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1章 長秋 文 / 糍粑魚
元千月本以為他開口便會對自己發火,上回他就是這樣。
可事情的發展出乎她的意料。
「貴妃可曾有事情瞞著朕?」姬杼只是冷冷地問她這個問題。
元千月思忖著,有些猶豫。
他問這句話,究竟是有證據而問,還是沒有證據?
要說留了什麼把柄,元千月是不信的,她對自己做過的事自信得很,不認為會出紕漏。
可面對他冷冽的神色,她又不得不疑心他是否查出了些線索,畢竟他手下的人也並非庸碌之輩。
姬杼痛恨謊言,元千月十分清楚。他這句話叫她很是騎虎難下,若是說沒有,卻怕他拿出什麼證據;若是說有,便很難解釋以前為什麼說謊。無論怎樣,從此他對她的信任都不會再完整。
而她一直引以自豪的就是他的信任,即使蒼鬱都得不到的信任。
這種時候,唯有一賭。元千月終究是對自己太過自信,信誓旦旦地對姬杼說道:「嬪妾並無事情敢瞞著陛下。」
但她下一刻就知道自己賭錯了。
姬杼面上現出失望的神色來,他從未用這樣的表情面對過她,她之所言所行,向來是叫他挑不出錯的。
看到這樣的姬杼,元千月心裡感受到的並不是慌張,而是鑽心的痛。她失去了某些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可她仍試圖救回來。
「陛下為何這樣看著嬪妾?」她哀哀地問:「陛下知道嬪妾對您的心意,嬪妾絕不會欺瞞陛下。」
可她柔弱可憐的模樣激不起姬杼任何憐憫。「貴妃,正因為深知你的心意,朕從前非常信任你,信任到無論旁人說什麼,朕都相信你是無辜的。你的日子還很長,朕不想事情變得太糟糕,最好你自己坦白,究竟瞞了朕什麼?」
信錯了人,並且是已信任了這樣久的人,這對討厭謊言的姬杼來說,也並不是一件能夠很快釋懷的事。
「陛下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訴嬪妾,嬪妾做錯了什麼?」姬杼只叫她坦白,卻不談證據,這令元千月認為他手中其實並無證據。畢竟姬杼做事素來喜歡乾脆利落,若是有證據,一定早就拿出來了。
若他手中並無證據,自己卻說了出來,豈不是鑽進了套子?
「嬪妾宮人無故被撕咬,長秋宮卻被玄甲軍圍了起來,嬪妾想要問一個緣由,可誰也不搭理嬪妾,接著陛下又疑心嬪妾欺瞞您……陛下不愛聽人訴苦,是以嬪妾幾乎從不對陛下訴說委屈,可這一回,嬪妾不得不求一個公道。」她決定主動出擊,反問姬杼。
這件事她是清清白白的,問心無愧,才會敢這樣說話。
「朕亦想問貴妃,湯圓性格溫順,誰也不咬,為何偏偏撕咬長秋宮人?」姬杼冷聲道。
元千月自是想不到自己恰問在了不該問的地方,但她並沒有被嚇到:「此事嬪妾亦不知。嬪妾為著後宮諸事公正公平,平日難免惹一些人不開心,非是嬪妾推脫責任,但與嬪妾無關之事,嬪妾不會認,也不敢認。」
她還是一貫的委婉,只是今日這委婉在姬杼看來卻只有狡猾。
「朕看貴妃這些年勞苦,才給你機會自行交代,這樣處罰也能夠輕一些;貴妃一定要瞞而不報,自取重罰麼?」姬杼自忖對她也算用心良苦,雖無情,尤存義,可她卻始終不肯承認錯誤。不似蒼鬱,從不逃避。
話說到這個地步,他以為元千月該坦誠了;元千月卻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以為更不能承認了。
「陛下心中不信嬪妾,一定要嬪妾交代,嬪妾並沒有做的事,卻如何交代呢?」元千月淒楚地望著他:「陛下已經許久未喚過嬪妾一聲『愛妃』,從陛下喚嬪妾貴妃那一刻起,陛下的心就偏向了別人。想必如今嬪妾說什麼陛下都不會信的吧,因為陛下已經信了別人,不信嬪妾了。」
這個「別人」是誰,他們都心知肚明。元千月指責他感情用事,被人蒙蔽,這帶給姬杼的不僅僅是憤怒,更多的是對蒼鬱的愧疚。他若是感情用事,他與蒼鬱何以每回都為元千月不和?他若能感情用事,蒼鬱又何須受這樣多的委屈?
一個從未因他的感情而受益的女人,連元千月都這樣看她,在別人眼裡她又會背負著怎樣的責難?
「貴妃不肯說,朕欲給你機會亦是枉然。」姬杼終於失去了耐心:「宮女芳儀已經主動交代,你命她與長信宮漪瀾殿宮女紅葉勾結,長期私傳消息。長信宮寺人何恢早已向皇后交代了此事,皇后不願多生波折,便是出事亦並未揭露出來。若非朕命趙常侍多番追查,只怕還被你瞞在鼓裡!」
「你知道朕為何信你,也知朕最恨的是什麼,偏你仗著朕的信任,欺瞞於朕。」他面上並不僅僅有憤怒,亦有哀傷:「朕多番給你機會,你卻執迷不悟,貴妃,此事怨不得任何人,亦絕非朕偏向了皇后。若朕當真有所偏頗,你早已不是貴妃。」
元千月並沒有想到芳儀會在問訊之下出賣自己,更沒有想到竟然沒有被別的人牽出來,而是她主動說的,一股氣沖上心田,呼吸有瞬間不暢。
還從來未有人背叛她,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芳儀這個小賤人!是自己提拔了她,又那樣重視她,她竟敢……!
