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122.容微君的師弟 文 / 葬鸝顏
搖曳的狼尾草之間,有好幾個身影在朝著殷如意靠近。她要死要活的瞪著眼睛,因著太過虛弱,連目光都聚焦不了,模模糊糊的看著那幾人走近。
正當間的那人,矮了旁邊的人一大截,殷如意知道,那是坐在輪椅上的殷烈火。
吱吱呀呀的聲音,漸漸變大,最後停在了近處。
殷烈火百無聊賴似的,靠在輪椅背上,毫無溫度的目光,斜落在殷如意的臉上,冷冷哼笑:「你也有今天……」
殷如意氣得磨牙嘶吼:「醜八怪,離本公主遠點!本公主……金枝玉葉,你是什麼醜東西……」
「醜八怪……」殷烈火笑著,魔魅的眼底映寒如冰。她對身旁跟著的家丁道:「去給如意公主一面鏡子,讓她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那家丁便掏了個早準備好的銅鏡出來,走到了殷如意身邊,俯身將鏡子對準了殷如意。
這一刻,只見殷如意的身體巨顫,頓時崩潰的濺出淚水。那兩隻眼睛淚流不止,深處卻燃起沖天毒火,除了恨意只有恨意,那恨意,彷彿能將整個山谷都燒成灰!
「啊!」殷如意發出悲憤交加的吼叫,那聲音慘絕人寰。
可聽在殷烈火的耳中,卻覺得不過是活該罷了。她又怎會同情殷如意半分?
殷烈火不痛不癢的蔑笑:「人算不如天算,公主,你就快要死了,一切的仇恨和不甘,只能被帶進棺材裡……」
殷如意悲憤的嚎叫:「本公主不能死!本公主要殺了那個負心漢!本公主要報仇!那個狗東西……狗東西……他對本公主做的一切,本公主要他付出代價!」
「就憑你現在這樣,又如何能復仇……」殷烈火鄙視的一哼,轉而,認認真真的呢喃:「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殷如意咬牙切齒,略帶詫然的嘶吼:「醜八怪,你以為你是誰……還敢大言不慚。」
魔魅的眸中異光一閃,殷烈火冷冷低吟:「不信我的話,那你今日,便只有含恨而終的下場了……聽清楚,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那「最後」兩次狠狠擊中了殷如意即將湮滅的意識,這一刻,她什麼都忘了,滿腦子都是血紅的恨意。
她狂吼:「救本公主、救我!我就是死,也要拖著容暉一起下地獄!」
聽言,殷烈火滿意的笑著,懶洋洋的在椅背上變換了坐姿,衝著身旁的四個家丁使了眼色。
四人立刻逼近了殷如意,將她圍起來,其中兩人低身,將殷烈火慣用的金針,一根根插遍了殷如意的穴道。
殷如意虛弱的喘著,眼前模模糊糊,越來越黑,就連針扎進身子,她都麻木的感覺不到。
到最後,她只看見兩個家丁拔出了刀,那寒珵珵的光全都反射到了她臉上。
她看見,兩人舉刀,狠狠的朝著她砍了下來!
這一刻,山谷中響徹女子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震得漫山鳥雀驚飛,陰風旋起。
而遠在山彼側的容暉,什麼都沒聽見,還在痛快得意的走著他的路,卻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
經歷了一番舟車勞頓,百里九歌和墨漓回到了世子府門口。
望著屋簷下那熟悉的牌匾,百里九歌的心底,忽的感到一絲安寧和恬淡。不管外頭的風雨再大,不管周圍的狼蟲虎豹再多,他們終究還能回到這個地方,好好的休息,在枕邊說著夜話。
但是,百里九歌卻不希望墨漓一輩子都住在這裡,雖不知墨漓今後有什麼打算,她都希望,他能早日離開朝都這個鬼地方,回去他自己的國家。
而自己,則是無論艱難險阻、風雨迢迢,都會追隨他到底!
