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150.法場相見 文 / 葬鸝顏
但這時候,眼前,一道影子驀地到來,竟是那痞子男瞬間到了百里九歌的身前,將一枚藥丸塞進了她的口中,笑著說道:「小娘子,這是解藥哦。」
百里九歌囫圇的吞下了,身子的痛感立馬消減,沒片刻的功夫就完全好了。她驚愕的望著那些在地上掙扎的惡徒們,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停止了動作,竟是一盞茶的功夫便全都口吐白沫、死絕了!這樣厲害的毒藥,到底是……
「你……」她不禁盯著眼前的痞子男,發問:「你剛才那是什麼毒藥?」
痞子男歡樂的笑著,一邊給百里九歌鬆綁,一邊顧左右而言他:「毒藥什麼的倒是其次,人生的樂趣才是重點。小娘子,你不覺得,看著這些蠢傢伙忙來忙去、最後卻死的不明不白,這樣很有樂趣嗎?唉,誰叫他們抓了鄙人呢?偏偏鄙人別的不行,用毒卻是數一數二的牛。」
他指了指離得最近的一具死屍,道:「能被加強版的限量鬼罌粟毒死,也是個榮幸啊。」
「鬼罌粟?!」百里九歌確定自己沒聽錯這三個字。鬼罌粟可是罌粟谷谷主大羅醫祖、也就是鬼醫前輩秘製的毒藥,極少向外流傳,墨漓能搞到手就已經很讓她吃驚了,那眼前這個傢伙又是從哪裡搞來的?
等下……這傢伙剛才說他用毒的水平數一數二,難道他是——
「辣手毒醫應長安?!」
痞子男一驚,喜道:「沒想到應某的名氣這麼大啊,正是應某!」這會兒想到了什麼,反問:「這麼說來,小娘子你也是江湖人咯?」
百里九歌止不住心頭的吃驚。應長安,正是罌粟谷谷主大羅醫祖的嫡傳弟子之一,專修毒術,乃是個毒醫,再加之為人怪癖常常毒死人且見死不救,所以才得名「辣手毒醫」。她倒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上這麼個人,想來剛才山寨大門起火,也是他用毒術玩的障眼法吧。
不過既然都是七花谷的人,便沒什麼好顧忌的。百里九歌直說:「我是鳳凰谷的黑鳳,師從易方散人。」
「喲,原來是黑鳳妹子!」應長安儼然也吃了一驚,再度打量了百里九歌幾遍,高興的一張嘴都咧到耳根子了,連連感歎:「原來是自己人啊,這就好這就好,人生的樂趣果然層出不窮。」
說罷又擺擺手道:「不過應某還有點事要處理,就不陪黑鳳妹子聊天了啊。黑鳳妹子你先忙,我們來日有緣再見!」
說完,人驀地一下就晃沒了,這樣說走便走,讓百里九歌險些吃不消。
不過,她現在沒心思去關注這萍水相逢之人,她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定下一口氣,百里九歌連忙施展輕功而起,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營寨。心裡清楚,自己這一來一去耽誤太久,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墨漓那邊會不會出什麼變故。
這般一想,急切擔憂的情緒將百里九歌的心吞沒。
墨漓,墨漓……她在心中喚著這個名字,一次比一次強烈,也一次比一次堅定。
百里九歌咬緊了牙關,重新朝著朝都的方向,飛馳而去……
趕到朝都城的時候,百里九歌的渾身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她自城牆上空縱橫而過,踏著鱗次櫛比的屋舍,紅影如破風的雨燕般,一閃即逝。
因著奔馳了太久,喉嚨已經萬分乾澀,每呼吸一口,喉管中便牽動了一股硬邦邦的痛楚,令百里九歌不禁蹙眉。
頭頂的太陽好曬,明明是深秋的天,可那日頭卻那樣的毒辣……她恍然意識到,莫非此刻已經是午時?
這個認知讓百里九歌被強烈的冷意襲過全身,她不由低頭俯視街道,只見百姓們似是全都往一個方向湧著,而那個方向正是——法場。
不好!就快要到行刑的時間!
