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172.身邊一直有你在守護 文 / 葬鸝顏
「黑鳳姐姐!」
耳邊響起了子祈的尖叫聲,刺碎一片絕望的恍惚。
百里九歌從滿是恐懼的世界裡,找回點意識,轉眸望向子祈,想對她說話。
自己該說什麼呢,遺言嗎?
可是該留些什麼遺言呢?這會兒竟是除了墨漓,什麼也想不到。那麼,便只能將墨漓托給子祈他們了。
所以……
「子祈,你們一定要照顧好墨漓的身體,晉國那三年一開花的九色靈芝,現在差不多要開花了。希望你們能幫著墨漓找來,這樣他的身體能好很多。」
「另外,天氣稍微冷一點了,我就會在榻下放個炭火盆子,給他取暖。子祈,你和小容一定要記著。」
「還有,我之前在墨漓的錦緞裡縫了些熾火草,子祈你記得換新的,能常保暖。還有墨漓有時候熬夜,你一定要狠狠的訓斥他,讓他準時休息。」
明澈的眸子在言語間,被洗滌得萬分柔和,像是水一樣悠遠的流淌著,彷彿能夠流淌到那個人身邊,與他依偎在一起。
百里九歌仰頭,長長歎出一口氣。
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到不了塔頂啊,就這麼送命了,也不知道後面的幾層,子祈一個人能不能度過。
心中,真的好遺憾,遺憾的感覺像是洪水,令她窒息。
然而……
百里九歌明媚的笑了。
雖憾,無悔。
她不後悔,永不後悔,即使是此刻要迎接避無可避的痛苦死亡。
百里九歌閉上了眼睛。
卻直至此刻,她才如夢初醒,震驚的意識到,從那蟲子撲到自己身上的一刻起,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她與子祈也都說了這麼多……為什麼?!她為什麼會沒事?!
「黑鳳姐姐,你看!你……快看!」子祈的聲音帶著激動的顫抖。
百里九歌低頭,瞅著自己的胸口處,驚見那條蟲子居然還趴在那裡,不僅沒有鑽進她的體內,反而像是被什麼東西壓制了一般,在痛苦的顫抖著。
然後,它終是挫敗的跌落在地,彷彿是受了很重的傷,無力的蠕動。
這到底是……
百里九歌仍怔怔的望著胸口處,小手抬起,怔愣的貼上了胸口,一點點的,朝著蠱蟲方才粘著的地方摸去。
摸著摸著,小手停住了,感受到掌心之下是一塊硬硬的凸起,有暖暖的氣息透過衣衫,傳到掌心。
這剎那,百里九歌怔了、亦癡了,不知是跌落哪一方千丈軟紅,只知道縈繞在心頭的是滿滿的感動和思念,那樣強烈、那樣溫暖,捂得她的心充滿了暖意,甚至捂熱了她的眼眶,令晶瑩的清淚從眼角滲出,如涓涓細流。
「墨漓……墨漓……」
百里九歌哽咽了,小手伸進了衣襟,顫抖的取出了他送她的那一半雙螭紋璧。
這玉璧,是他親手為她戴上的,許她一個人,一生一世。
她還記得,那時他說:玉本就是壓邪之物,這雙螭紋璧更是如此,在危難之際,能使人逢凶化吉。
玉的浩然正氣……方纔,正是這玉的浩然正氣,才逼退了那般凶煞的蠱蟲,救了她一命!