馬車停穩了,百里九歌先跳下車,回身扶了墨漓下來。
車外的陽光甚好,在這陽光的照耀下,百里九歌清清楚楚的看見,墨漓胳膊上的血色,竟是擴散了不少。
百里九歌心中一驚,連忙道:「快進屋,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御影,麻煩你去弄一盆清水過來,快些!」
話音一落,御影便如雨燕一般,翻牆入院了。御風去安頓馬車,而百里九歌,扶好了墨漓,送他去了臥房。
扶著墨漓坐在椅子上,百里九歌嫌袖子礙事,索性脫了紅裙,將中衣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之上,接著拿出了各種跌打傷藥和棉花紗布等等,小心的拆下了墨漓之前的簡易包紮,用棉花蘸了御影端來的水,擦去墨漓手臂上流下的血跡,重新為他上藥、綁好紗布。
因著認真,百里九歌時而皺眉,時而嘟嘴,時而抿唇思考,小臉上的表情豐富多變。如瀑的黑髮隨著她的動作,有些許從肩前垂落,軟軟的拂過墨漓的手臂。
他的唇角勾起了笑,端詳著百里九歌可愛的模樣,看著她忙忙碌碌,說不出的歲月靜好。
然而卻有什麼東西專挑這時候跑來搗亂。兩人只聽得敲窗戶的聲音,剛看過去,窗戶便被撞開了,一條纖小的影子嗖的一下飛了進來,朝著兩人的方向,如閃電般疾馳而來。
不好!
這是百里九歌的第一反應。當即將墨漓護在身後,抬腿就踹。而那條纖小的影子儼然沒料到百里九歌會這般迎接它,結果肚子上挨了一腳,被踹得飛出了窗外。
「嗷嗷嗚——」它齜牙咧嘴的慘叫出聲。
這聲音讓百里九歌愣住了。這、這聲音,怎麼聽著像是動物呢?
再向窗外一望,外頭竟出現了容微君那張丰神俊逸的臉,只可惜現在他的臉色不大好看,古怪彆扭的很。只見他接下了那個纖小的東西,抱在懷裡。
百里九歌這才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麼,她驚詫的呼出聲來:「閃閃?!」
「嗷……嗷……」閃閃疼的不行,可一聽自己被點了名,仍還十分要面子的舉起爪子,朝著百里九歌揮了揮。這一動,更是渾身都痛,閃閃的五官皺成了一團,它委屈的抽起鼻子來,朝著容微君的懷裡拱。
容微君無語扶額,「閃閃啊閃閃,你真是自找的……都說了這間屋子不能進,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你被踹飛了。」
「嗚嗚……」閃閃委屈的叫著,兩隻眼睛湧出了淚水,就這麼死死盯著容微君看。
容微君沒話說了。他養個靈獸容易嗎?閃閃的感情這麼擬人化,這不是逼得他上去給閃閃報仇嗎?
