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164融化心底那塊冰 文 / 西城玦
裴佳悅縮回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他一眼，但是董中華卻只是淡然一笑，替她拉開了車門。
「我家說不定不順路，董先生您還是別送了，我打車回家就行。」裴佳悅象徵性地推辭了一下。
「裴小姐，我以為你不是這麼拘謹的人。怎麼，怕上了我的車，我把你拐賣了不成？」
「哈哈！董先生您說笑了，我只是單純地不想給你添麻煩而已。」裴佳悅忍不住笑著說，同時利落地爬上來副駕駛位。
「地址。」董中華上車後很專注地發動車，同時嘴裡蹦出兩個字。
「額，那個，普華小區路口。」裴佳悅猶豫了一下，報出一個離自家小區最近的普通居民小區。
他們家的那地方實在太惹眼，她來做義工的時候，跟程院長說自己是個ktv的收銀員，憑這個職位的收入，是根本住不起他家的那個錦瑟華苑的，那裡不但房子貴，物業也貴，根本不是普通工薪族能夠承受得起的。
董中華聽出了她話裡的遲疑，心知她對他是有所提防的。
事實上，他這樣貿然地送一個義工回家，本身就是一件惹人猜疑的事。但是今晚不知怎麼搞的，他就是想要跟她單獨相處一會兒。
「裴小姐，我聽程院長說，你在一家ktv做收銀，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換個工作呢？」董中華開始尋找話題。
「啊？哦，我覺得這個工作很好啊，每天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陪孩子們。而且，我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也順便可以增長一下我分辨人的品質的能力，幹嘛要換個工作呢？」裴佳悅迅速撒謊。
畢竟她不想別人知道，她是因為無聊才來做義工的。而且她更加不想讓人知道她的身份，那意味著，她再也不能像個普通人那樣生活了。
「呵呵，也對。工作其實沒有好壞之分，不同的是做這項工作的人，對這個工作的熱愛程度。而且，裴小姐身手這麼好，自然也不用擔心會被一些無禮的客人非禮。」董中華淡淡一笑說。
看來，這個女人很謹慎，根本不給他進一步接觸她的機會。
自從妻子在車禍中喪生之後，已經整整十年了，他的那顆心由一開始的充滿了悲傷，漸漸變得麻木起來。
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他竟然會這麼迫切地，想要接近一個女人，瞭解她的生活軌跡，這確實很奇怪。
論理說，裴佳悅給他的第一印象並不怎麼樣，亂糟糟的頭髮，皺巴巴的衣服，外加毫不斯文的吃相。
這種女人，換成是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對她一見鍾情的，可是他偏偏就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難道因為他身邊太多淑女的緣故？抑或是，這些年來他所見到的女人，差不多都是帶著面具，絲毫也看不到像她這樣的純粹的，沒有任何修飾的表情？
董中華有些困惑了，但他是一個特別執著於自己的直覺的人，在感情方面，他通常是任由直覺引領他向前，一如當初，他見到他妻子的時候，只一眼，就已經萬年的感覺。
只可惜，萬年的時光只存在於他的想像中，他們只在一起過了三年，然後，她就無情地撒手人寰，留下他一個人苦苦煎熬。
「董先生，還是頭一回有人擔心我會被非禮，謝謝你。」裴佳悅的心小小地停滯了那麼一秒鐘。
從小到大，無論是老媽，還是她家小凡凡，從來都沒有人擔心過她會被人欺負，在他們的認知裡，裴佳悅不欺負旁人就很好了。
她是誰？幼兒園裡就開始稱霸，上學後是遠近聞名的鐵娘子、裴女王，怎麼可能有人擔心她會被男生非禮呢？照大家的想像，只要她不揪著男生的衣領，直接強吻人家，人家就燒了高香了。
董中華被她這麼直白的話逗笑了，但是跟著，他的心就有一絲疼惜。
眼前的女人，身材窈窕，眼神看起來強悍，但目光深處卻也透著柔弱，她究竟是怎麼成長的，才會成為現在這種女強人一般的模樣呢？
他只是用充滿憐愛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並沒有接她的話茬，只是默默地開車。
但是這一眼，已經讓裴佳悅內心翻騰不已了。