「墨漓……」喚著他的名字,百里九歌將這一半玉璧緊緊的貼在心口。
玉中散出的暖暖氣息,宛如是一雙強大的臂膀,將百里九歌的身子環抱住,為她遮風擋雨,強大、卻又是那般溫柔的,為她一點點鑄就一個安全幸福的世界。
縱使如今的他陷入了那樣的境地,可即便她遠在九死之塔,他卻還是在守護著她。
百里九歌哽咽著擦去了淚水,雙手握緊了玉璧。這一瞬她笑了,那笑容明亮的宛如黎明時的第一道曙光。
「墨漓,原來你一直在我身邊守護我。」
她笑著,吻了吻這半塊玉璧,用著比寶劍更堅決的語調說道:「有你在,我一定會平安回去的,你等我!」
再度抬眼,望向燈火闌珊處的樓梯,不知道那裡是不是還藏著其他的蠱蟲。
百里九歌緊緊握住雙螭紋璧,無畏無懼的朝前走著,一如在朝都的刑場上時,毫無畏懼的將免死金牌甩在面前。
忽然間聽見淒厲的慘叫聲,百里九歌駐足,望著不遠處,那條被玉璧壓制了的蠱蟲,再度恢復元氣,扎進了一個男人的身體裡,瘋狂的吃食。
那男人正是方才推了百里九歌擋死的那個,此刻他叫得撕心裂肺,半盞茶的功夫,一半的血肉和臟腑就已經沒有了。
「救、救我……」那人潛意識的嘶嚎著,在極度痛苦中失去了意識。
百里九歌沉重的呼了口氣。救他?事已至此,已經沒法救他了,只能讓他死的少一點痛苦。
她揮手,灑出了滅蛇的藥粉,那人被藥粉淋了一身,整個人連著身體裡的蠱蟲,一起化成了膿水殘渣。
「嘔——」有人作嘔的摀住了嘴。
可百里九歌卻再度行程,朝著樓梯走去,頭也不回的對著那化成膿水的人說道:「原本一開始我還要替你灑藥的,卻因為你動了歹念,推我擋死,才導致這個後果。當真是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就這麼一步步走去,直到樓梯近在眼前時,耳畔,忽然傳來了細碎的嚶嚀聲,像是女子的幽咽。
百里九歌下意識的嚴陣以待,冷聲喝道:「什麼人,出來!」
樓梯後似是躲了個人,被百里九歌的叱喝嚇到,發出「呀」的一聲,接著如履薄冰的探出半張腦袋來。
周圍燈火昏暗,也就襯得那雙眼睛分外明亮,還含著淚滴,晶瑩剔透。這讓百里九歌驀然想到了河洛國的國寶滄海月明珠,據說便是這般晶瑩、明亮。
「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百里九歌問道,心中保持著警惕。
那人終於走了出來,因著膽怯,兩隻手一直捏著兩邊身側的衣角,睜著一雙明亮帶淚的眼睛,縮著脖子,怯怯看向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詫然。是個小姑娘?仔細一看,卻是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衣服上的花紋有點像是……
「湘國人?」這是百里九歌的第一感覺,眼前女子衣服上的花邊,有湘西巫羅的味道。
女子膽怯的反問:「你們是……誰?」
這會兒子祈已經跑到了百里九歌身邊,氣勢洶洶的喝道:「你是哪路人,先把名兒報了!」
「我……嗚……」女子嚇得縮了縮脖子,呢喃:「寒……寒蟬。」
「寒蟬?你的名字嗎?」百里九歌問道。這名字,有點特別。
女子點點頭,「是的,我叫寒蟬,你們是陰陽家的人嗎?」
子祈嘟著嘴,把女子上下左右打量了好幾遍,手叉著腰,喝道:「你問我們是誰我們就要告訴你嗎?子謙師兄說過,在敵方陣營裡要是突然冒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多半是敵方故意設置的臥底。我們七花谷的人可不是省油的燈,管你想怎麼臥底啦,腦袋割下來當球踢就好了!」
百里九歌有點無語。子祈啊子祈,沒問出人家的來路就算了,怎麼還把自己的來路給說了?
