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217.荼蘼花現,九歌身世 文 / 葬鸝顏
這一日,西岐王城的百姓見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觀。那是一隻雪白的鳳凰,自低空優的飛過,萬千羽毛悠悠飄落,所過之處,帶來一場溫柔的雪,更帶來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
誰人不知,傳聞中那嫁給世子殿下的商國女子,便是那雪白鳳凰的主人。時隔兩年,他們的世子殿下,終於回來了!
昆山雪凰飛入城心,舞動著萬千羽毛,降落在了宮門前的馳道。
百里九歌緊緊牽住墨漓的手,緊跟著他的步伐,穿過一重一重的宮門。每過一重,就能看見聞訊而來的宮人們,哭著笑著,望著墨漓喜極而落淚,卻又會將複雜的視線投射到她的臉上。
沒管這些人,她只堅定的望著前方。
還有最後一重宮門了……
穿過那座宮門,就可以見到墨漓的父王了,她甚至能望見,門洞彼側,那一群正殷殷切切迎來的人。
心跳得好快啊,想控制也控制不了。只得深吸一口氣,以最飽滿的狀態,穿過那最後一扇宮門,迎向了他們……
漸漸的,走在前排那幾人的臉孔清晰了,她望見了墨漓的父親和他身側的兩個女人,那是墨漓的兩個庶母,他們……
「啊!」
「啊!」
同時響起的驚呼聲,如晴日裡打下的霹靂,令全神貫注的百里九歌狠狠一怔。
怎麼了?
她停步,望著眼前的人,怔愣的望見,墨漓那兩個庶母竟指著她,她們臉上恐懼的表情宛如是見到厲鬼,那顫抖指尖上的護甲將刺眼的餘暉反射進百里九歌的瞳孔。
「她、她……」她們竟是驚駭的連話都說不出。
到底怎麼了?
身旁,墨漓也停了下來,緊緊牽住百里九歌的手,那雙眸子狠狠沉了下去。徐徐道:「兩位母妃,這是九歌。」
「九、九歌?」她兩人恐懼的呢喃,甚至嚇得後退。
「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
「娘娘,您怎麼了?」
一個個人忙過來攙扶住她們,雙雙眼睛全都盯在了百里九歌臉上,一個個都在問著「怎麼了」。
是啊,怎麼了?紅袖下的小手不由的捏緊,她才最想知道,這些人都是怎麼了!
移眸向墨漓的父王,墨陽,他臉上的震驚,如一把刀割開百里九歌的心,涼風驀地倒灌而入。
為什麼,為什麼連墨漓的父王也是這種反應?她究竟是哪裡不對,為什麼沒有人站出來告訴她?!
終於,那兩個女人開口了,近乎是六神無主的尖叫起來。
「荊流風!荊流風回來了!你是她、你是她的……」
荊流風?!
暴雪般的寒意來得那樣猛,轟的一聲,狠狠擊打在百里九歌胸口上,瞬間冰凍了她的千絡百脈。
荊流風,荊流風,蓬萊聖女荊流風……
墨漓的母后荊流風……
「荊流風回來了!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你是誰……啊,荊流風有個女兒的,你是她的女兒,是你,一定是你!」
荊流風的女兒?
是她?
單薄的身子差一點就要承受不住這滾滾的寒意,百里九歌面無血色,只覺得連呼吸都是那樣困難。
一直以來被刻意塵封在心底深處、不願去深究的事,這對她而言最殘酷也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他們說,她和荊流風長得一模一樣。
他們說,她一定是她的女兒。
不!不要!這不可能!