這樣的目光，正是她從小就渴望得到，卻從未曾得到過的。
小時候，別的孩子都有爸爸騎著自行車來學校接，她卻沒有。媽媽忙著上班賺錢養家，下班後還要忙著煮飯給她吃。
有一次，下著小雨，她看到宋悠然的爸爸穿著一件雨披，騎著車子來接她，她爸爸把她放在後衣架上，然後把整件雨披都套在她身上。
車子一邊走，她爸爸還不時地回過頭來看她一眼。
那樣的眼神，讓她羨慕到吐血。
可是，從來不曾有男人用那樣的眼神看過她一眼，她的渴望，也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但是今晚，這個初次見面的男人，居然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她的心霎時間就癡了。
如果她還是從前那個單身的裴佳悅，她想她肯定會毫不猶豫撲到這個男人的懷裡，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嚎啕大哭一場。
但她現在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家裡還有那麼癡戀她的小凡凡，所以，她只能呆呆地望著前方的夜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一直以來，她經常都會混淆自己的性別，完全不覺得自己像個女人，更加沒有覺得自己需要一個懷抱來取暖，來依靠。
但是今晚，她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骨子裡不過是一個渴望父親懷抱的小女孩。
缺失的父愛，一直都被周依韻用濃濃的母愛填充著，遮蓋住了她那深埋心底的對父親的渴望，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只是一個眼神，就讓她瞬間卸掉了包裹在外面的厚厚的鎧甲，成為一個柔弱的脫離了堅硬外殼的軟體動物。
裴佳悅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她害怕一出聲，就會暴露出自己的所有的最隱秘的軟弱。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心，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已經被汗水打濕，她強迫自己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像一尊石膏像。
終於，董中華再次開口了，這期間的沉默，其實只是短短的幾分鐘，但是對於裴佳悅來說，卻漫長得好像一個世紀。
「裴小姐，你有小名麼？我不喜歡叫你裴小姐，這種稱呼感覺很生疏。對不起，我感覺我們好像是一見如故，當然可能你沒有這樣的感覺，這只是我一個人的感覺。」董中華脫口而出這些話，自己都被驚到了。
他怎麼可以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說這樣的話，這完全像是一個花叢中的登徒子，在不知羞恥地勾搭床伴。
「你叫我悅悅吧，我小的時候，沒有外人在的時候，我爸爸總是喜歡叫我小悅悅，他說這是我和他之間的小秘密，所以我從來不曾告訴過別人，連媽媽都沒有告訴過。
我爸爸出事的那天，臨走時，他把我高高地舉在半空中，看著我開心的笑，然後很親暱地說：『小悅悅，爸爸走了，爸爸要去給一個小寶寶接生，你可別不等爸爸回家就偷偷睡著了哦！』，我還記得我當時很認真點著頭說：『爸爸，我保證不會睡著的，你要是一晚上都不回來，我就整晚不睡等著你。』
只可惜，我還沒熬到十二點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爸爸的遺體已經躺在堂屋裡了。爸爸出殯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時睜大眼睛不睡著，爸爸就一定會活著回來了。」裴佳悅輕聲說著，彷彿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
但是故事講完的時候，她已經淚流滿面了。
董中華的心裡有一根最柔軟的弦被撥動了，他瞬間失了理智，忘記了禮儀，忘記了男女授受不親。
