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大夫人 文 / 糍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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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大婚之夜,皇帝自長信宮怒氣沖沖地離去,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宮中,也傳到了蒼氏的耳中。
對蒼氏來說,被皇帝打臉是不能容忍的挫敗。第二天帝后要分別率領百官和後宮妃嬪前往太廟祭天,第三天到第七天要接見邦交使者,接下來的兩天又是盛大的宮宴,一直到典禮完全結束,蒼氏主家大夫人才見到了蒼鬱。
若非蒼鬱有著皇后之名,面上不能有傷,主家大夫人早已狠狠抽了她一耳光。在她入宮之前,主家大夫人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教導她各種宮內規矩,就是希望能讓她別犯錯,誰知她竟在大婚當夜就惹惱了皇帝。
蒼鬱跪在地上聆聽大夫人的訓導,門外守著的是蒼氏的人,所以大夫人肆無忌憚,讓當今皇后跪在她面前。
「看著我,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大夫人氣得直發抖:「我可不會信你什麼都沒做!」
蒼鬱緩緩抬起頭,淚眼望向大夫人,聲音支離破碎:「我……我只是……只是……」跟著便泣不成聲。
大夫人不耐道:「哭有什麼用!只是什麼?」
「我告訴陛下……我不想當皇后……」蒼鬱說著,哭得更凶了。
若不是蒼鬱母親在他們手裡,蒼鬱絕不會停止對蒼氏的反抗,主家大夫人深知這一點,只是她沒想到蒼鬱會這麼大膽。
她並沒有識破蒼鬱的謊言。若要從蒼氏手中救出母親,皇帝是唯一的指望,這個不成器的小丫頭會這麼做並非不可能。
「你可真有膽量。」主家大夫人冷笑道。幸好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皇帝就算生氣,也只是生氣蒼氏小小的欺瞞。但蒼氏既然送了這麼一個長得像蒼芸的人進來,討好皇帝的居心就已擺在明面上了,這點欺瞞根本無傷大。
只是看起來柔弱好拿捏的蒼鬱,竟然自己拿了主意,這卻不能不防。
從皇帝怒離中宮之夜起,蒼鬱等待大夫人已有數日。搞砸了蒼氏的計劃,蒼氏自然不會輕易饒了她,對今日的境遇她已推算多次,才最終決定了要怎麼去做。
她擅自主張必會令大夫人起疑,若是激得蒼氏決意放棄她這張牌也並非不可能,後宮裡蒼氏女人不止她一個,只是唯有她背後沒有靠山。
可人既然想做一件冒險的事,便不能指望沒有任何風險,尤其她這樣孤身奮戰的人,連能替她收拾的人都沒有,只能隨機應變。
「我再也不敢了……」蒼鬱跪行數步,在大夫人腳下磕頭懇求:「求求大夫人千萬不要算到我阿娘頭上,是蒼鬱一時想不開,和阿娘沒有關係!以後大夫人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再也不敢擅自做主了!」
真像個可憐蟲啊……蒼鬱心酸地想,可她無所依仗,根本沒有別的法子。
在得到姬杼的信任之前,她對蒼氏的王牌就是阿娘,他們並不知道她已知曉阿娘的死訊。
大夫人見到她卑微如塵埃般的求饒,又見她極力撇清母親的干係,方才興起的防備頓時消散了——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仗著容貌興起了點膽子,誰知被陛下潑了冷水。瞧她怯懦的樣子,一次嘗試失敗就嚇成什麼樣子,想是以後未必敢再試。只需長長久久地將真相瞞下去。
她不能離宮,如今掛名在大夫人名下,也不可能召見親生母親,大夫人並不擔心她會知道些什麼。
「我可不敢再信你。」大夫人並沒有立即放心,存心拿捏她,冷笑道:「這麼大膽的事你都做出來了,焉知你不會做更大膽的事?」
蒼鬱抬頭傻傻地望著她,急切地表達忠心:「那……大夫人要如何才會信我?大夫人說什麼我都照做,絕不敢違背!」
「傻孩子。」大夫人歎息著,伸手扶起了她:「起來吧,堂堂一國之母,這像什麼樣子?」
