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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3章 終章 ·夜色溫柔 文 / 糍粑魚

    回到祁州,帝后兩個就雙雙倒下了——一個沒穿鞋,一個病床上剛爬起來,拄在雪地裡吹了太久的風,受寒了,額頭滾燙。陳復忙得焦頭爛額,好容易兩人退了熱睡著了,他才得了空偷偷問葉卿為何他們半夜出城:「陛下與娘娘可是吵嘴了,要不等娘娘好些,我叫我家婆娘陪娘娘嘮嗑嘮嗑?」

    「沒事沒事,」葉卿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但總歸是越少外人摻合越好,神神秘秘地對他說:「閨房情趣……你懂的……」

    「原來如此……」陳復一頭霧水地點了點頭,這閨房情趣可真夠重口味的。

    折騰了一整夜,又受了寒發熱,蒼鬱睡了一整日,睜眼時屋裡亮著燈,窗外已黑透。

    姬杼披了裘衣,靠著床屏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低下頭衝她勾起唇角,柔聲道:「醒了?可有哪裡不適?」

    燈光昏黃,焰色溫柔。

    蒼鬱覺得很不真實——一天之前她還覺得不跑就活不了了,此時心裡卻寧靜祥和得很。

    她微微搖了搖頭:「沒有。」

    他又問她:「餓了麼?想吃什麼?」

    她仍舊是搖頭:「不餓。」

    對話正常得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只是他瘦削的側臉隱約有風霜的痕跡。

    「阿郁的故事,我信。」他側過頭去,望著燈火。

    不看蒼鬱,是因為他還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一個從不信鬼神之力的人,竟要親口承認這種力量的存在,彷彿過往的二十餘年人生都被推翻了一般。

    蒼鬱訝然。她雖對他說出來了,卻並沒有指望過他會信。

    「其實前幾日昏迷時,我做了個夢。夢裡我掉進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那裡的主人稱之為……」

    「生死之間?」蒼鬱脫口而出。聽姬杼說了那些話,她便十分肯定,他大約也是去過那裡了,只不知是如何去到的。

    他為何也去了那裡?又看到了什麼?

    「不錯,正是生死之間,那人聲音古怪得很,像是喉內有痰。」姬杼並沒有感到驚訝:「那人說我快要死了,可助我重生,但須得答應他一個條件。我並沒有答應——我以為只是個夢罷了,帝王的允諾怎可隨意給出?可他又提出了另一個條件,他說……阿郁恨我,對我下了毒,若我答應肯答應他的請求,他便助我重生至阿郁未及恨我的時候……」

    「重生至蒼鬱未及恨爾之時,亦保有爾今日記憶,何如?」那聲音著實難聽,讓人想掐著他的脖子叫他先將痰吐出來再說話。

    「乃言之事,聞之若笑談。」姬杼懶懶回應,惡劣地模仿著他的調子,仍舊只當自己在奇異的夢中。

    那聲音沒再響起,但他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漸至明亮,形成一條小徑。

    這是通往桐水巷的路,他不會忘記。姬杼轉身望向身後,一個穿著杏黃衫子的少女踏著輕盈的步子向他走來,眼角眉梢俱是掩不住的嬌俏笑意。

    「阿郁……」他訝聲呼出。這是年幼一些的阿郁,面目比如今稚嫩,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

    千葉桃的花瓣撒了滿路,少女輕盈地從花瓣中穿過,也穿過他的身子——這時他方知自己是虛幻的,她看見不見他——姬杼眼睜睜地看著蒼鬱走向小路盡處的宅院,在他所知的現實裡,那裡應是一處荒廢了十數年的廢墟。