百里九歌望著那一人一獸的神情交流……這都什麼跟什麼,她沒空觀看,這會兒她還得給墨漓包紮呢。
她道:「閃閃,對不起了,記得下次別這樣,要是我再踹飛你連我自己都過意不去。還有你,小容!」瞪了容微君一眼,「你是閃閃的主人,既然都知道我會踹飛閃閃,它破窗進來你還不攔著,你故意的不是?」
「這個……我怎會是故意的呢?」容微君很無辜。
百里九歌洒然一笑:「好吧,就當你是無心的,反正你照顧好閃閃,別再讓它被烏龍了!哦對了,麻煩你關下窗子,我這邊還沒忙完呢,等忙完了我再去找你!」
容微君輕笑了笑,好人做到底,便去關好了臥室的窗子,留了百里九歌繼續為墨漓忙忙碌碌。最後還拍拍閃閃的腦袋,笑嘻嘻的囑咐道:「剛才九歌的話你可一定要聽,不然,就憑她那直來直往的性子,吃虧的一定是你。」
「嗚嗚……」閃閃委屈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全都抹在了容微君華貴的衣服上。
隨著院子裡的日晷一點點的走著,百里九歌也終於忙完了。
她最後確定了一遍繃帶的鬆緊程度,似是正合適,便搬了個凳子坐在墨漓身旁,雙手捏著凳板的兩側,踢著兩條小腿,笑道:「今天發生了好多事,我也有很多做得不對的地方,接下來我要好好反省,下決心不再犯了。墨漓,你也不要總是默默的保護我而不告訴我,不然我這麼直腸子的人哪裡能跟上你的節奏?最後就是把你給誤會了,互相傷害,這多不好?所以墨漓,從今往後,我們一定要多溝通!」
墨漓淺淺笑了,那靜影沉璧般的笑容,如一片落葉落在了百里九歌的心湖上,激起一陣漣漪。
「我知道了。」他溫柔而鄭重的承諾,「雖然,這麼些年裡,我已經習慣了遇事一個人面對,不過如今有了你,我會試著改變的,也請你給我些時間。」
百里九歌心中一甜,捉過墨漓未受傷的那隻手,與他擊掌為誓,「那就說定了!我們都要說話算話才是!」
「嗯,好。」
如此將話都說開了,百里九歌的心,也輕鬆了不少。她又去給墨漓倒了水,先替他脫靴寬衣,扶他上榻休息去了。
待安頓好墨漓,百里九歌躡手躡腳的出去屋子,關好門,去找容微君。
因著子祈還在靜養餘毒,百里九歌先去子祈那裡探望,隨後離開,溜躂到了後院。在這裡,她左顧右盼,沒有見到容微君人。最後忽然想起了什麼,仰起臉來,果然看見容微君坐在一間房頂上,坐姿鬆散閒逸、灑脫的很,只是,與懷裡抱著的閃閃組合起來看,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小容!」
百里九歌先打了招呼,縱身一躍,就到了屋頂上,問道:「今日的做法驅鬼儀式,我看到你也去了,這儀式已經結束,你也不回家嗎?」
容微君笑答:「我大哥和如意公主一起看風景去了,儀兒又在家裡睡覺,我怪無聊的就過來了,晚些回去吧。」
「那好吧!」百里九歌又問:「閃閃怎麼樣了?」邊問,邊把閃閃搶到了懷裡,給閃閃按摩起來,「閃閃,你現在還疼嗎?應該不疼了吧。」
閃閃這會兒倒還真是不疼了,畢竟剛才容微君給它按摩過了,它朝著百里九歌眨眨眼,那眼神分明是一副邀寵的意思,還在她的懷裡撒嬌打滾。
這模樣,逗得百里九歌忍俊不禁,問道:「小容,你到底從哪裡弄來的閃閃?竟是跟我的凰兒一般,這樣通靈。」
容微君搗著寬大的袖子,笑哈哈的說:「它啊,是我師弟去崑崙山時,在山裡救的靈獸。我師弟養了它沒多久,有事離開曇花谷,便將閃閃轉贈給我了。剛好我嘛,嘿嘿,是個路癡你知道,而閃閃方向感極好,於是這些年都是它給我帶路,省了我不少麻煩。」
不過儼然百里九歌對閃閃充當導盲貂之事並不關注,她關注的是容微君口中的「我師弟」三個字。
「小容,你竟然還有師弟?」
容微君笑嘻嘻反問:「我既然有師妹,又為什麼不能有師弟?」
「不是這個問題啦!」百里九歌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從來所聽聞的都是,曇花谷谷主司命夫人有司命公子和小司命兩名弟子,就是你和子祈嘛。所以,你剛才說你有師弟,我才覺得奇怪吃驚啊。」
