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119.我求你鬆手 文 / 葬鸝顏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孤雁拔出一支劍,劍風一掃,週遭之人皆被震得退避三舍。他順勢落下,如入無人之境。
此刻正是旭日東昇,那紅艷艷的輪盤,就浮在孤雁身後。赤色的光暈如仇恨的烈焰,在他的心頭滾滾燃燒。衣袖無風自擺,孤雁持劍,朝著百里越就砍了上去。
這一刻,百里九歌差一點就要高呼出孤雁的名字。
她不敢相信,孤雁對仇恨的執念,竟是到了這種地步!她那日那般認真的告誡了他,就算要報仇也要規劃好後路。可如今看來,他非但沒有聽進去她的話,還變本加厲了!
孤雁,是被家仇逼瘋了嗎?!
百里九歌握緊了拳頭。
不行!她必須救孤雁!這裡這麼多人,成千上萬的近衛都在這裡,孤雁只憑一己之力,就算是成功報仇了,也根本沒法活著離開!
她不能再這麼旁觀下去了!
可是,剛要衝出去的身子,竟是被人攔腰抱住。那人用了好大的力氣,硬是將百里九歌的身子勾了回來,死死的禁錮著。
她震驚的回望著墨漓,對上的是他幽月般的眸,此刻竟是那般的洶湧,翻滾著的波瀾像是陡然來臨的海潮,瞬間將百里九歌淹沒在窒息之中。
她顫抖著說道:「墨漓,他是我師兄,是我的親人啊!」
墨漓不語,唯有眸光堅定的像是隕鐵,將百里九歌禁錮得動不得一下。
她越掙扎,他越用力,死死的、緊牢的,萬般決然。
人群愈加混亂,兩人周圍的王孫貴族們,逃的逃跑的跑,這會兒都散得四處皆是,只有他兩人還在原處。
那邊,百里越踉踉蹌蹌的躲過了孤雁的一劍,差一點摔倒,趕緊用劍撐地,站穩。
百里越畢竟也是名武將,雖然實力差了孤雁太多,可還是憑著運氣扛了一會兒。而禁衛軍們,便趁著這段時間,紛紛衝上前,把孤雁包圍起來,圍了三圈。
百里越嚇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趕忙乾咳兩聲,擺出一副波瀾不驚的姿態。
他就站在禁衛軍中間,想著上次被孤雁逃脫了,他還後怕的很,不想這次孤雁竟然送上門了。孤雁此人這樣危險,他說什麼都不能讓他再活下去!
百里越一聲令下,頓時,萬箭齊發。
孤雁持著劍,瘋狂的掃著箭矢,狂暴的吼聲宛如一頭不死不休的野獸,震動了山野穹廬,震得百里九歌的心臟幾乎要摔落在地。
那麼多的箭,都在射向孤雁……和上次一樣!和上次一樣!
孤雁會死的,他會死的!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她又怎能看著他再死一次?!
她做不到!
「孤雁!」百里九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衝出口的是歇斯底里的呼喊。
她拚命的要衝向孤雁那邊,可是……
「墨漓,你幹什麼?!」她還是掙脫不了墨漓,無論她如何用力,墨漓都像是鐵鎖一般,牢牢的鎖住她,絕不鬆手。
「墨漓,你放開我,孤雁要死了,我怎麼可以不去救他!」
百里九歌要死要活的掙扎著。
「快點放手啊,我要過去,墨漓,不許你攔著我!」
「墨漓,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你以為這樣就是為我好,可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想做什麼卻無能為力的感覺,你明白嗎?!」
「墨漓,你根本就不明白我!」
話音落下的這一剎,百里九歌明顯感覺到,墨漓的身子一僵。她雖是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卻感受到,從他身上所傳來的壓抑和痛苦。
她能感受到,她的話,刺痛了他的心。
她傷到他了!
「墨漓……」這一瞬,眼眶忽然不聽使喚的有些熱,百里九歌仍舊在掙扎,遠遠的,望見孤雁在萬箭之中拚死反抗。
他手中的劍是那樣冰寒,宛如是從仇恨和血泊中鑄就而來。百里九歌清晰的看見,孤雁受了傷,一道一道的,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他的身上,原本是赭石色的外衣,已經半是鮮紅。
可他,卻始終狂暴的想要上前!
