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永恆的死亡騎士 文 / 同其塵
見叛軍潰敗,張巡終於鬆了一口氣,尹子奇被抬到了仗營內,是該消停了,可他卻死活都要再攻,似乎是沒被踩夠,在將領的勸解下,才決定,待攻城器械來時再攻,對於踩踏他的士兵,他也沒去追究,城下燙死的將士被他收集埋了,不然一天內就會臭氣熏天,算是給將士們一個交代,不然就以他這種不要命(也不要他的命)的搞下去,軍心遲早渙散。
就在他消停的時候,他的大網終於捕到了一隻猛虎,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猛,睢陽城的主力,死亡騎士的頭領,史民!張巡自知自己耗不了多久,便要燒了尹子奇的糧草,那樣他就能徹底的消停,可這次他失算了,就是因為這次失算,睢陽城的死期開始了。
但對於史民來說,有這場戰鬥,他死而無憾,他活著,就是為了戰鬥,戰鬥,就是去迎接死亡,這就是他與三百死亡騎士的誓言,雖然城內還有四百騎兵,但這些人是他的帶過來,還活著的人。
史民在尹子奇剛退下來,趁大軍混亂的時候,突襲了『安靜』的糧草,這次史民判斷錯誤,或者說他可能感覺了出來,但他看到尹子奇那不要命的攻勢,加上睢陽城內的狀況,他知道,自己這次沒有退路,也沒有選擇,必須為以後的守城做最後一搏。
他在黑暗中命人點上火把,拿著陌刀衝進了糧草內,可謂是長驅直入,門口零散的幾個士兵被他幾刀解決,當衝進中間,火把還未點上時,只見從草垛裡,麻袋下,湧出數千番軍,而且糧草四周,突然馬嘶長鳴,隨即滾滾鐵騎之聲湧來,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因為尹子奇對這支騎兵恨透了,恨的牙牙直癢,有這支騎兵在,他睡覺都不安生,還打個屁。
番軍直接將彎刀掄了上來,騎兵的戰馬前身揚起,長鳴不已,瞬時傳到了城頭上收拾殘局的張巡耳朵裡,他心中懵然刺痛,史民還在外面!不好!他立即趴在城頭上,只見叛軍大營遠處火光開始映耀起來,隱約露出大批戰馬,卻看不到史民的身影。
他腦子一片眩暈,只能祈求蒼天憐憫,救他們一命,可最後的事實證明,還是老子說的對,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死亡騎兵的戰馬反應靈敏,這招他們早就訓練過,在躲過的瞬間,都將番軍斬殺,史民大喝一聲:「立即點燃輜重,快,隨某衝出去!」
他率軍衝殺,將四周的糧草全部點著,一口氣衝殺了出去,似乎事情就這樣解脫了,可天不遂人願,圍剿才剛剛開始,只見從四面八方湧來上萬騎兵,這是尹子奇手下的最後一點番軍,原本兩萬多,被張巡圍殲了一半,在老塚山裡,漢軍騎兵全軍覆沒,尹子奇也被打窮了,這次他可謂是孤注一致,不成功便成仁。
史民來不及勘察敵情,他知道叛軍有備而來,這四周全是騎兵,每處都很強,而身後卻是不斷燃燒的輜重,火勢越來越大,烤得他們後背發燙,就像是光明最後一次全力的輸送給他們,讓他們拿著火炬之光,去開拓未來的光明,哪怕他們看不到。
「殺啊啊啊啊!!!!!」史民高舉陌刀,身後騎兵厲聲大喝,這渾厚的怒喝聲響徹整個夜空,竟然讓叛軍身下戰馬連連後退,尹子奇為了觀看這場盛況,也被扶到了高處,他的傷勢的確不是很嚴重,就是扭傷了腳踝骨和腰部。
但他的臉色極其凝重,他不知道這一萬騎兵能否困得住這支罕有敵手的騎兵,但他們相信,在斯布突的死亡憤怒下,這股火一定會比輜重燃燒的更加猛烈,因為他在行動前做充分的思想工作,軍心大振!