「胡說!你們胡說!我是百里九歌,是商國奉國大將軍百里越的女兒,我不是、不是什麼荊流風的女兒……」她呼著,聲音嘶啞尖銳的出口,這一瞬喉嚨裡竟泛起了濃烈的血味。
「九歌!」直到跌進了墨漓的懷中,她才發現,自己方才一直在激動的後退,雙腿像是沒有了知覺,只能靠墨漓的臂彎支撐身子。
他的瞳眸好深好深,那翻滾在深處的湍流,激烈的彷彿是百年不遇的洪水般,會將她徹底吞沒在其中。
滾滾寒意絞繞在百里九歌的四肢百骸,她想要堅定的告訴所有人,她就是百里九歌、只是百里九歌而已!可她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昔日在藏書閣中翻閱到的點點滴滴湧入思緒,那驚心動魄的「御鳥術」三字,那指向一個真相的種種巧合,所有的所有,還有此刻這些人驚駭的模樣……
一直以來都是在自欺欺人嗎?心懷僥倖的不將事情捅破。可為什麼世事這樣殘酷,竟是讓她連自欺欺人都不能了!
事已至此,她無話。
無言以對了!
「墨漓,我……」就連對他,都是無話。
她突然好怕,怕面對這樣殘忍的事,他會難受的控制不住體內的寒氣。她還怕,怕在這無可辯駁的真相面前,他選擇屈從禮法,從此他再不是她的夫,而是她的哥哥,再也不會那樣溫柔的擁著她、吻著她……
她好怕!
「別怕。」這忽然響起的聲音,柔的似是蝴蝶的觸鬚,輕輕拂過不堪重負的心。
這溫柔,這有增無減的溫柔,讓百里九歌的眼眶濕了,眼底氤氳著他心疼的笑,「墨漓,對不起,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來的這麼突然,其實我是知——」
「不要說。」他堅定的抱緊了她,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過,如落花般的優柔,「不要怕,也什麼都不要想,這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詞。」
一面之詞嗎?
可她知道不是啊。
一片唏噓聲中,那兩個驚恐的女人漸漸找回了儀態,她們喚著:「墨漓,你瘋了嗎,她和你的母后長得一模一樣啊,她是荊流風的女兒,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
她們喊著,接著抓住墨陽的袖口,激動的央著:「王上,墨漓小時候沒有見過荊流風的容顏,他不知道,可是我們見過啊!還有那幅畫,將那幅畫拿給墨漓看,一定不會錯的!」
畫?
兩顆心狠狠的揪住,墨漓抱緊了百里九歌,一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掌心這從來都是給予他溫度的小手,此刻,竟是與他的手一般冰涼!
他將這小手握得更緊了,一顆心拔到了嗓子眼,可內心卻更加堅定無虞的告訴自己:不論從那幅畫上看到什麼,他都不會動搖半分!
那幅畫卷很快被年老的宮人取來了,當墨陽緩緩攤開的一刻,所有人都發出驚駭的呼聲。墨陽的神情是說不出的複雜,他輕輕轉了畫軸,將那幅畫呈現在兩人的眼前。
這瞬間,百里九歌撕心裂肺的哀鳴,響徹宮牆。
那樣痛苦的、揪心的哀鳴!
「不!!」
她不能相信,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卻不得不去相信她看見的東西!
畫中,那白衣若雪的年輕女子,額間一朵荼蘼花的胎記,容顏絕世,風流傾盡天下。那樣的一張臉,她怎會不識得?!
時隔十八年,這世間除了母女,還有哪兩個女子能生得近乎一模一樣!
御鳥術……
壬午年七月初六……
不!這是噩夢,這一定是噩夢!她不信這樣荒誕的事情會發生,是夢對不對?她要打醒自己,快些醒來,然後再按著胸口喟歎這只是黃粱一夢……
「九歌……」當那鐘磬般的聲音觸及耳邊,她只覺得,她再也聽不到溫柔和寵溺了,只有極致的震驚和顫抖,就像現在這樣充滿了崩潰的抖音。
百里九歌歇斯底里的哀嚎起來:「不是的!不是我!我是百里九歌,我是百里九歌,我是——」痛苦的尖叫戛然而止,從額頭處鑽出來的痛,燙的難以忍受。
「額頭……好燙!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她呼著,只摸到額上如一塊火烙。
然後,她看見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他們指著她的臉,驚恐的喊著:「荼蘼花!荼蘼花的胎記出現了!真的是你!你真的傳承了蓬萊聖女的血脈!」
「不!不是我!不是我!」
她絕望了!
