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192.入宮請安 文 / 葬鸝顏
因著林臻的話,所有人都臉色發白,在這風雪呼嘯中顫抖著私語。
而洛蝶舞已然癱軟在地,像是一攤爛泥般,花容慘白如紙。
洛霞繼續道:「洛蝶舞,你戕害無辜人命,自以為萬無一失,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多虧相思察覺了你的陰謀,又連夜帶了林臻來見朕,只怕朕今日就要被你蒙在谷裡,冤枉相思了……」
洛霞斥道:「朕平日裡待你甚篤,不想你卻如此狼心狗肺,朕竟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洛蝶舞,你可知罪?!」
洛蝶舞哭不出來,整個人像是一絲力氣都不剩了,行屍走肉般的抖了兩下,嗡出兩個字:「知罪……」
「來人吶。」只聽洛霞道:「將洛蝶舞從我洛氏家族除名,打入天牢,監禁終生!洛水別院充公,暫且保留親王府!」
完了,真完了……洛蝶舞只覺得眼前的場景搖搖欲墜,接著便兩眼一白,睜著眼睛暈過去了。
幾個侍衛湧上來,將洛蝶舞羈押,拖了下去。
而林臻,則因受人脅迫,免了重刑,被洛霞勒令立刻拆除水道機關、將水道填充,完工後便帶上父母雙親離開河洛,無召則再不能踏入。
這會兒風雪依舊,刮在人臉上冷的淒厲,雪花早已落了滿頭。
百里九歌一甩如瀑黑髮,甩掉了雪花,望向洛蝶舞消失在風雪中的身影,湛亮的眸底劃過一道冷光。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義必自斃,便是如洛蝶舞這般!如今她罪有應得,再不能翻身了,也算是有天理,只是卻可憐了那些無辜被淹死的工匠。
這般想著,不免在心底為那些亡靈喟歎一聲,便不去想這事了。
望向殷烈火,見她那樣冰冷、那樣華麗、又是那樣高貴的無以言喻,就那般站在無數跪著的人之中,渾然帶著一種令人脊背發涼的魔魅……百里九歌的心,陡然一擰,再一空,難以吞嚥的滋味頓時纏上了心房。
烈火真的與自己越來越遠了……
從前那個坐在輪椅上,出神的折下一支連翹花,頹然漠視著世人貪嗔癡恨的女子,到哪裡去了?彼時那種與她心靈共鳴的感覺,又到哪裡去了?
只剩下眼前那盛裝華服之人,如被呼嘯的風雪捲上了高高的宮闕樓台,越來越高、越來越遠……
下意識的望著墨漓,感受著他安全舒心的懷抱,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氣,笑了笑。
心裡終究是清楚的,自己比之烈火幸運了太多,自己有墨漓的體貼保護,他替她驅散周圍的陰雲,讓她在他懷中能無憂無慮的不去想那麼多事。而烈火,什麼都沒有,還要靠自己來保護自己,走那一條冰冷孤寂的路。
所以……
她牢牢握住了墨漓的手,眼中是澄澈的波光,唇角輕揚,笑了。
她會讓自己和墨漓一起幸福的走下去,將烈火無法完成的心願,一併算上!