不然尹子奇也不會以這麼貴重的東西做賭注,糧草中的糧被他隱藏了起來,只有草,這也是他的高明之處,此時草被茂盛,馬匹餓不死,他有時間緩衝,再說了,他也沒打算給這耗下去,一旦攻破了睢陽,他就是要南京安慶緒也會給,該死的睢陽,老是擋老子的道,他雙手抱前,看著這股騎兵的最後表演。
史民厲聲道:「兄弟們,某看到賈大哥的腳步了,殺啊啊,跟某衝過去!」陌刀上的鮮血滴落,瞬時帶起一條血道,身下戰馬猛然一躍,像是飛起來一樣,直接衝進了叛軍內,史民連殺數十人,所向披靡。
這猛烈的衝勢竟然將叛軍騎兵衝擊了半里遠,可這次他們的防線像是粘了狗屎一樣,極其粘稠,怎麼都衝不破,兩側的騎兵立即收攏,將死亡騎士圍剿在中間,史民腹背受敵,他們依舊採取原來的戰術,圍城一圈,互相彌補。
他們的心彷彿容在了一起,都知必死無疑,但都想多殺一個,見到賈大哥的時候也好說話:大哥,兄弟我沒給你丟臉。
沒給你!!!!
叛軍不要命的衝殺,瘋狂的衝擊,想將他們分開,可每次衝擊除了喪失幾百人的性命外,唐軍不動如山,固若金湯,游刃有餘,尹子奇見此,大驚失色,要是這樣下去,一旦天亮,他們就很有可能逃掉,這可不是他想要的。
便立即命弓箭手穿插在騎兵內,待下次衝鋒之後,趁機射殺他們,看他們還動不動!這招狠辣之極,也只有他能做出來,難怪他會是最後的勝利者,史民不知道的是,這場考驗有多艱難,哪怕他們完成了任務,接下來就是他們為睢陽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戰死是他們的榮耀!
叛軍將士幾輪衝殺之後,開始膽怯,在他們眼中,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信心大減,在聽到大帥的傳令後,他們又發起了猛烈的衝擊,這次讓騎兵有所損傷,但依舊無法撼動,就像是他們之前為了圍住他們逃跑團結一心的圍剿一樣,這股信念這次傳遞到了唐軍心中。
不是傳遞,這就是他們的本質!!!!!
然而,這次衝擊之後,真正的死亡才開始接近,只見退卻的叛軍側下,突然湧出數千弓箭手,瞬時射出千百隻箭矢,直插他們的身上,這一暗襲讓史民毫無防備,有些直接被射進腦門裡,死傷了幾十人,剩餘的箭矢插滿他們的胸膛,就連他們的戰馬也身負十餘箭。
但除了嘶叫外,竟然無一匹倒下,因為他們的主人還未倒下,它們除非四蹄盡傷,否則絕無可能,戰馬識靈,它們的胸膛脖頸下也有一層甲冑,這是死亡騎兵的標準戰騎,也正因為這層甲冑,沒有傷到根本。
但箭頭卻是真實的插進了皮肉裡,史民胸前種了二十餘箭,全部插進他的肌肉裡,在盔甲的保護下,沒有傷到內臟,他怒喝一聲,直接一把抓住箭矢,拔了出來,血淋淋的箭頭被他扔進了叛軍內,嚇的所有人連連後退。
「啊!」其餘騎兵嘶聲怒吼,跟著史民一樣拔了出來,他們的戰意大盛,這種死亡越接近,他們越興奮,越抓狂,似乎感覺不到了痛。
「殺啊!」史民率馬衝了過去,直接將來不及跑的弓箭手砍殺大半,又解決了千餘人的性命,但是騎兵的攻勢還是散開,史民不在防守,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被動會死的更快,便命五十人一大隊,十人一小隊,成圓形拚殺,絕不分開。
他們的中間空著一片土地,全是叛軍倒下的身軀,他們決不允許叛軍進入自己的後背突襲兄弟,他們不分彼此,兵將結合,互相信任,戰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能在這場戰鬥中死亡,是騎士的至高榮耀,能死在他們刀下的敵人,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這一夜極其漫長,注定是血與恨的一夜,睢陽城頭上,所有將士都在上面祈禱著,他們不能下去救援,不僅是因為兵力少,還有尹子奇重兵把守的關卡,張巡不得不丟下這隻手臂,不然真如尹子奇所想的一樣,一旦他派兵出去,睢陽天亮之前必破!!!