「對不起,墨漓,請你諒解我!」百里九歌搖著頭,有清淚濺出眼眶,如晶亮的珍珠,跌落一身塵土。
她驀然回頭,萬般不忍的望著墨漓,然後,決絕的低頭,狠狠咬上了他的手臂!
墨漓的瞳眸在這剎那睜大,那眸子深處,是萬般的不能置信。暴風雪般的痛苦從眸底傾倒而出,蔓延到千絡百脈。
他怔怔的俯首,看著在他懷裡咬著他的女子,手臂上傳來的劇痛,他已經感覺不到了,只知道就是那痛苦再增加十倍,也比不上她在他心頭給予的重創。
「墨漓,對不起!」百里九歌歇斯底里的喊著:「我只是想你能夠鬆手,你快鬆手啊!」
她不想咬傷他,更不想傷害他。只要他肯鬆手放她去救孤雁,待事情過去了她一定給他好好道歉,為他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他別再難受別再生氣!
可是,百里九歌心底的呼喚,被墨漓無聲的拒絕。
他的手臂已經被咬破了,可他就是不放手,任鮮血浸透了白色的袖子,觸目驚心。
百里九歌狂喊著:「墨漓,我求你了,求你鬆手啊!」不要再逼她了,只因她沒有別的辦法!此時此刻,為了救孤雁,她只能這麼做!
忽然之間,百里九歌的身體脫開了墨漓的懷抱,因著始料未及,她差一點摔坐在地。
百里九歌怔忡的抬眼,入目的是墨漓袖上的鮮紅。她的心頓時像被擰住,擰出了汁液絞出了血。這一刻忽然好恨,自己明明知道墨漓是不想讓她置身危險的,可她,卻非要辜負他的好意,甚至傷害了他。
可是,此刻孤雁的情況岌岌可危,她考慮不了那麼多,她沒法兼顧!
「墨漓,對不起,等我回來再和你解釋,等我!」
百里九歌落下話,朝著孤雁的方向一躍,瞬間便衝到了混亂的人群中,眼看著就要越過禁衛軍,抵達孤雁的位置。
然而,就在這時,令百里九歌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發生了。
人群中忽然飛出了許許多多的小黑點,不知具體是從哪裡飛來,卻是精準的擋住射向孤雁的箭矢,恰到好處的力道,竟是將箭矢反射回去,射中了那些禁衛軍將士。
他們哀叫著倒地,掙扎起來。
百里九歌頓時愕然,忘記了前行,就這麼呆立在人群之中,隨著混亂的人群一起,驚訝的倒抽涼氣。
又是這樣一幕!這一幕,她見過的!那個晚上,她和孤雁衝出火場時,就是這些小黑點替他們擋下了一輪輪箭矢,他們才得以逃命!
那到底是什麼?!
百里九歌瞇起了眼睛,藉著天光,想要看清。奈何那些小黑點移動的速度太快,宛如是被看不見的線操縱著一般,舞動得眼花繚亂,任憑百里九歌如何集中注意力也看不清。
而百里越,這會兒臉色黑的像是煤炭。他也想不到,竟然又是這樣,這會兒癲狂了般的,一個勁的命令禁衛軍們射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全數都被那些黑色的小圓點擊開,根本沾不到孤雁的身上。
孤雁驚愕,卻根本不去管這些,他雙目充血,怒吼一聲,就要提著劍衝上來。卻就在這時,因著傷重,身體沒能支持住,孤雁跪在了地上。
禁衛軍畢竟數量太過龐大,這會兒見孤雁跪地,知道是機會來了,紛紛朝著孤雁攻上來。源源不斷的禁衛軍,持著鋒利的長槍和劍,閃耀出極致的寒光。
見狀,百里九歌心中大駭。不行,她要過去,她一定要過去!不能讓孤雁再被刺傷!她必須帶走孤雁!
但那鋪天蓋地的禁衛軍和混亂的人群,阻擋了百里九歌的路,她想要施展輕功,卻被慌張的人群撞到了地上。
絕望的感覺在百里九歌的全身蔓延,這一瞬,紅綃死在刑場的那一幕衝入腦中,那樣的像,像極了那時的重演。
百里九歌狠狠一咬牙,堅強的抬眼,直視被逼上絕路的孤雁。
她不會放棄的!這一次,她不會再重蹈紅綃那次的覆轍,她偏要以自己的速度勝過那些禁衛軍,將孤雁安全的救走!
