了很久。由於我們不方便透露顧客信息,但她確實很著急,我記得你,所以只好幫她問問你。」
周迦寧?
黎筱雨啪的合上筆記本,從沙發上起來,說了謝謝就往一樓的大堂跑。
心臟跳著,思念都翻湧出來,那個死女人的一貫作風。
總是忍不住又來逗她。
外面是轟轟的雷聲,黎筱雨喘著氣,從二樓的樓梯上衝下來,酒店燈火通明,人來人
人往。
黎筱雨跑到前台,停下來,像看到什麼怪物。
「孫靜彤……」
前台邊,那張臉還是那樣生的娟秀純美,眼眸清澈,穿著長袖長褲,頭髮沾濕著雨水,拖著一個箱子,腳上是一雙涼拖,左腳腳踝打著繃帶,褲腳濕到小腿。孫靜彤轉了頭,目光盯著她,像個走丟的孩子,神色期待道:「黎導演,衛萊在嗎?」
「在。」黎筱雨被她嚇著了,愣著一動不敢動。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你能讓我見見她嗎?」孫靜彤說的盡量鎮定,大眼睛眨巴著,淚水跟天外的雨水一般,就要在壓抑中湧出:「我好想衛萊,請你讓我見見她。我保證不跟你搶她,我只是想再看看她。」
黎筱雨憋著口氣,差點難以呼吸,這小丫頭這幅模樣也太可憐了。
「她在,我帶你去看她。」黎筱雨再難忍住,走過去幫她提箱子,一手要去扶她,嚇得道:「腳怎麼樣啊?能走嗎?這麼大的雨,你怎麼找來的啊?」
「就是扭了一下,不嚴重。我跟bob聊天,他說你在這兒,剛好有假,海口天氣還好,我飛那邊,然後再坐車過來的。」孫靜彤自己擦著眼淚,不想在她面前顯得太失敗,拖著步子往前走,然後道:「衛萊還好嗎?」
「好。」黎筱雨跟傭人一樣跟在她旁邊,生怕她有什麼閃失,所有的話都塞在嗓子眼,要吐詞一句都吐不出來。
咖啡廳,一排排桌子,空蕩蕩少人。
衛萊靠在沙發上,蓋著條紋披肩,側臉消瘦清俊。
孫靜彤拖著腳,露出一些笑容,走到桌子對面,卻不再上前,只靜靜看著她。
黎筱雨幫她提著箱子,只好過去伸手把衛萊晃醒。
黃昏的大海咆哮的聲音傳過來,雨聲包圍。
衛萊迷濛著睜開眼,看見黎筱雨:「是要回去了嗎?」
「有人來找你。」黎筱雨小聲告訴她。
衛萊坐直了一些,從她臉上收回視線,稍稍側頭,看見她身後站著的人,眼睛睜大,表情驚訝不已:「靜彤?」
孫靜彤離了距離,有犯錯孩子那樣的神情,想笑,笑的又不好看,想哭,但拚命都忍住了,看著黎筱雨道:「謝謝你讓我見她……」頓了頓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幹嘛,打擾你們了。對不起。」
她一直在道歉。
黎筱雨只好把衛萊推起來,推到孫靜彤跟前道:「別說對不起。要說對不起,是這傢伙對不起你,她要跟你道歉,我也要跟你道歉,我們也沒跟你想的那樣在一起了,她是她,我還是我,你別誤會。」
「怎麼回事?」孫靜彤睜著眼眸看著她們,臉上有不理解的表情。
衛萊吸了口氣,還是在她哭出來之前把她摟進懷裡,抱的十分溫柔:「對不起,靜彤,過去很多話都沒有告訴你。」
孫靜彤抱著她的腰,哭出來:「不講就不講,我根本不想聽。」淚流滿面道:「衛萊,我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