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死祭文之紅妝(四) 文 / 紅繩
此時的李毓秀正端坐於銅鏡前,已然紅妝淡抹,穿上了朱紅的嫁衣。
傅粉施朱,淡掃蛾眉,看著銅鏡之中映出的嬌美容顏,她抬手緩緩撫過了蒼白的臉龐,鏡中也清晰的映出了自己手上血肉模糊的切口——
她的手輕緩的拂過身上的嫁衣,真想馬上見到他啊,這是我為四郎穿上的嫁衣,想到終於可以實現自己的心願,她的臉上慢慢的展露出了一抹溫如皓月般的笑顏來,笑靨如花,可是嘴角的微笑還沒有散去,一行清淚卻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李毓秀的心如刀割一般的疼痛難忍,她一心只期望可以讓四郎見到最美的自己,可是現在這樣殘缺的她,四郎見到時,會不會覺得難過?
我想,穿上嫁衣做你最美的娘子……
就在李毓秀暗自垂淚,滿心悲痛與難過之時,突然窗外傳來了「光當」一聲碰撞的聲響,她似夢驚醒一般神色一變慌忙的起身,這時聽到院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熟悉的呼喚聲。
李毓秀聽出小福子的喚聲,心底忽的升起了一股不詳的感覺,隱隱覺得出了什麼事,於是忙推門迎了出去,正看到小福子腳步踉蹌的飛快跑了來。
「小福子,發生了什麼事?」李毓秀忙迎上伸手扶穩了他。
滿頭大汗的小福子顧不上喘歇,心急的好像快要哭了出來,「快、快毀了你身上的嫁衣!德公公讓我傳口信,荀靈兒去、去平玉公主那告發你私藏嫁衣,現在平玉公主帶著人正往這邊趕、趕來了!」
李毓秀神色一變,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穿著的嫁衣,腦中『嗡』的一片空白,立刻忘記了反應——
荀靈兒為什麼要這麼做?!從此以後再也不能拿起繡針了,她又如何能夠毀了這最後一件嫁衣?!
小福子見她怔住,一時救人心切便也顧不上其它,忙伸手去扯她身上的衣服,「毓秀姐,來不及了,快點毀了這衣服!」
李毓秀回過神兒來忙用手護住,「我不能毀了它,我還沒有穿給四郎看。」
小福子一邊和她撕扯衣服一邊哭了出來,「毓秀姐你太傻了,你可知道你所說的四郎是什麼人嗎,那可是馬上要和平玉公主成婚的羅茂將軍啊,他馬上就是駙馬爺了,怎麼還會理會你穿什麼嫁衣啊!」
猶如驚天霹靂一般,李毓秀突然停止了掙扎,整個人愣在了那裡,茫然的轉頭看著小福子,半天,毫無血色的雙唇才顫抖著吐露出了幾個字,「你……你胡說,不會是真的,告訴我你說的都不是真的!!」她突然情緒失控的抓著小福子用力的搖晃著,只恨這場噩夢不能快點醒來。
「好一對兒野鴛鴦,不錯嘛!一個繡女一個太監在這拉拉扯扯的倒是親熱的狠!!」
隨著一聲冷呵聲,平玉公主猛然踢開了正門走了進來冷冷的盯著兩人,隨之身後手持火把的護衛也立刻衝了進來,將兩人團團的圍在了正中間,繡紡閣之中也立刻變得燈火通明,光影凌亂。
「就是那件嫁衣.」躲在平玉公主身後的荀靈兒向李毓秀指了指低聲說道:「我看著她做了兩套嫁衣,然後把最好的那套自己藏了起來,就是她身上穿著的那件,一看就比公主的嫁衣……。」
沒有理會荀靈兒,平玉公主只是看著李毓秀冷笑著:「看你們兩個都衣冠不整的,在這銅綱鐵律的宮中竟然還會幹出這等苟且之事壞了風氣,看來也留不得你們了!」
平時就膽小怕事的小福子此時已經嚇得腳下一軟,一下攤跪在了地上,回過神兒來忙哭著爬到平玉公主的腳下不停的磕頭,「奴才冤枉,求公主饒了奴才一命吧,奴才只是來取走嫁衣要獻給公主的,只是李毓秀抵死不從……」