他把車停在了路邊，然後伸臂攬過裴佳悅，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懷裡，然後溫柔地撫摸她的髮絲。
「小悅悅，爸爸在天上看著你呢，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心裡一定還在記掛著他的寶貝兒。乖，想哭就大聲地哭吧，沒有人會笑話你的。你只是一個不小心睡著了的小姑娘，爸爸的事完全不是你的錯。」董中華低沉渾厚的聲音輕輕在裴佳悅耳畔迴響著，她終於開始抽動雙肩，放聲哭了起來。
這一場痛哭，遲了整整二十三年。沒有人知道小小的她曾經在心底裡壓著這樣沉重的一個念頭，更加沒有人知道，她因此責怪了自己這麼多年。
雖然成年以後，她也明白了，爸爸的死只是個意外，根本不是她的錯，但是每當她在夢裡看到爸爸的時候，就會看到他不開心地責怪她：「小悅悅，你為什麼不等爸爸回家就睡著了呢？」
這樣的夢，她曾做過無數次，每一次她都會淚流滿面地醒來，然後無聲地哭泣。
今晚，她終於可以放開嗓門，把自己這麼多年的委屈、自責和傷心一起倒出來了。
埋藏在心底的那片傷，那塊結著寒冰的角落，終於在這一場痛哭中崩裂了，裴佳悅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個懷抱是如此的溫暖，她不願意停止哭泣，因為她知道，一旦哭泣停止，她就要被迫離開這個懷抱了。
「小悅悅，你已經哭了整整二十分鐘了，還要繼續麼？一會兒該有巡警過來查看了，到時候，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董中華半開玩笑地說。
雖然他也很想一直這麼抱著她，但他又怕她哭壞了身子，只好出言打岔。
「對，對不起，董先生，我失態了。」裴佳悅迅速從他的懷裡退了出來，胡亂地用手去擦臉。
「給你，木瓜補水濕巾，最適合你現在用了。」董中華遞給她一片青瓜濕巾，清淡的香味兒瞬間沁入裴佳悅的心脾。
擦乾淨臉之後，裴佳悅才後知後覺地驚訝於董中華的細緻與體貼。
「董先生，這濕巾是您太太落在車裡的麼？」裴佳悅心無城府地問。
話說出口之後，她忽然想起，自己剛才還在這個男人的懷裡賴了那麼久，這要是讓人家太太知道了，不知道會誤會成什麼樣子呢。
看到她尷尬的表情，董中華無聲地笑了。
「小悅悅，你儘管放心好了，我已經單身十年了。這個牌子的濕巾，是我太太最喜歡用的，她身上也老是一股這個味道，所以我會常常買一包這個放在車上，有時候累了或者熱了，取一片出來擦擦臉，會感覺她就在我身邊。」董中華自發地解釋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裴佳悅解釋這個，是想要藉機告訴她自己是單身？還是想讓她卸下對他的防備？
「謝謝你，董先生，我現在感覺舒服多了，前面就是普華小區路口了，我到家了。」裴佳悅深吸一口氣說。
「好，時間也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董中華淡淡地說。
雖然他感覺有很多很多話想要跟她說，但是今天畢竟是他們初次見面，一切都要順其自然才好。
他今年已經四十歲了，當然知道凡事不能急於求成的道理。
車停在十字路口旁邊的樹蔭下，他看著裴佳悅走下車，忽然伸頭出了車窗說：「小悅悅，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麼？」
「什麼請求？」裴佳悅的心忽然狂跳起來，一如初戀時見到自己暗戀的男孩子時一般。
「我都叫你小悅悅了，你可以改個稱呼，叫我阿華好麼？」
「可是，這樣好像不大禮貌吧？即使你是我的朋友，可你的年齡我也不好這麼隨便地稱呼你。」
「沒關係的，你叫我阿華，我會覺得自己其實不太老，呵呵。」
「你本來就不老，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的樣子，真的，阿華。」裴佳悅很認真地說。
「很好，你這麼一說，我已經很有自信了，明天我會買一套年輕人的衣服穿上，裝一會嫩。」董中華笑得很舒心的樣子，開著玩笑。
「哈哈，我猜你肯定會迷倒一大片美少女的。再見，阿華！」裴佳悅也跟著笑出了聲兒，揮手同他道別。
董中華開動車子，緩緩地朝前漫無目的地行駛。
車窗外霓虹閃爍，他的心裡也是一片漣漪在蕩漾。
今晚，注定了是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