後來,祭祀大典結束了,眾人各回各處,一路上不免討論著祭典上發生的意外。而洛霞始終都沒有解釋,那塊大石上原本刻著的「國禍為殷」四字是怎麼變成「福壽綿長」的。
這其中的緣由,百里九歌是去了廂院才知道的。
了了此事,殷烈火也是疲憊萬分,這會兒百里九歌離她近了,能清楚的看見殷烈火眼底蛛網般的血絲。
關成扶了殷烈火坐在梨花椅上,她娓娓道來。
「昨夜我和關成摸索進了那個地下室,發現了石塊上刻著的字是『國禍為殷』……按照我與關成事先商定的,他將綠礬灑在石面上,腐蝕了石面,接著又以內力做筆,匯於指尖,在石面上刻下『福壽綿長』四字……接著,我二人暗劫了林臻,夜入宮苑,面見母皇,稟明此事。母皇便連夜宣了靳丞相進宮,與我們合謀演一齣戲。」
這也便是殷烈火昨日所說的,讓百里九歌看的一齣戲了。如今,戲已唱罷,也達到了效果,但百里九歌的注意力卻被另一個點吸引了。
「烈火,你剛才說,是關成用內力刻下『福壽綿長』四個字的?」
殷烈火點點頭。
這讓百里九歌很是吃驚。須知在石上刻字,這需要極強的內力和勁道,自己倒是完全可以辦到的,只是刻一個字下來定會指尖刺痛,若是刻下四個字的話……餘光裡,見關成將右手藏到了身後去。
雖然關成做的不動聲色,可因著百里九歌的注意力就在他的手上,這會兒自然也看到了,連忙道:「關成,你的右手是不是受傷了?哎呀!」又想起一事,「烈火剛剛說你在石面上還灑了綠礬,綠礬的腐蝕性那麼強,你刻字的時候豈不是指尖又會流血、又會被燒傷?!」
殷烈火一怔,抬眼對上關成嚴肅不變的視線,蹙了蹙眉,嚶嚀:「這是真的?為何一直都沒有告訴我……」
關成連忙退開一步,將右手藏在袖下,並上左手施了禮,「小傷,殿下不必掛懷。」言罷便立刻退出去了。
「關成?」殷烈火喚了聲,可木門已關,那人走得飛快。
殷烈火不免歎息。縱然清楚自己與關成不過是互利互惠,可看到他這般賣力、受了傷還不讓她知曉,心中亦是有些感觸的,也能想像到關成的手指被毀成了什麼樣子,奈何昨夜燭火昏暗,她沒能注意到……
可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墨漓,忽然說出一句讓幾人都微微打顫的話語。
「經此一事,想必女帝對烈火姑娘生了防範之心,縱然不會廢除,卻也可能削權、處處限制。」
「什麼?!」百里九歌不能相信,「洛霞不會這樣無情吧,烈火再怎麼說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
墨漓沉吟片刻,徐徐解釋:「自烈火姑娘回到河洛,洛冰霜、洛蝶舞相繼倒台。除了一心向佛的三皇女之外,河洛已成烈火姑娘與皇長女洛霓裳分庭抗禮的形勢。今日烈火姑娘扳倒洛蝶舞,蓋過了洛霓裳,這些女帝都看在眼裡,定是要想方設法維持平衡,不會再讓烈火姑娘繼續蒸蒸日上了。」
百里九歌聽明白了,點了點頭,也算是見識到皇權之下親生母女間也能這般嫌隙了。想了想,問道:「有什麼辦法能讓洛霞別太防範烈火嗎?」
墨漓淺笑著答:「想根除女帝的防範之心,定是不可能,不過,倒是可以緩解一些,也能為烈火姑娘爭取更多的時間,在廂院中培植勢力。」
「要怎麼做?」百里九歌明眸湛湛。
墨漓笑著拉過她的身子,柔聲道:「這就需要你的幫忙了。」
「我?」百里九歌詫異,很想說一句「我這樣的還能幫上忙嗎?」但心中卻是萬分雀躍的,亟不可待道:「那你快說,我百里九歌為朋友兩肋插刀,只要能做的定然不遺餘力!」
這般張揚如火的熱情,催得殷烈火疲憊的眼底生出些暖意,朦朧的望著眼前的女子笑靨明媚似浴火涅槃的鳳凰,唇角也漸漸彎了起來。
殷烈火由著內心的想法,呢喃:「九歌,能有你這個朋友,我真的很感動……我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經回不到從前了,但請你相信,我永遠將你當作我的至交……」
「烈火……」百里九歌喃喃,只覺得自己之前真不該亂想的。就像烈火說的,就算烈火與從前不同了,她們卻還是好友不是嗎?
這樣就夠了!