「下作的髒東西。」平玉公主滿是厭惡的踢開了他,示意的看了旁邊一眼,身旁的護衛立刻『刷』的抽出了刀,不容他再說些什麼,『唰』的一下寒光一閃而過,小福子隨之慘叫了一聲後便倒在了地上,身下的鮮血迅速的擴散開來,他的身體在血泊之中抽搐了幾下後便再也一動不動了。
李毓秀如同丟了靈魂的木偶一般任由兩個護衛拉扯著來到了平玉公主的面前,被按著跪倒在了她的腳下。
「很漂亮的嫁衣.」平玉公主緩緩的蹲下了身平視著她,以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開口問道:「你是為誰穿的嫁衣呢?可是,他說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了。」
李毓秀慢慢將視線轉向了她,眼中依然是一片空洞。
「你明白他的意思吧.」平玉公主冷冷一笑,貼近了她的耳邊低語,「他承認自己是一時被迷惑了而已,我也可以原諒他這次的無心犯錯,所以只要你永遠的消失,一切就都可以當作從沒有發生過了。」
「你胡說,我要四郎親口告訴我!」萬念俱灰的李毓秀這時身體晃了晃,神情呆滯的掙扎著起身向著門口走了去,口中不停的低喃著,「我要見四郎,我要見四郎……。」
平玉公主眼神不經意的微微一緊,緩緩起身冷笑著,伸手突然將身旁護衛的佩刀『唰』的抽了出來,轉身向李毓秀快步走了去,然後狠狠將刀刺入了她的身體。
李毓秀清楚的感覺到冰涼的刀鋒刺穿自己的胸膛,而那種疼痛卻遠不如心頭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來得更凶狠些,她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眼中更是如深淵一般的悲切,悲憤、絕望與被騙的恨意如同席捲的暴風一般冷厲,刀刀割著早已是鮮血淋漓的心,已經漸漸的感覺不到痛意了。
「我會讓你們一個生不得,一個死不得,你們是永遠都見不到面的。」平玉公主貼近李毓秀的耳畔低笑,「如果屬於我的不是最好最完美的,那麼我會親手毀了它的.」話落便猛然的抽出了手中的刀,然後面無表情的俯視著倒在血泊之中的李毓秀,冷聲吩咐道:「眼睛剜掉,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吧。」
荀靈兒膽顫心驚的看著一個護衛拿出匕首走到了李毓秀的身旁,不敢看那血腥的一幕只好轉過了頭,走近平玉公主身側怯怯的小聲問:「那件嫁衣……」
「就跟著她一起爛在土裡吧。」平玉公主冷哼了聲,話落便轉身離去,留下的護衛開始處理屍體,一時心思百轉的荀靈兒回頭再看看人群中若隱若現的那抹刺眼的殷紅,終轉身也快步追著平玉公主的腳步離開——
我不甘心就這樣一輩子守著那織繡閣老此終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所以,請你不要怪我……
桃花似雪,殘紅三千。
守了一夜的羅茂又從朝暮一直坐到了夕陽西下,可是他不知道,要等待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再出現了。
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時,羅茂急忙站起轉過了身,看到走來的人卻是羅天傲。
「回去吧.」羅天傲歎了口氣,「李姑娘不會來了。」
羅茂神色一變,迎上急切的問道:「為什麼不能來?難道毓秀出事了?!」
羅天傲將手中的手帕遞給了羅茂,神似凝重的看著他,「她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也知道明日你就要與公主成婚,所以讓我把這個交給你,現在早已經被送出宮了。」
羅茂愣愣的伸手接過了那無比熟悉的桃花手帕,又聽到羅天傲說道,「她讓我轉告你,忘了她吧。」
