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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十八章 無限悲傷 文 / 高山雪豹

    學校團組織的選舉其實就是一個過程,校長早已定好了人選,要陳由紅當團總支書記,也就是要讓他安心在山區工作,也許是校長不放他進城,內心愧疚對陳由紅的安慰和補償的一種策略。陳由紅回到宿舍,繼續他的照葫蘆畫瓢——繪圖練習,沒有把當選學校團總支書記當蠻大個事。

    陳由紅正專注的描畫中國山脈圖,他上高中的弟弟陳龍推門而入,表情悲慼的對陳由紅說「婆婆不行了,爹安排我來叫你回去。」陳由紅目無表情的看著他弟說完,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在腦海裡閃現他上次回去看婆婆的時候,她還佝僂著背在田邊割草餵牛,悲傷之情似乎還離他很遠!

    「需要我們買些什麼,爹說了沒有?」

    「小妹陳鳳去給大姐報信了,他們在城關買肉買菜方便些,買菜的事情交給大姐和姐夫去辦了;叫你就買做花圈的東西即可。」

    陳由紅去向校長請了假。他的飛鴿自行車借給廖保清進城辦事去了,陳由紅和弟弟買好所需物品,廖保清還沒回來,時間急迫不能老等,陳由紅心急如焚又沒有通訊工具可以聯絡,他和弟弟只好步行回家。

    從學校到老家有**十里路,他們一路就像部隊戰士執行軍事任務,疾步如飛。在路上陳由紅大略的瞭解到,婆婆是幾天前偶感風寒,一病不起,病情加重之後,母親對婆婆說:「是不是通知由紅們回來看看你?」婆婆說道:「他們都忙,回來做什麼?不耽擱他們工作。」婆婆堅持不讓父母通知在外工作的孫子回家探望,所以就沒提前通知。也就沒有在她臨死之前,見她老人家最後一面。在婆婆去世的當天,是她自己洗好,並穿戴整齊,沒有痛苦的安然逝去。她對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瞭解,面對死亡是如此的淡定從容,真讓人不可思議!

    回到老家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黑夜的帷幕正從大山的密林中向四周擴散,天空中的幾朵雲曼還飄蕩著,盤桓在老屋的上空,不願消散隱匿她的蹤跡。陳由紅仰望天空,看得出神,是婆婆嗎?是她老人家的靈魂不願匆匆離去?寄坐雲端,守望她孫子們的歸來嗎?他的熱淚在這一刻傾瀉而出,他任憑滾熱的眼淚順著他的臉頰嘩嘩流淌……

    婆婆的遺體已經裝殮完畢,陳由紅來到這棟他出生、生長的古舊而氣派的青磚大瓦房前,邁上九級台階,跨過高高的青石門檻,走過寬敞的廳屋,又經過一段迴廊,來到後堂屋;他婆婆的遺體就安放在眼前這紅色的棺槨中,他虔誠的跪下雙膝,雙手點燃三支香燭無比虔誠地插進香缽,又拿起三張黃色冥紙點燃放進化紙盆,附身低頭,額頭觸地,一連磕了三個響頭。弔唁之情至真至誠!

    他必須暫忍悲痛,還有好多事要做。請客送葬的事情由父親安排,母親要招呼廚房做飯的事,陳由紅和眾兄弟姐妹的任務是分班值守、扎花圈和接待客人。八十年代初,農村的人家大多貧窮,喪禮也很簡單,不排場也不熱鬧,抬棺的壯勞力都由生產隊統一安排。

    黑夜籠罩了整個山村,淒厲的狗叫聲此起彼伏,在空曠的夜裡倍感蒼涼。已至深夜,各項準備工作基本完備,陳由紅來到裝殮婆婆的棺槨前守靈,他長跪於地,回想婆婆生前的點點滴滴。

    陳由紅家兄弟姊妹八個,家庭人口眾多。爺爺在民國時期,派到軍隊當軍醫,1940年6月,日本侵略軍發起攻佔重慶的大門——宜昌作戰時,他爺爺在這次與日軍的戰鬥中光榮殉國。婆婆自此與父親相依為命,陳由紅的父親娶妻成家以後,隨著子女的增多,婆婆歲數的增大,為了便於她老人家生活自在一些,就給婆婆三間偏房讓她獨自生活。