百里九歌激動的險些從瓦片上滑落,她趕緊調整內息,不顧疲倦的身體,使出所有的力氣狂奔。
終於,她趕到了,那人山人海的戒嚴場景,此刻看來是那般凶險而肅殺,像極了百里紅綃和孟復被處斬的那一日……水洩不通的無數圍觀者,刑台上穿著紅衣的劊子手正緊握冰寒的大刀,還有那即將受刑之人……
墨漓!
她看見他了,遠方的他,就立在那炫目的雲影天光之下,靜靜的如同一塊璧玉。
墨漓!墨漓!
她聽見了監斬官在宣讀他的種種罪狀,字眼全是極盡的惡毒。那監斬官宣讀完畢,望向刑台下親自觀刑的殷浩宜。
殷浩宜揚起手,就要將手中的處斬令牌摔下!
不!不該是這樣的!
百里九歌瘋了般的奔了過去。她不信墨漓會死!她不信紅綃和孟復的事情會再發生一遍!御風不是和她說過嗎?墨漓是不會有事的。可為何她看到的卻是這副場景?!
難道,墨漓果真在騙她?!
她遠遠的望著刑台上的墨漓,已然離她越來越近。
他還是那一襲荼白色的衣衫,被驟然強烈的勁風吹起翩躚雪浪,鶴氅下那垂墜的鶴羽捲開層層漣漪。璀璨的天光似是在他渾身披上一件細膩的金縷衣,大朵大朵的曇花隨著金色絲縷蜿蜒起伏。
他的神色是那般淡然,淡的像是幽林中的泉流、鏡湖中的月影,那清如畫的眉目淺淺微動,一夕之間,漾得是傾盡眾生的奪目風華。
整個世界的唏噓、侮辱、謾罵,他仿若未聞;那些被條條宣讀出的他的罪狀,他冷笑抿之。
微微側目,視線在攢動的百姓之間,迅速找到了御影和已然送信歸來的御雷。墨漓輕輕睇了眼色,他二人點頭。
這時候,殷浩宜冷笑著說出最後一句惡毒的譴責,手中的處斬令牌,被扔下!
行刑。
百姓們頓時屏息,安靜的望著走近的劊子手。然而這樣一幕落在百里九歌的眼中,她再也無法壓制胸腔中宛如決堤的情緒,狂吼出聲。
「墨漓!!」
這彷彿是用盡了百里九歌所有力氣的呼喊,在響起的一刻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落下的那一刻近乎沙啞而撕心裂肺。
百姓們驚得嘩然,殷浩宜驚得瞠目,王公貴族、武百官們各個驚得結舌。席間的殷浩宸,甚至激動的站起。
可唯有墨漓,在這一瞬,宛如是遭受了九重天雷的擊打,通體一顫,那護手的錦緞險些滑落在地。
眸中激烈的情緒止也止不住的翻騰而來,淡然的神色也變作極度的擔心,眼前這一幕彷彿是一隻魔爪,摳進了他的心肝脾肺、攫住了他的呼吸!
九歌!
他看見那抹紅影,艷麗的不可方物,像一隻決絕投入火海中的鳳凰,捲著這世間最奪目的烈焰,朝著他義無反顧的趕來。
「墨漓!墨漓!!」百里九歌拚命的喊著,不顧混亂推擠的百姓,不顧朝她衝來的禁衛軍,手中拈起羽毛,來一個打一個,將擋了路的全部打倒踹飛,只為了能再快一點衝到刑台上!
台下的殷浩宜,瞠目的望著這場景,驚訝於百里九歌竟是這般不懼死的衝來此處,單憑她一人之力,就算是能突破重圍殺到刑台上,卻又怎能將墨漓也一併帶走?