罷了罷了,百里九歌只得道:「我們要去塔頂,找一個人。此處機關重重,你是怎麼上來的?」
「我……」寒蟬傷心的哭道:「是我爹。我爹是陰陽家的人,他為了追求教義,不要娘了,還把我也抓進塔的第九層,讓我也加入陰陽家……可是我不想,於是就從上面逃下來了,然後就……碰到了你們。」
這話也不知是哪裡有問題,竟是令子祈整個人狠狠一僵,這剎那忽然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眼眸中,頓時湧出了濃烈的潮水。一種來自過去的怨恨和悲傷,從子祈的身上擴散開來,也震動了百里九歌的心。
「子祈,你怎麼了?」忙問。
子祈轉過半面臉來,僵硬的唇角,勾起一道傷心的笑弧,道:「黑鳳姐姐,我們繼續上去吧。」
不等百里九歌詢問,就又問那寒蟬:「你剛才不是說你是從塔頂溜下來的嗎?那就趕緊把上頭幾層的機關和我們講清楚,不講清楚我就當你是陰陽家的臥底,拿命凝十線招待你!」
寒蟬淒身一抖,像是還從沒有遇見過子祈這樣性情怪異的人,組織了好半天的語言,才理順了自己要說的話。
「往上去是第五層,那一層……什麼也沒有。然後是……」
「等會兒!」子祈立刻打斷了寒蟬的話,反問:「你說第五層什麼也沒有?你當我們是傻子嗎?!」
「子祈。」百里九歌拍了拍子祈的肩膀,接著對寒蟬道:「你先把話說完。」
「哦,好的。」寒蟬下意識的遠離了子祈一些,繼續說了下去。
「第五層真的是空的,沒有任何機關……第六層的樓梯被一面火牆擋住了,那一層不危險,但是得破解了火牆才能前行,你們記著用推演八卦的方式,就可以了……第七層和第八層,都是考驗意志力的,千萬不可以掉以輕心,要是意志不堅定,很可能會喪命的……然後第九層,就是塔頂了……」
這麼說來,她們便是已經將這九死之塔登了一半了嗎?
這個認識,讓百里九歌心中湧出淡淡的喜悅。
還好,這九死之塔只有九層,要是跟朝都的折月樓一般有十九層,那就太浪費時間了。照寒蟬說的,要是第五層真的什麼也沒有,那麼不就只剩下三層,就能殺到那個瓏兒身前了嗎?
紅袖下的小手,握成了拳頭,緊緊的,就如鋼鐵般堅決的心意和鬥志。
百里九歌感激的在寒蟬的肩上拍了拍,大咧咧的笑道:「我們素昧平生,我不管你之前說的是真是假,總之你肯告訴我們樓上有什麼,我就十分感謝你。今日算是欠了你這個人情,來日我若還活得好好的,再見到你了,定要湧泉相報!」
言罷又問:「倒是你一路跑下來,是定然不會再上去了,你要自己一個人往下走嗎?下面的機關太危險,三樓的那個天璣迷陣,還有二樓的老鼠池,你要如何過去?」
「我……沒事的。」寒蟬小心的說著:「我雖然不是陰陽家的人,但是畢竟在這座塔裡住了些日子,是不會被機關傷到的。」
百里九歌明白寒蟬的意思,這座塔裡的機關是用來對付外來人的,內部的自己人,肯定不會碰到機關,或者每到一層,都會先將機關關掉。也怪不得她孤身一人,能自己溜下來了。
這會兒望了望身邊的子祈,竟是若有所思的表情,那眼底還湧動著複雜的情緒。
百里九歌想了想,索性拉起子祈的手,給她打氣:「走了子祈,剛才不還是你催著我嗎?怎麼這會兒又發上呆了?」
她笑著,明媚的笑容渲染了子祈,不覺間,子祈隨著百里九歌的腳步,兩個人一起上樓去了。
邊走,百里九歌邊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事,但已經過去的事終究是沒辦法的,人總是要朝著前面看不是?我們可都是你的好朋友呢,會一路支持著你的。」
「黑鳳姐姐……」子祈眨眨眼,泫然欲泣。
登上了盤旋的木樓梯,兩個人到了五層,身後那些男人們也都跟了過來。