羅茂整個人猶如抽空了一般,失神的看著手中的手帕——原來,她終究還是恨他了,就連聽他解釋的機會也不留了嗎……
這時,羅天傲竟然踞身單膝跪在了羅茂面前,低頭懇切的說道:「四郎,二哥至今從未向人求過什麼,這次,二哥求你迎娶平玉公主,為了羅家滿門不受滅頂之災,二哥求你,回心轉意吧。」
羅茂看著眼前屈膝苦苦哀求的羅天傲,終是沉默不語的錯過了他的身旁向前走去,羅天傲轉過頭,看著那道落寞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遠處的暮靄之中,突然覺得,那個曾經與自己一起馳騁沙場,劍舞長空的羅茂,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
龍騰虎躍,百鳳齊鳴,伴著朝歌,在舞伶曼妙蹁躚的舞姿中霓裳翻飛,錦繡羅紗輕揚絢如朝霞一般,滿朝文武百官齊聚盛宴,舉國上下一片歡騰。
於是在聲聲的恭賀與祝福聲中,羅茂將軍與平玉公主婚宴聖禮順利的結束,直至入暮,酩酊大醉的羅茂將軍被人送到了喜房之中,一切喧囂才算沉寂下來。
紅燭搖曳,影影綽綽,更映得一周高懸的鮮紅帷帳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一般。在一片浮光迷離中,醉眼朦朧的羅茂似乎心頭湧上一絲異樣的感覺,於是慢慢轉頭看向端坐在鋪紅榻玉的喜榻上的那抹艷紅身影。
羅茂腳步虛晃的一步一步上前伸手緩緩撥開影紅撒花簇錦的薄紗垂曼,然後看著眼前安然端坐著的人,鳳冠霞帔,雲裳霓影,而看那一襲精美絕倫的鸞鳳璽紋嫁衣時羅茂的心突的一跳,醉意似乎立刻醒了幾分,他忙上前抑制不住顫抖的手緩緩伸去,掀開金紋鴛鴦抱的朱紅蓋紗——
「四郎。」
花燭之下,粉白黛綠的平玉公主展露出了絕美的笑顏,傅粉施朱,血玉紅妝。
……
「皇恩浩蕩,平玉公主與羅茂將軍大喜之後,李毓秀奉嫁衣有功,於是當今聖上御口賜婚,將李毓秀許配給了四郎,也應允了兩人離宮共渡林野間神仙眷侶的日子,而李毓秀在為平玉公主做了最後一件舉世無雙的嫁衣後,從此便也放下了繡針,雖一手織繡的絕藝從此斷絕令人唏噓不已,但若能與有情郎可以相伴終身而不是繡櫳之上孤老一生,也不失為一種圓滿了.」說書人這時將驚桉木『吧』的用力一敲,收尾道:「正可謂:「若得雨蓋能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故事終歸有個幸福美滿的結局立刻贏得台下一片掌聲與叫好聲,在人群中已然穿梭忙碌著端茶倒水的小二這時看到那個一直坐在角落裡的人起身悄無聲息的緩步離去,那個人他觀察好久了,引起他的注意是因為總覺得那人身上有著一股難掩的悲涼氣息,好像,很憂傷。
滿心奇怪的小二見桌上似乎遺落了什麼東西便好奇的走了過去,拿起才看清原來正是一條桃花手帕,上面繡著的多多殷紅的桃花如同活的一般,曳曳飄零……
故事結束了,世人只道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卻不知從那銅牆高圍的廣袤寒宮之中傳出的佳話早就已經被改編成了什麼樣子,所以世人永遠不會知道故事裡的四郎與羅茂其實是同一人,而廣為流傳的傳奇女子李毓秀,如今早已經是沉寂於荒野中的一抹幽魂——
雨過天晴之後,漫天荒野下,焦黃的泥土之中已然裸露出的一片朱紅如血的鮮紅錦緞一角來,格外的醒目,浴血紅妝。
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春風助腸斷,吹落白衣裳。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