她身子一晃,不由得倒退數步,直至扶住一旁的宮燈。
一旦鎮定下來,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她應當更冷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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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陛下,嬪妾並沒有命芳儀做這樣的事!」她委屈地為自己抱不平:「且不說長信宮那位是皇后,便是看在她的蒼氏出身,嬪妾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樣做。元氏力量微薄,如何敢觸蒼氏逆鱗?還望陛下明察!」
「芳儀不是,先前的心玉與菱花也不是麼?」姬杼沒有想到她還要狡辯,失望之情愈深:「朕一貫以為貴妃聰明,卻沒想到聰明得過了,一次兩次可謂偶然,第三次也是麼?以貴妃之能,能令後宮平靜若此,竟鎮不住身邊幾個小小宮女?」
元千月從他臉上看到的並不僅僅是失望,還有厭惡。
這是比失去他的信任更叫她無法忍受的事情。
若他以蒼鬱說的話做的事為依據,哪怕僅是很少一點,元千月猶能想著法子辯駁;偏他說的沒有一樁是這樣,全是長秋宮中人所為之事,元千月再想為自己辯解,也無從言之了。
他當真已知曉一切,她越辯解,他只會更厭惡她。
可他便是懷疑蒼鬱出事是她所為,也未提及一個字,僅僅提起芳儀。
至少從這一點看,他對她還算公平。
但是這樣的公平有什麼用呢?
「貴妃可還有話說?」姬杼冷冷道。
元千月扶著宮燈才能令自己站穩。她活了這麼久,從未有一刻像此時這般淒慘絕望,便是第一回同姬杼說想當他的女人,他當著阿兄的面拒絕她,她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那時還有希望,現在卻是一點點轉機都不會有了。
她開始後悔,若是一開始自己承認一些錯誤,興許不會走到這種地步。
可那時怎麼想得到呢?
她以為永不會改變的信任,原來是這樣脆弱。
「有……嬪妾想問陛下,是否曾有一刻愛過嬪妾?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嬪妾雖然曾經說過不會奢望陛下的愛戀,可女人的人畢竟是貪婪的,無論嘴上說得怎樣好聽,心裡都是希望得到一切的。」過了今日,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問他,也再也沒有機會聽到他的回答了。
她知道自己是傻子,仍期待著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朕曾給予貴妃信任。」他這樣說。
「呵……」元千月自嘲地輕笑出聲:「只有信任麼……沒有愛,要信任有什麼用……」
「有些女人連朕的信任也未曾有過,你得到的已經夠多了。趙常侍會代朕宣佈對你的處罰,你……」姬杼未能說完。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突然無法繼續再吐出那樣無情的話語。
畢竟是他信任過的女人,信任是他給的,她犯下的錯,他亦有份。
「你好自為之。」這句話終於不再那麼冰冷,可對元千月來說,已沒有區別。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要費心製造假的事才能牽扯出真相,儘管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踏入清冷的長秋宮,蒼鬱卻並沒有意料中那樣得意。
她為自己、為孩子報了仇,為何仍不覺得快意呢?
元千月位份已廢,搬出了長秋宮主殿,住在偏僻的承風殿。但姬杼命令宮中各處不得怠慢,甚至允許錢嬤嬤留下照顧她,兄長元故也未因此受到牽連,她的日子並不會很難熬。
但她最重視的卻再也回不來了。
「你贏了,所以來看我的笑話嗎?」
元千月雖然失意,卻並沒有閉門不出,蒼鬱見到她時,她正坐在殿外的一棵丹桂樹下。
儘管再無法同蒼鬱相比,她仍舊沒有失去往日的氣勢。
蒼鬱淡淡道:「是啊,孤來看看你是否體會到我曾經的痛苦。」失去自己珍視的東西,再也不能擁有,隔了一世也不能淡忘的血淋淋的傷疤。
「你這樣的人,也會有痛苦的感覺嗎?」元千月輕蔑地說道。再也無需偽裝,於她而言未必不是件幸事。
「對你們這樣的人來說,孤這樣出身卑微的人能活著就該感天謝地吧?」蒼鬱淺淺一笑:「知道你是痛苦的,知道只要你活著、這樣的痛苦就會無一日不伴隨著你,孤也就放心了。」
「陛下知道你是這樣惡毒的人嗎?你別得意,今日的我,總有一天會是明日的你!」她激起了元千月的怒氣,元千月惡毒地詛咒她:「等到那一日,陛下有多愛你,就會多恨你。等待你的,將是阿鼻地獄!」
「孤且等著,看敗軍之將的話有幾分可聽。」蒼鬱依舊笑著,看元千月的臉漸漸扭曲。
錢嬤嬤聽到動靜,從殿內走了出來,看到這境況忙跪在地上磕頭:「求娘娘放過元氏吧,她並無心冒犯娘娘。」
「孤偏不,只要孤在一日,便叫她難過一日。」蒼鬱勾起唇角:「元氏假裝小產,意欲傾覆中宮之事,陛下還未發現呢,對這樣心懷險惡之人,孤絕不會輕易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