執了殷烈火的手,粲然一笑:「我心裡都知道的,現在先聽墨漓怎麼說,然後我們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對。反正不管是踹人還是揍人,只要能幫上忙,我百里九歌義不容辭!」
言罷,朝著墨漓嬌憨的笑了:「墨漓,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才能幫上烈火的忙。」
「嗯……」墨漓柔聲應了她,幽月般的眸底是如涓涓細流似的寵溺。
他從暖手的錦緞中抽出一隻手來,伸到百里九歌面前。她笑著握住了,緊緊的,彷彿是要將自己的溫度也傳給墨漓似的,任著墨漓輕輕一帶,便到了他的胸口。
爾後,見他俯首,貼在她耳畔低低的說了些話。溫熱的氣息中有著清醉人的曇花香,撩動在百里九歌的鼻翼,令她的笑容染上些心醉神迷。
囑咐罷了,墨漓撫過百里九歌的頭頂,笑問:「明白了嗎?」
百里九歌想了想,誠實的說:「你的意思我明白是明白,只是我這人神經粗,又不會演戲,能做好嗎?」
「就是要不會演戲才行。」墨漓淺笑:「不必擔心,明日由著心中所想去做。要的便是你恣意灑脫、率性嬌憨的生性,而不是刻意為之,明白了嗎?」
聽墨漓這樣一說,百里九歌立刻打消了顧慮,笑道:「好,那我就試上一次!」
「嗯。」緩撫百里九歌的頭頂,修長的指習慣性的朝後梳起那如瀑黑髮,徐緩、輕柔而寵溺。
墨漓轉眸向殷烈火,溫潤道:「烈火姑娘今日先好好休息,在下方才囑咐九歌的事,烈火姑娘便先不要知道,以免讓女帝覺得有事先串通之嫌。」
殷烈火微怔,本是想要細細深思的,但因著實在太過疲憊,終究是將千頭萬緒收攏,點頭嚶嚀:「我知道了……」
百里九歌便道:「那烈火你快去休息吧,今天你可累壞了!」
言罷忽然想到了一事:今日烈火可是在那冰冷又硬邦邦的青石板上跪行了好長一段距離的!
百里九歌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小跑到殷烈火面前,低下身來,關切的問道:「你的腿還好吧,不會受到損傷影響治療的效果吧。」
說著說著,一雙小手就先覆在了殷烈火的膝蓋上,隔著華貴的布料,將暖暖的內力傳入殷烈火的膝蓋,更是小心的按摩起來。
殷烈火有些吃驚的盯著百里九歌,此刻她的表情是那樣專注,菱唇因著擔憂還稍稍嘟起,纖纖髮絲輕輕滑過華貴的布料,在褶皺處蕩出淺淺漣漪。
一股溫暖的酸意就這樣衝上殷烈火的心牆,視野氤氳出一片水色,淚珠滑落香腮。
「九歌……」縱是這世上關心她的人再少,她也會永遠記得,是一個叫百里九歌的女子,讓她不再是形單影隻。
她殷烈火,即使失去了太多太多,卻有著這樣一個彌足珍貴的朋友!
泣不成聲:「九歌,謝謝……謝謝你……」
那淚珠落在百里九歌的手背上,很燙,百里九歌一急,趕緊伸手去抹殷烈火臉上的淚,「烈火,你別哭啊,等下趕緊去休息休息補個覺,明日我們可還要一起去打一場硬仗呢!」
「九歌……我……」
「不用謝我的!」百里九歌張揚一笑:「各人都有各人的待人方式,你可知只要我喜歡誰了,便會掏心掏肺的待她,所以不用謝我!」
言罷又低下身,為殷烈火按摩膝蓋,笑道:「你也要注意休息,這樣雙腿才能好得更快。鬼醫前輩開的藥素來很神奇,我看再過不了一個月,你的腿便再不會感到一點不適了!」
如是說著,卻又因著這話,心中不禁多想了一些:鬼醫前輩他,自打上次從鍾山不告而別後,便再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彼時自己在山賊窟裡碰到應長安時,也因著應長安去得匆匆,沒來得及詢問鬼醫前輩的去向。