徹底絕望了!
這不是噩夢,這樣鮮明如燙傷般的痛苦,所有人那猶如在看著怪物的眼神,還有墨漓愈發收緊的臂彎和他喊出的「九歌」的二字……
這不是噩夢,這都是真的!一切都是定局了!她是荊流風的女兒,是這一代的蓬萊聖女,是墨漓的……親生妹妹!
她竟然和自己的哥哥,竟然和他……
「疼!」小腹,忽然衝上難以言喻的劇痛,似刀割一般。百里九歌痛苦的悲鳴。
「疼……肚子好疼!」是她的孩子也崩潰了嗎?因著無法接受自己的父母是親生兄妹,所以掙扎著要發洩情緒嗎?
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著:「墨漓……孩子,我們的孩子……我好難受……」
「九歌!」
他將她抱得更緊,滿腔悲鳴讓他猶如在受著凌遲,體內瘋狂翻動的寒意,也凌駕在了內力之上。
可他無心再去理會這陰陽咒!一如無心去理會那些驚恐嘩然的人。可他們,卻因著那「孩子」二字而臉色慘白,似厲鬼般的指責著:「你們、你們瘋了!你們這是……墨漓,她是你的親妹妹啊,你竟然讓她懷了孩子?!你們這是、是……」
「夠了!」
他忍無可忍的甩袖,忿然掃下一股烈風。胸中卻衝上一口鮮血,滑至唇邊,被他毅然的嚥了回去。
翻捲的鶴氅上,那朵朵曇花刺眼的怒放,墨漓那一張臉冷的可怕。二十五年了,他從沒有像今日一般激動過。
袖袍翻飛,終是凝睇在百里九歌的臉上,仍是那樣溫柔的慰一聲:「別害怕,這就帶你去休息,我傳御醫來。」堅定的將百里九歌打橫抱起,同時將內力源源不斷的渡給她。鶴氅揚起,舉步便去。
「墨漓!」身後的人們在如厲鬼般的喊著他:「你是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來人啊,快去攔住他們,將他們分開,快去啊!」
腳步聲從身後急匆匆奔來,如一群陰魂不散的鬼怪。
他忿然掃袖,曇花如漫天的冰雹砸下,帶起烈風狂嘯,逼退了欲靠近的諸人。
他們喊得更加厲害,也更加崩潰了:「墨漓,她是你的妹妹啊!荊流風的在天之靈要是看見你們這樣,你讓她如何在九泉之下瞑目?墨漓,你不能再這麼荒唐了!」
荒唐……荒唐是嗎……
便是荒唐又如何?!
他轉眸,這一瞬眼底的鋒銳,彷彿將這二十五年的所有冰冷聚集於瞬間,剎那便割斷了所有的喊聲,驚得每個人都駭然色變。
低沉的聲音,冷如染血的劍芒,他從沒有像此刻這般冰冷的講話:「你等聽清楚,無論九歌是誰,她都是我的妻子。如今她身懷六甲,任是誰也休想動我妻兒半分——」縱聲咆哮:「如敢再犯,莫怪我翻臉不認人!」
寂。
萬籟俱寂。
暴風捲著曇花,剎那飛揚如雪,碎雪滿宮。風雪交加間,墨漓早已行遠,就這般趕去再無一言。
身後那所有唏噓喧嘩,與他何干?這世人如何置喙,又與他何干?
哪怕輿論令他髒污到底,他該做的,也絲毫不會改變!無人可以動搖他,哪怕是天意,也休想!
天昏地暗之中,百里九歌的淚眼已經模糊了,她多想看清墨漓此刻的眼神啊,可是她的眼淚怎樣也停不住。
她看啊看啊,看到的仍然是一片模糊。他彷彿是走入了一汪鏡湖中,變成了水中月,她想要伸手,可觸到的只有冰涼的水。
「墨漓……墨漓……」百里九歌哭著,彷彿將一生的悲痛都流乾了。她從不曾知道,原來當無法再像從前一樣純粹的愛著一個人時,竟會嘗到這般肝腸寸斷的滋味!