「沒什麼好奇怪的。」容微君似乎是不打算談下去了,笑嘻嘻的搗起袖子,意味深長的一歎:「世事嘛,都是這樣,所見所聞好多都不是真的……」
見他不想說,百里九歌也無所謂了,反正那都是曇花谷的家事。
她便也轉了話題,和容微君聊起了別的。漸漸的,話題又變成了列國的地理風物、化人情,兩人聊得洋洋灑灑、不亦樂乎。容微君甚至還笑嘻嘻的說,他的畢生理想便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周遊列國名山大川,看遍天下人古跡,最後寫一本列國志記,將他的所見所聞與有生之年的歷史,全部記錄下來,流傳後世。
對於這個理想,百里九歌很是支持,還特意詢問:「那本志記的名字,你可有想好?」
對此,容微君笑嘻嘻的瞇了瞇眼,「嘿嘿,這是秘密,以後再告訴你。」
好吧,故弄玄虛的傢伙。百里九歌瞪他一眼,算了。
後來又聊了一會兒,天色漸紅,已然是黃昏時分了。天邊的雲朵如燃燒的火焰,那顏色逼人,灑在百里九歌和容微君的衣衫上,映得兩人滿身紅彤彤的華光。
百里九歌將閃閃交還給容微君,跳下地來,笑道:「我該去做飯了,前幾天存在菜窖裡的菜還很多,我想給墨漓煲點藥湯。小容你也和我們一起吃吧,吃好了就帶些甜點回去給容儀!」
「好啊,卻之不恭。」能吃到九歌做的飯菜,甚合他心。
於是,這一晚的晚飯,眾人吃得還挺熱鬧。原本御風和御影對百里九歌態度不好,冷冰冰的,還帶著敵意,但百里九歌心思豁達,才不尷尬,仍笑著張羅,一面給眾人夾菜,一面給墨漓吹著藥湯,吹溫乎了才給他……
她的率性大咧,都被眾人看在眼裡。漸漸的,御風和御影的態度也回轉了。兩人不約而同望著墨漓,心底是都明白,如世子殿下這般冷情之人,一旦動情,便是一生長情。想來,也再不會有別的女子能入世子殿下的眼了。
這熱鬧的一頓晚飯吃完,百里九歌守信的打包了些甜點,還是熱的。她將甜點交給容微君,讓她帶回去給容儀。
送走了容微君,便扶著墨漓回房,伺候墨漓睡下,然後自己也洗漱打理了一番,躺到了墨漓身邊,甜甜的笑了笑,因著太困,沒過多久便睡著了……
翌日,百里九歌又是日上三竿才醒來。而身邊,墨漓雖是已經醒了,卻沒有離開床榻。他正披著鶴氅,手執一本書卷,靜靜的讀著。
百里九歌這會兒就側臥在他身邊,從她的角度看去,看見墨漓就沐浴在窗外射進的一縷陽光之中,那陽光是暖暖的金色,為墨漓的如畫側顏鍍上一層唯美的金色邊角,亦凸顯了他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色。
他修長好看的手指,在徐徐翻著書,本是不經意的動作,卻處處透漏著溫潤與致。百里九歌默默的看著,唇角,流淌出無邪的笑顏。
墨漓在這時望了過來,淺淺一笑:「醒了?」
「嗯。」百里九歌感受著晨起時屋裡屋外的溫柔,問道:「墨漓,你這是在看什麼?」
「《詩經》。」他回道:「正看到《蜉蝣》一篇,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感觸。」
「《蜉蝣》?」
百里九歌知道這首詩。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採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大意是講蜉蝣生命短暫,朝生夕死;而人生亦不過彈指一揮間,轉眼百年,誰都無法抗拒死亡的到來。
雖說這般悵惘歎息,對百里九歌而言全無必要,但此刻望著墨漓那柔和的眼底所隱藏著的一抹傷懷,她還是覺得不是滋味——他,畢竟是中了陰陽咒的,縱然她不信他只能活三年,可是……心裡也終究是明白,如若尋不到解咒之法,墨漓的身子骨只會被不斷的消磨,說不準哪天便早早逝去……
(明天有表白,明天有表白,明天有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