蒼鬱自從落到這群人手裡,還從未有過這等待遇,便露出在受寵若驚的表情。
大夫人引著她走到中殿中央的鳳座前,便放了手,對她道:「坐下吧,這裡才是你的位置。」
蒼鬱猶疑著不敢坐,小心翼翼地看著大夫人:「這……大夫人尚且站著,蒼鬱不敢……」
大夫人笑得慈愛:「你這傻孩子啊,以為我今日是來做什麼的?因為你氣走了陛下,便用你母親來威脅你?七娘子的事大老爺是做了急了些,若不是你執意不肯進宮,他也不會這麼逼迫你們母女。」
蒼鬱想到母親的死,心中冷笑,面上卻還得做出驚異的樣子:「那大夫人進宮是……」
「從古至今,從未有過一個世家能永久興盛,便是興盛了三百年的蒼氏,也難免逃脫這個命運。這些話從前我們不想說,因為你還小,未必能理解,可如今再不說,又怕你再胡鬧。」大夫人道,面色凝重起來。
「你只知眼下蒼氏一族享有何等尊榮,卻不知多少人在背後虎視眈眈,亟待取代蒼氏。新舊更替本是常理,可我蒼氏一族人口興盛,需要照拂的孤兒寡母也不少,若是蒼氏倒下了,這麼多人要怎樣活下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嗎?若是蒼氏主家失勢,自身難保,即使再想照拂,也是有心無力。」
大夫人凝視著蒼鬱:「這麼說也許很失禮,但娘娘應當知曉孤兒寡母的難處,這些年若不是主家接濟著,您與七娘子會是怎樣一番境況?」
蒼鬱臉色蒼白。
若不是已歷盡一世,以自己上一世的天真,一定會被大夫人騙過去。旁
旁的人只會試圖用榮華富貴說服她,希望她是個貪婪的人;但大夫人只一眼便知這些對她無用,提也不提。
這些話她並不信,但不得不承認有道理。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若非主家勢力穩固,自己與母親未必能活這麼多年。
可這些並不能成為他們逼死母親的理由。
而且蒼氏也並不像大夫人說的這麼沒野心。
然而再多話她都只能憋在心裡,等待能反駁大夫人的那一日。
「可是,為什麼是我?蒼氏有那麼多適齡的女孩子,為何偏偏選中了我?」淚珠驀然滾落,蒼鬱喃喃地問。
「因為這麼多女孩子裡面,只有你最善良懂事。」大夫人聲音很輕,似低語,又似歎息。「其他的女孩子,很容易被旁的東西誘惑,置蒼氏生死於不顧,我們不能冒那個險。」說著她不禁哀戚了起來:「若是阿芸還活著,或者我有別的女兒,我和大老爺又何必做這樣遭人怨恨的事?女人多的地方是非最多,若非為了蒼氏一族,我連阿芸也是不願送進來的……」她忽然側過身去,高高地昂起了頭,深吸了一口氣。
蒼鬱很熟悉這個姿態——從前她頑皮惹得阿娘快要落淚,阿娘便是這般令淚水不要掉下來。
前一世她與大夫人接觸不多——前世她很聽話,從頭到尾都是教養嬤嬤們管著她,用不著大夫人費心。
她不信大夫人,心中卻為大夫人的偽裝動容——高高在上的主家大夫人放棄了更好用的頤指氣使,寧可示弱拉攏她。
若非知曉真相,她便是重活十次百次,仍會死在這些人手上。
大夫人做出這種姿態,「天真」的蒼鬱必須要做點什麼才能不讓她起疑。
於是蒼鬱離了鳳座,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大夫人身前,哭著說道:「是蒼鬱不懂事……蒼鬱辜負了大夫人的心意……蒼鬱再也不會任性了……大婚那日,我本是想借陛下之手討得公道,若不是陛下生氣沒聽我說完,蒼氏一族就毀在我手上了……我有罪,請大夫人原諒……」
蒼鬱上一世活得極其失敗,隨意地相信任何一個看來可信的人,直到死才醒悟。
臨死之前,她想得最多的是:明知有些人可能會欺騙自己,卻為何會信了他們?
只因那些人看起來很「真心」。
不夠真心的人,認錯也只說自己錯了,卻不說錯在何處。而真心的人,會坦誠錯誤之處並為之愧疚,尤其是錯誤中最不欲人知的部分。人而知恥,恥而知羞,羞而知遮掩,這是常理。只有敢坦白「恥」,才能顯露出「真」。
她活了二十多年,因為一死才知曉其中差別;大夫人執掌蒼氏這麼久,自然比她更懂這個道理。
與她多說這麼多話,不過是試探她有幾分真心,往後能信她幾分。
蒼氏做事絕不會沒有後手,蒼鬱身後一定還有備選的其他人。
蒼鬱若想復仇,便不能讓他們有機會用到後手。
幸虧她在姬杼那裡吃過虧得了教訓,知道掩飾眼神拿捏語氣;兼而紀小,大夫人對她的防備不會那麼高,也不容易發現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