淚眼模糊中,只能聽見他溫柔的低喃:「別哭,一切都會過去的……」
會過去嗎?
不會的,這次不會了……
絕望的閉上眼睛,任著滿衫婆娑,額上鮮明的痛和小腹中的抽搐,也抵不上心痛的萬分之一。
她哭著、抽泣著,連御醫是什麼時候過來為她安胎的,她都不知道,只隱約知道小腹漸漸不痛了,額上的燙也漸漸平息了,恍惚間好像有御醫在和墨漓說話……是在說什麼呢?為什麼他們的聲音那麼真切,可她卻什麼都聽不懂呢?
只知道最後,淚流乾了,流不出來了,眼前的場景才終於清晰起來。
這裡是一間宮室,自己就躺在床上,第一眼看見的人,是墨漓。
還好是他。
「墨漓……」
若換做是別人,那自己就連心頭的最後一點依賴,也沒了。還好,還好是墨漓!
「九歌……」
這聲音裡充滿了心疼,一如他的心疼的已然麻木。他將百里九歌收入懷中,用著發狂的力道恨不能將她融入身體裡。
從前她為了他,已經受了那麼多苦,可他知道,那所有的打擊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這一擊給她的傷害。
為何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子,要承受這麼多痛苦!為何這樣纖瘦的肩膀,還要受到那樣重的重壓!
為何他的妻子,要遭受這些……
強忍著掏心剜骨的心痛,墨漓安慰著:「九歌,你聽我說,在事情沒有真正得到證實之前,不要就這樣相信。」
「墨漓……」她絕望的說著:「還沒有嗎?我和你的母后長得一模一樣,還有荼蘼花的胎記……」
過往的記憶迴旋入腦海,她記起了紅綃和孟復死去的那日,自己因著痛極而陷入了昏迷,那時候,似感受到額上的燒燙,原來,那朵荼蘼花的胎記會在極度的打擊中出現……
百里九歌心碎的喃喃:「墨漓,中元節的那日我從小容口中得知了你母后的事,我想要幫到你,便找了殷浩宸,到藏書閣中翻閱書籍……」
「嗯……我知道,御影告訴過我。」
她慘笑:「墨漓,你可又知道,那日我在書籍中翻到了你母后的畫像,雖然是戴著面紗的,但在那畫像下面有一行小字,說,蓬萊聖女一族一脈單傳的絕技,是可以與百鳥共鳴的御鳥術……」
墨漓瞳孔縮了縮。
百里九歌絕望的低吼:「御鳥術!你可知我天生便能與百鳥通靈!鳳凰乃百鳥之首,百鳥朝鳳,正因如此,如昆山雪凰那般不食人間煙火的靈鳥,才會聽我號令……」
她抱緊了墨漓,在他的懷裡,顫抖的是那樣厲害,「師父總是對我三令五申,說絕不能讓人知道我能夠御鳥,這一直是我與師父和孤雁三人間的秘密……果然,師父早就知道,而孤雁,那日聽聞我懷孕後竟是那樣的表情,原來他也知道了……他們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他們原是不想讓我痛苦,可是原來、原來……」
「好了。」墨漓拍著她的背,竭力的安撫著,直到百里九歌的顫抖不再那樣尖銳,他才歎息著講道:「你聽我說,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當初我的妹妹為何會失蹤,母后又為何在次日暴斃,姒瓏又為何恰恰在第三日給我下咒……還有你,你從小生在朝都,岳丈和孤雁,那時候也認得你,都知道你是百里越的女兒……」
百里九歌怔了怔,點頭喃喃:「是,孤雁是說過,他和我師父親眼看見我被產婆抱出來。」
「這就是了。」溫柔的梳著黑色的發,安撫著百里九歌的情緒,墨漓道:「你想想,壬午年七月初六那日,你被產婆抱出,是在朝都。而我遺失的妹妹,卻是在那日晚上出生,隨後遺失的,又怎會是你?」
百里九歌怔住了。是啊,這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