果然和寒蟬所說的一樣,這五層燈火通明,空蕩蕩的一片,唯有正中央,歪歪斜斜的立著一張木牌子,那牌子上還寫著黑色的字。
有人將上頭的字讀了出來。
「敬告所有侵入者們:對於你們能夠活著看到這塊牌子,本塔的主人表示很震驚。因體諒你們現在一定害怕的急於緩解,所以將第五層設置為休息區。親愛的侵入者們,便請抓緊這美好的時間,好好休息吧。或許,這是你們最後一次休息了。」
當落下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啼笑皆非,真不知道這陰陽家在搞什麼名堂。
子祈更是惱怒的臉都綠了,指著牌子大罵:「這到底是體諒人還是詛咒人啊!黑鳳姐姐,你說這九死之塔的主人是精神有毛病嗎?就是那個瓏兒吧,變態一個!」
百里九歌輕輕應了一聲,視線從木牌子上移開,突然朗聲大笑起來。
這笑聲張揚,宛如天音,竟是那般率性恣意,那般酣暢淋漓。寬大的袖子無風自擺,百里九歌縱笑著,無視男人們朝她投來的詫異目光,只挺胸昂首,望向上方。
嗤道:「九死之塔的主人,我也有些話要敬告你。縱然你設了這一層想給人緩解恐懼,可我百里九歌,從頭至尾都不曾懼怕。你高高在上又怎樣?還不是庸人自擾!我笑你可憐可悲,竟是不知道,什麼叫作一往無前!」
這般大笑著,眉目間有著冰冷和堅定,卻又是那般恣意無邪。
百里九歌一揚袖,毫不客氣的以袖風粉碎了那張木牌子,在辟里啪啦的木塊零落聲中,走向旁邊的一扇窗。
立在窗前,看見的是死亡森林的陰暗森涼,天色晚了,外頭已經入夜,整座塔都被黑暗捆縛其中。
百里九歌笑著,心裡知道,生活在這座塔裡的人是不會明白,光芒,本是存在於心中的。
「黑鳳姐姐。」
子祈走了過來,說道:「黑鳳姐姐,你餓了吧?我身上剛好帶了些乾糧,一直沒有拿出來的,今天能派上用場真的是好棒啦。」邊說,邊拿出一張小圓餅,掰了一半遞給百里九歌。
這餅也不知道放了幾天,硬邦邦的像一塊石頭,看著就知道很難吃。
但百里九歌毫不介意,拿來就咬了一口,狠勁的嚼著,好不容易終於嚥下去了,暢然笑道:「謝謝你啊子祈,你看這窗子還挺大,就是外面的景致太單調,實在沒什麼看頭。」
說著又嚼起下一口,這會兒想起什麼,便大喇喇的邊吃邊問起來:「我以前聽墨漓說過,從前在曇花谷的時候,他經常給你和小容做飯。那時候我還覺得你倆差勁欺負病人,不過現在想來,那時候你們年紀還小吧,想來墨漓是把你們當小孩照顧了。」
提及舊事,子祈的眼底閃出淡淡的懷念,她再度找回了活力的狀態,說道:「是啊,子謙師兄比子清師兄小了五歲,我又比子謙師兄小了四歲,所以對我來說,子清師兄不僅是手足,而且更像是長輩啦。」
昔年的那些點點滴滴,不斷的湧現在腦海,眸光裡越發淬了懷念的情懷。
「我小時候總做惡夢睡不著覺,都是子清師兄彈琴安定我的心神,我才漸漸好轉啦。春天柳樹發芽的時候,他還帶著我和子謙師兄插柳,告訴我一棵小柳樹長成大柳樹要經過風吹雨打很不容易,所以一個小孩要長成大人也要幾經歷練才行。」
「後來我們都長大了,子謙師兄到處雲遊也不帶著我,子清師兄回了周國,只剩我和師父在曇花谷裡待著。我每天練功結束,都會去看看當年我們三個一起栽的那棵柳樹。不知不覺間我及笄了,那棵小小的柳枝也長成了參天大樹……」
說著說著,終是有些無奈的歎了句:「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要是能回去兒時的日子該有多好,只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