雷萬春與南霽雲徹底瘋了,曾經在史民手下的人更是睚眥欲裂,多次請命出去救援,都被張巡無情的壓了下來,他不再是那個懷著一腔熱血守雍丘的張巡,他只是一個無情無義不配做人的死屍,當他看到弟兄在他面前死去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不再是人,也不配,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將這睢陽守下去,直到大唐勝利,他相信,這樣才是對得起死去的弟兄!
因為他!壓根就沒打算活著!!!!!
這場衝擊整整拚殺了三個時辰,在天濛濛亮下,露出了史民的身影,他身上盔甲斷裂,全身是血,早不是半邊臉還乾淨著,真看不出來此人是誰,他身後只剩下零散的幾十人,剩餘的兩百人在這時光的流逝下,全部犧牲,而陪葬他們的是整整四千餘騎兵。
戰馬死屍倒了一層,竟然鋪平方圓一里的地面,番軍也殺的不認爹娘了,他們只剩下五千人,而且個個身負有傷,但比起死亡騎士身上的傷,不值一提。
每個倒下去的唐軍騎兵,他們身上無不有百餘創,同他們的還有馴養多年的戰騎,不像叛軍騎兵,將士倒下去,戰馬逃跑,這樣的騎兵是不可戰勝的,就算是他們殺了這支騎兵,但那英勇的身影將永遠在他們內心深處扎根,一輩子都無法消去,直至死亡。
「撕!」史民抓住胸前的一塊布,他的盔甲已經在戰鬥四分五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胸膛,仔細看去,全是大小不一樣的**由長長的口子連接起來,烏的發黑,像是一盤象棋,他們就是西楚霸王,但他們絕不會自刎,直至戰鬥到最後一個人。
他將布條纏在了自己拿刀的右手上,手臂擺動之間,衣襟破碎,裡面有不計其數的大小傷口,看的叛軍心中膽寒,更是升起敬畏,但是立場不同,你們必須死!
其餘騎兵也是一樣,他們的撕下胸前的衣襟,纏繞在手臂上,因為他們的手臂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握住兵器,或許是憑著一股信念,他們的手不敢鬆,因為他們知道,一旦鬆下來,就再無握緊的力道了,五指似乎已經麻木了。
待這默默一幕做完後,睢陽城東門突然打開,張巡第一個衝了出來,隨後是雷萬春、南霽雲、魯旗、姚誾、許遠,幾乎所有將領都衝了出來,他們終於在勸說下,出來救史民,因為此時的叛軍是最困乏的時候,一定可以將他們救出來。
兄弟,等著!
「哈哈哈哈哈!!!」史民看著他們熟悉的身影,看著他們急切的面龐,放生狂笑,此生有你們,足以了,兄弟,來生再做!
「殺啊啊!」史民長刀一輪,又是一條狗命,此時也不管什麼戰術,殺死一個賺一個,直至這剛強的身軀倒下,死亡騎士最後的反攻開始,他們不管身上種了多少刀,不管大軍的大刀砍在哪,只要自己這雙臂還能掄的動,就殺上去。
「不要!!!」雷萬春和南霽雲心如刀絞,迎頭衝進了殺來的叛軍內,雖然他們都是步兵,可人數還有五萬,五萬大軍!憑他們這一千人馬,能活著回去就算不錯了,尹子奇早作準備,就等著他們出來,他將要用事實告訴張巡一句話,而這句話令狐潮沒做到,他做到了。
那就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狡詐都是跳樑小丑。
張巡卻要用睢陽最後一腔熱血告訴他們!
在任何事物面前,暴力只能戰勝**,卻永遠也征服不了信念,更跨越不了靈魂!這是無可比擬的!
「生亦大唐臣,死亦大唐魂!」這渾厚的沉吟聲在每個臨死的騎士耳朵裡迴盪,他們彷彿看到大唐的盛世,看到了百姓喜笑顏開的面龐,看到了一片安詳和泰的國度,那是他們為此戰鬥到最後一刻的信念。
生,亦我所欲也,死亦我所欲也,兩個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