    少女蒼鬱臉上有著他從未見過的神情——那一瞬他的堅定突然開始破裂瓦解,那是陷入愛情的女人無意識時表露出的,他從未在蒼鬱臉上見過的表情。

    他的心變得不平靜起來。姬杼定了定神,繼而追逐著蒼鬱,大步向那座宅院走去。

    院內種著各色桃花,花下有道烏色小門。蒼鬱輕輕推開門,靈巧地閃身而入,門復關上。

    姬杼伸出手,發現手可直接穿過去,便輕而易舉地隨她一道進了院子。

    院子裡有個少年在舞劍。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年歲不大,然渾身上下一股正氣。

    「連陌。」他聽見蒼鬱甜甜地喚出少年的名字。

    她從未這樣喚過自己。便是最順服的時候,那語氣與此時相比,也顯得虛假至極。可悲的是,若非有此對比,他興許永不會發現。

    若心是一片湖,此時便有一滴苦澀的墨滴進了湖水裡,瞬間泛開滿湖墨色,滿心苦澀。

    少年聽見她的聲音,停下了手中的劍,轉身笑著看她,也喚她的名字:「阿郁。」

    那一瞬,姬杼想殺他的心都有了。可他觸不到任何——對他而言,眼前俱是虛幻;而對這個世界來說,他才是虛幻。

    那個冬夜裡蒼鬱執意獨自走到路的盡頭,見到廢墟後的失魂落魄一直記在他的腦海中。直至見到眼前的畫面,他才驀然發現了其中的秘密。

    儘管他曾猜測過,可直到現在他才能夠深切理解。

    甚至蒼森如何因嫉恨而陷害蒼鬱,他亦能窺透一二。

    其後的畫面卻更令他震驚——蒼鬱為蒼瑁夫婦所迫,入宮為後。他看到了另一個蒼鬱,心灰意冷,屈從於命運,傀儡一般任由人擺佈。

    他無法將眼前這個人同蒼鬱聯繫起來。他所知的蒼鬱儘管柔弱,卻從未放棄過掙扎與反抗,絕不會順應天命,置自己於這般可憐又可恨的境地。

    間或他也能看到自己。

    這是一種十分奇特的經歷,看見所愛之人變成另一個人,看著另一個自己對她不聞不問,直至她生命凋零。

    說不得悲,亦說不得不悲。

    「若非入宮為後,蒼鬱前生定不會淪落至此,她恨所有人,爾亦在其中。」那個突然消失的聲音又倏然響起:「此恨刻骨銘心,非死不能盡除。但若爾肯應吾……」

    他落入另一個空間,身處陋巷之中,週身俱是矮舊的宅院。前方有一棵大樹,很高——姬杼忽覺不對,他低頭瞧了瞧自己,雖仍是錦衣博帶,身量卻矮小許多,連手也小小的。

    這就是那人所說的,蒼鬱未及恨自己之時?

    樹下有個兩個女人正在邊曬太陽邊納著鞋底,左邊那個大腹便便,五官看著很熟悉。

    雙腿不受控制地向那邊走過去。

    「七娘子,你近來還害喜麼?」右邊的婦人問左側孕婦。

    七娘子靦腆地笑了笑,笑容與蒼鬱有幾分相似,只是蒼鬱從不會這樣靦腆:「這孩子調皮得很,仍舊折騰著我呢。也不知是男是女。」

    「肯定是個調皮小子。」婦人笑道。

    「我倒寧願是個女兒。」七娘子歎了一口氣:「只恐家中貧寒,少不得要她過得苦些。」

    這時她發現了走到面前的錦衣小公子,訝異道:「這位小公子可是迷路了?」

    小小的姬杼搖了搖頭,只是看著她似要臨盆的肚子,低低地說:「你腹中……必是位妹妹。」

    蒼鬱未及恨他之時……

    他似乎懂了。

    回到蒼鬱出生之前,叫她再也沒有可能遇上別的人,他會好好護著她,予她一世安定。

    這才是在雪地之中,他最初想說的故事。他想告訴她,她錯了,啟唇剎那卻改了主意——他迫不及待想要讓她知曉他的真心。

    「我拒絕了。」漫長故事的盡頭,是姬杼淡淡的語聲:「他的條件縱有誘惑,可若當真回去了,如今的阿郁又有誰來護著呢?既然都是阿郁,眼下的阿郁又有什麼不好?那人怒了,說我必死無疑,可我聽見阿郁喚我的聲音,便沒理他,回來了。想來是因了阿郁割腕為我解毒之故。」

    他回過頭來,垂眸望著蒼鬱:「阿郁曾說元氏對你犯下不可饒恕之過,後又極力促成蒼氏入宮之事……其中因由,我亦都知曉……對不起,那時沒有信你,令你受了許多委屈。」

    「然這一世,大概無人比我更懂阿郁心中苦辛。阿郁想好好保著這條命,可往後還有許多年要過,與知你之人為伴,總比獨自一人好得多。有人替你看著身後,不許任何人再傷害你,不好麼?」

    蒼鬱沒有作答,他的手垂在她臉頰邊,她將臉埋在他的衣袖裡,掩住無聲的啜泣。

    「那個孩子……」她哭著說。她最不能原諒元千月的,便是那個未及三月的小生命,它曾為前世的她帶來一線光亮,轉瞬又被掐滅。

    「等到了潯州……」他輕聲說:「這輩子,我們會有許多孩子……」

    說起孩子,姬杼想起一樁事——一樁令他心虛突然氾濫的事。

    祁州之戰後,姬杼不再隱瞞自己的身份。南方一些世族見覆滅已不可避免,起了魚死網破的心思,姬杼一待身體好了些,便親自領兵,大破世族。

    原本就風雨飄搖的南方世族,自此再未成氣候。

    而姬杼攜著蒼鬱去了一趟潯州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

    數月後,長慶宮。

    皇帝陛下近來有些上火,趙常侍萬分著急,急尋劉太醫來治。

    「陛下是不是又有故事要講?」劉太醫診完脈,笑瞇瞇地看著姬杼。

    姬杼臉頓時就黑了。可黑臉歸黑臉,除了眼前這個不靠譜的老頭子,他一肚子委屈也不知道該去哪裡說。

    「前幾個月阿郁急著要孩子,偏身子不好,朕憂心她急出病來,不得不令左昭儀假作有孕……」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皇帝陛下說得支支吾吾的:「此事被阿郁知曉了,執意說朕騙她……」

    為著這件事,宣華殿都好幾天不許他進了。

    他是騙了她,可他也道歉了呀,女人心真是海底針。

    劉太醫捋著鬍子,一臉同情:「依老夫來看,陛下怕是只能負搓衣板請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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