    陳由紅兩歲以後就跟隨婆婆生活直到上學。在他的印象中婆婆臉上很早就佈滿了皺紋,就像一張溝壑縱橫的地形圖,歷經滄桑,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他的婆婆,春夏秋冬一成不變的穿著長布衫;腳上纏著長長的布條,由於裹腳,腳已變形成一個三角形,只能穿手工縫製的三角形布鞋,走起路來搖擺不穩。婆婆在這樣的形態之下,仍然常年堅持參加集體勞動,想方設法增加收入,力爭不吃閒飯,自食其力。

    餵豬,養雞,在那個糧食匱乏的年代,是極其艱難的事情;他的婆婆一頭豬喂兩年也只能長百把斤毛重,豬殺之後,只有幾十斤肉,熏成臘肉一個月吃一兩次。吃臘肉的情形永遠的烙入陳由紅的記憶:三角形鐵爐子夾進木柴燃燒後的麩炭,放上黑色的鐵扁鍋,扁鍋裡放著不多的肉。那時的豬,雖然長得不肥不大,但喂得時間長,所以要在鍋裡煮很長的時間,直到滿屋子瀰漫著豬肉的香味,肉燉得趴爛,婆婆就給他盛一碗肉,他端起肉大塊的朵頤,享受著這無比珍貴的美食。

    陳由紅虔誠的跪在地上,回想著,任憑淚水滾滾而落。他母親來了,挨著陳由紅蹲下,小聲的對陳由紅說「你婆婆八十四歲了,走得很安詳,你這樣傷心,你婆婆也會心疼。你是讀書人,還不明白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今天你不值夜了,回屋去休息吧。」母親硬是牽著他的手,把他拉出堂屋要他去睡覺。因為他母親知道,從小婆婆對陳由紅無比溺愛,他對婆婆的感情深厚,失去婆婆他定然會痛徹心扉!

    躺在床上,陳由紅仍然無法入眠,婆婆的形象還是在他的腦海裡活靈活現。冬天夜晚,灶門口燒著柴火,油亮子放在灶台的石板上熊熊的燃燒,婆婆藉著亮光一邊縫補衣裳,一邊把從山上挖來的很小的五倍子樹的根放在火上燒,過一會兒樹根的一端就會冒出白色的液漿,婆婆就把這白色的液漿塗抹在她皸裂的手上,手上皸裂的口子縱橫交錯,慘不忍睹。

    陳由紅雖然只有幾歲,他用稚嫩的聲音對婆婆說:「婆婆。我長大了給你買一車針,一車塘,一車湖殼油!」婆婆聽到孫子說的這句話異常開心「有孫兒這句話,婆婆一定要等你長大,好吃那一車糖,用那一車針,抹那一車湖殼油!」陳由紅小時候對車是熟悉的,門前不遠就是林區公路,是1958年大辦鋼鐵時修築的,拖木料的車時常轟鳴著開過。湖殼油是哪個時候,潤滑皮膚防治皸裂在農村使用極其廣泛的一種護膚用品,也許只要一二角錢一盒,但那時的人們一貧如洗,還是沒有錢買來使用,只能用土辦法醫治。

    他的這句孩童時的承諾,一直在兄弟姐妹中流傳至今,參加了工作,拿了工資,但這個諾言還沒來得及兌現,然而,婆婆已猝然長逝,再也無福消受他的一車糖,一車湖殼油!

    婆婆健在時他僅僅是隔一段時間,給婆婆買一些糖果、水果和罐頭,而且數量不多。「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當陳由紅回想到古人的這句話時,心中無限悲慟,自己理應做得更好。過去的終究成為過去,滿懷遺憾與自責;生活就是這樣,當你想為老人做些什麼的時候,可能一切已經晚了。

    陳由紅的婆婆是非常勤勞的老人,可以說做了一輩子,沒有享一天福;生活不管有多麼艱難困苦,都坦然面對,積極的改善生活。刺果子糖在那個物資極度匱乏的時代令陳由紅無法忘懷。陳由紅外出讀書,參加工作以後條件好了,吃的糖種類繁多,五花八門;但留在他記憶深處的仍然是婆婆熬製的刺果子糖,最甜最香。每年的秋天,他的婆婆就會提著竹籃,拿一個u形的竹夾子,到山上採摘刺果子,積少成多,直到碼在屋裡像一座小山。處理後放到鍋裡熬煮,直到熬出濃稠的紅黑色的糖膏。因為那時候沒有錢買糖吃,陳由紅的婆婆就每次用筷子在裝糖的罐子裡攪一下,筷子上就會有一坨粘稠的刺果子糖遞到陳由紅張大的嘴巴,甜甜的刺果子糖給陳由紅留下無比美好的記憶。他要給婆婆買一車糖的願望今生是無法兌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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