鬼醫前輩究竟是遇到什麼急事了……
但畢竟想不出結果,便不想了,百里九歌大喇喇一笑,繼續手頭上的工作。
翌日,竟是個大晴天。
畢竟是隆冬時節,能遇到這般燦爛的天氣,委實讓人心暖。
百里九歌被外頭照進來的暖陽曬醒,甫一睜眼,便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暖人的金色。再一定睛,視線穿過窗稜,見到的是遠方的山巒像是潑墨的山水畫一般,頂著那寶藍色的天空和玉帶般的雲絲。
好美。她揉揉眼睛,大喇喇的打了個哈欠,望向身旁已然醒來,正靠在軟枕上看書的男人,笑了。
墨漓好喜歡看書啊。
百里九歌張揚的招呼起來:「早啊,墨漓!」餘光裡瞥了眼窗台上的日晷,還早呢,難得自己也有一天能早早醒來了。
一隻手溫柔的撫上百里九歌的臉頰,愛憐的摩挲著嬌嫩細緻的雪膚。墨漓信手收了書卷,凝睇著百里九歌。
他被暖金色的陽光籠罩一身,那陽光灑在眼角上,化作薄如蟬翼的金縷。那如畫的眉目半是光,半是影,在光影分明之間透著惑人的氣息。
他唇角正微微勾著,整個人就靠在百里九歌身邊,如曇花中煉化出的謫仙一般,溫柔、優,那雙眸子宛如是惑人的蠱,輕而易舉就虜獲了百里九歌的心。
她如跌入了溫馨的夢中,癡癡喃喃:「墨漓……」這片刻,昨夜與他親熱的種種也湧入了腦中,他對她那溫柔綿軟、細緻呵護的對待,還鮮明的殘留在她的身體上,像是打上了烙印似的。
百里九歌不覺羞紅了臉,嬌憨道:「和你在一起真好,即使是在複雜的河洛,我也覺得不需要憂慮那麼多,你真的在將那些東西都阻隔在外,能讓我無憂無慮。」
墨漓淺笑著搖搖頭,從旁端來一盞熱茶,遞給了百里九歌。
心中卻是明白,將來回了大周,才是真正考驗他的時候。而那時……
袖下的拳頭緊了緊。那時,他不單要化作堅固的壁壘將她保護在掌心,而且,所有想要傷害她的人,哪怕是他的血親,他也不會有絲毫的退讓!
大約卯時的時候,驛宮門口,關成駕著殷烈火的馬車停在這裡。
百里九歌大步流星的跨上車,揮別了墨漓,正要啟程的,忽見寒蟬從驛宮走了出來。
寒蟬見到幾人都聚集在這裡,便連忙說道:「我正在找你們呢……我想說我今天要出去走走,晚上再回來……」
「好,你注意安全!」百里九歌沒想太多,朝著寒蟬招了招手,便放下窗簾。
馬車緩緩啟程,加速離去,車中的百里九歌,還是忍不住又掀開窗簾回望了一眼,遠遠的,對上墨漓溫柔的注視,心裡是說不出的溫暖甜蜜。
而寒蟬,也抱著看新鮮的心情,跑去西市晃悠了。
寒蟬原本還想著買個香囊送給百里九歌作為這些天收留她的謝禮,可是,當寒蟬穿過一條窄細偏僻的小巷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不過是一剎那的功夫,空氣中陡然多出了不懷好意的氣息。
寒蟬腳步頓停,驚訝的望著前方出現的幾個人。那些人紛紛朝著兩邊散開,將後方正中央的一人迎了出來。
妖艷豐滿的唇,如弦月般彎起,一陣教人毛骨悚然的冷意,隨著那人妖邪的語調擴散開來。
「可算是找到你了呢,沒想到你叛出陰陽家後,日子過得這樣滋潤。」
寒蟬怯怯的後退,那些人步步逼近,直到她的後背靠到冰冷的牆,再無退路,只能勉強喘息著,將冰冷的氣息吸進了五臟六腑。
在陷入昏迷之前,寒蟬只看到一雙充滿狂熱的眼睛正嫌惡的盯著她,耳畔是那人森然的慢語,漸漸的被黑暗吞噬。
「廖寒蟬,你真是個丟人臉面的叛徒……」
而此刻,在通往皇宮的馬車上,百里九歌正堅定的用著戰鬥的姿態去面對接下來要做的事,絲毫不知道寒蟬那邊都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