殷浩宜臉上的驚訝緩緩化作得意的陰險笑容:百里九歌啊百里九歌,來的真是太好了!他還正愁沒法將這兩人一網打盡呢,她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殷浩宜站起,袖袍一揮,喝道:「禁衛軍聽令,誅殺擾亂法場之人!」
誅殺?!墨漓眼底的神色再變,接著是憤怒的狂瀾,那驚濤駭浪彷彿能將整個世界淹沒成廢墟。
餘光中,他望見人群裡的御影和御雷也變了臉色,墨漓眉間一凝,再衝他二人使了眼色。
二人會意,立刻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
禁衛軍傾巢而出,衝散了百姓,甚至從倒地百姓的身上踩踏而過,混亂的嘶喊中夾雜著百姓們絕望的驚呼和慘叫。
可那一抹紅影,卻是誰也攔不住,竟是勢如破竹般的衝向刑台。
萬千羽毛紛飛成凌厲的箭矢,在強大內力的控制下,化作一場雪白的風暴。百里九歌抽出短刀在手,一路直線強闖,不顧禁衛軍的劍風在她身上劃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她只知道闖!只知道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近了,距離越來越近了……近到百里九歌甚至能看見墨漓的表情。
可她無暇去看,她必須殺,踩著這條已然滿地濺血的路,殺到盡頭!
這時,又一輪禁衛軍們包圍了上來,每個人都挽弓射箭,指尖一彈,無數箭矢朝著百里九歌射來。
而她在這一刻,也拚命的嘶喊出她最忠實的夥伴:「凰兒!」
只聽笙簫般的鳥鳴響徹天空,碩大纖長的白色鳳凰瞬時從天而降,急速低飛而來,帶起一陣狂風將所有射向百里九歌的箭矢全部打落。
百里九歌立刻一躍,就在昆山雪凰飛到最低點時,躍到了它的背上,壓低身子,任著昆山雪凰倏然高飛,衝向了刑台。
卻也是在這一刻,一支漏網的箭矢擦著百里九歌的臉側飛過,她側過頭堪堪避過了傷害,可臉上的人皮面具卻被那支箭射得脫落下來!
「天啊,快看!」混亂中有人驚叫著指著百里九歌,那驚鴻一瞥,根本就是艷絕天下的佳人!
再接著,又有人震驚而近乎歎絕的喊道:「那是昆山雪凰!是傳說中的昆山雪凰!她、她竟然是花谷七宿中的黑鳳!」
所有人嘩然震驚。
殷浩宜呼吸驟止。
王公貴族、武百官們,亦全部僵住。
花谷七宿,七個名滿江湖、各具手段的傳奇女子,竟然、竟然……
「墨漓!」百里九歌從昆山雪凰的背上落下,落在了刑台之上。那傾盡天下的絕世容顏,在這一瞬,奪了所有人的切切目光。
可是,百里九歌看不見這些人,根本無心理會週遭的影影綽綽。她的世界,現在只有一個人,而他,已然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墨漓!」纖細的身子撲進了堅實的懷抱中,百里九歌緊緊抱著墨漓,甚至來不及好好看看他的神情,一個勁的高喊著:「你是不是又讓御風騙我!我不會上當的!走!快跟我離開這裡,我們離開大商,我們走!」
然而話音剛落,百里九歌卻感受到,身後有寒意在飛速的朝著她襲來,伴隨著箭矢破風的聲音。
不好!有箭朝著她和墨漓射過來了!她躲不開!
幾乎想也不想的,百里九歌緊抱住墨漓不放,無畏無懼等著那支箭矢射進她的背。她甚至踮起腳,拚命想要達到和墨漓一樣的高度。
她感受到,那支箭矢已然近在咫尺,即將射穿她的身軀!
然而,一聲尖銳的摩擦聲響起,那支箭,似乎停下來了。
百里九歌怔然的不明所以,甩頭望了過去,這瞬間完完全全的驚呆了。
她震驚的看著墨漓,他一隻手還牢牢的摟著她的腰,另一隻手中,竟握著那支箭!
那箭矢的尾端還在劇烈的顫抖,百里九歌清晰的看見,墨漓緊握的拳心中流出了血,如穿成線般的不住淌落!
「墨、墨漓?」她失語。他……這支箭,難道真的是他接下的?!
恍然間心下一顫,百里九歌急切的撥開墨漓的拳頭,打掉那支箭矢。
望見他蒼白而粗糙的掌心上一條刺目的血痕橫亙而過,血污點點,染遍那深壑蜿蜒的掌紋,百里九歌心疼的呼道:「墨漓,快和我走,等我們乘上凰兒飛遠了,我馬上給你包紮!」
可回答百里九歌的卻是殷浩宜的怒聲。
「你們誰都別想走!」只見殷浩宜已經站了起來,氣得滿臉花花綠綠,在望見百里九歌的驚世容顏時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眼神中流露出難以控制的癡迷。
他趕緊狠狠拍著身前的桌案,咬牙切齒道:「百里九歌、白薔、黑鳳,原來你還是花谷七宿之一。百里九歌,你欺君罔上、罪無可赦!弓箭手射箭!就讓她和周世子一起葬身於此!」
弓箭手們這才回過神來,紛紛拉開了弓,在心中惋惜那樣一個絕代佳人卻要死得這般無奈,卻又不得不聽命。
眼看著弓箭手們要彈出箭矢,墨漓緊緊環住百里九歌的腰,想要將她推到身後去。
可百里九歌卻堅決的撲到前方來,展開雙臂將墨漓擋在身後,冷聲嗤道:「我百里九歌不畏死亡,儘管放馬過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定會讓墨漓離開這裡!」
就在萬箭即將齊發之際,殷浩宸沉冷犀利的聲音,阻止了弓箭手們的舉動:「不許射箭!本王命你們住手!」
殷浩宜的臉孔頓時扭曲起來,「浩宸,你想抗旨嗎?還是說你心裡已經不把朕當皇兄了?」
殷浩宸心下一凜,眼睛瞇得好緊,這會兒只如是站在歧路口,明明知道皇命不可違也不該違,卻又怎忍心看著心中傾慕的人兒即將遭受萬箭穿心之刑?!
就在這僵持的片刻,百里九歌趕緊朝著昆山雪凰使了眼色,衝到墨漓身邊環抱住他,想要帶著他一起躍到昆山雪凰的背上。
可是,她卻想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節骨眼上,驀地內息紊亂,吐出一口血來,整個身子似失去了力氣,軟綿綿的癱在墨漓的懷裡。
「墨漓……」百里九歌不甘的嗡著嘴唇,這才意識過來,自己在經歷了昨夜的徹夜不眠、今日的山寨險情、再瘋狂的趕回朝都、拼了命受了一身傷的衝到這刑台之後,根本就已經是瀕臨燈枯油盡,卻還一直在憑意志力強撐著。
而此刻,所有的力氣都搾乾了,連強撐都已經撐不住了。
「墨漓,墨漓……」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望著頭頂上急切的昆山雪凰,百里九歌在心中嘶喊。
就差一點,只差最後一點,明明只有一步之遙!
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再多一丁點的體力,哪怕是只將墨漓一個人送走也好啊!為什麼老天爺要對他們做這種安排?!為什麼!
望著百里九歌在這最後關頭到了極限,殷浩宜冷冷的笑著,唇角勾勒的弧度萬分的狡詐得意:「百里九歌,天要亡你,你便逃不出朕的手掌心。既然你這麼想待在周世子這階下囚身邊,那朕就成全你,讓你們死在一起,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
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著,極致的不甘令她小小的胸膛劇烈欺負。她忿然嗤道:「昏君!你命大商軍隊在周國燒殺搶掠,行的都是些喪盡天良之事,還這般侮辱墨漓,你根本沒資格侮辱他!」
殷浩宜不以為然的笑著:「呵呵……侮辱?他墨漓,本就是個逆臣賊子。」
「是嗎……」百里九歌的喘息愈加紊亂,可那一雙澄澈的眼底卻彷彿點燃了一雙蠟燭,那火苗雖然虛弱無力,卻明亮的似能驅散一切黑暗。
她冷冷反問:「既然你說墨漓是逆臣賊子,那他便是我大商之臣對吧!」
「對又怎樣?」殷浩宜斜睨著百里九歌,陰險的笑問。
百里九歌放聲喊道:「墨漓既是我大商之臣,那便是我大商之人!」
小手顫抖的伸入衣襟,猛地一塊硬物被掏出,甩落在刑台之上,砸出一聲脆響。
「此乃陛下御賜的免死金牌,但凡商國之人,皆能免除一死。這塊令牌,換墨漓一命!我百里九歌,自求替死,無怨無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