然就在百里九歌剛要發力衝上去時,孤雁的身邊,忽然出現一個人。
那人蒙了面,剛一出現,就撒出了迷煙。
週遭頓時煙霧繚繞。
事情來得太突然,禁衛軍們什麼也看不見,還被嗆得不斷咳嗽,無法攻擊。
「快上啊,誅殺惡賊!」百里越見勢頭不對,趕緊大喝著。
可是禁衛軍們被嗆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哪還能繼續攻擊?
待到煙幕散開的時候,已是一片空空如也,那名蒙面人與孤雁,都消失了。
「人呢?跑到哪裡去了?!」百里越怒不可遏,額頭上青筋暴起,揮著劍吼道:「他們肯定還沒有跑遠,快追,一定要把人找出來,否則本將軍饒不了你們!」
人群中的百里九歌,怔怔的望著這混亂的場景。這一個連著一個的意外,齊齊演來,讓她措手不及。過了半晌才意識到,孤雁被那個蒙面人救走了!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冒險救孤雁?
那麼,孤雁此刻安全了嗎?!
她望著已經陷入混亂的禁衛軍和氣急敗壞的百里越,顯然,他們根本無從找起。
這麼說,孤雁應該是安全了!
篤定了這一點,心頭的石頭落地,百里九歌這方察覺自己背後的衣服全被冷汗濕透了。她深吸一口氣,猛然發現了一件事——不知何時,那些黑色的小圓點都不見了!
百里九歌詫異的沉了眼神。
那些黑色的小圓點,到底是什麼,兩次都救了她和孤雁的命。
為什麼她忽然覺得,今日這一幕,分明是有人在暗中保護孤雁脫險呢?
再加上上一次……到底是誰?
是、是……
不知怎的,驀然一個令百里九歌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劃過腦海。她想到了那一晚,自己重傷的在西江邊爬著,是墨漓冒雨趕來,抱了她回去。那之後,墨漓不讓她出府,而她也知道墨漓是為了不讓她再去西江畔而被百里越發現。
現在想想,百里九歌忽覺得自己的腦子簡直太遲鈍。當日的事情,墨漓怎麼會知道?雁兒剛墜入西江沒多久,墨漓就趕到了岸邊,這分明太奇怪了!可自己呢,竟傻得現在才想到其中的不對!
可如果真的是墨漓在暗中護著她和孤雁,那豈不是說,墨漓他……修習了暗器之術?!
等下……墨漓呢?
百里九歌的思緒頓時被卡住,她甩頭,視線穿越影影綽綽,急切的尋找墨漓。
然後,她看見他了。
他還立在原處,凝視著她。那鶴氅旖旎曳地,衣擺下的鶴羽輕輕的旋著,一如他飛揚的髮絲,唯美、卻又彷彿單薄的一戳就碎。荼白色的衣袖上,刺眼的鮮紅已經氤氳了半截袖子,隔著影影綽綽,百里九歌清晰的看見,他的袖口中,有血滴在一滴滴的落下。
她驀然覺得,心好疼。
僵硬的挪動視線,對上墨漓的眸子。這一瞬間,百里九歌被他眸中的神采震盪了深心,原本心口的痛苦,也跟著流竄到四肢百骸。
墨漓……生氣了嗎?
雖然依舊看不明白他藏在眼底最深處的心緒,但百里九歌可以感覺到,墨漓是真的生氣了,極致的憤怒,極致的痛苦,甚至還有種極致糾結的悲哀。
他忽然垂眸,竟是轉身而去,惹得百里九歌倒吸一口氣,連忙追了上去。
「墨漓!」她狂追著前方走得顫顫巍巍的人,離得越近,越感受到他在狠狠壓制情緒,彷彿是將畢生的心血都嘔出來了,才沒有在這大庭廣眾下失控。
「墨漓!墨漓!」
百里九歌的聲音不斷加大,一路跑過,撞到了許多官宦,頓時唏噓聲一片,人們交頭接耳的議論嘲笑。
可她聽不見!只想著趕緊追上墨漓,和他好好道歉。現在這樣的他,真的令她好心疼!
「墨漓!」終於捏住了他的袖子。
可他卻無動於衷,繼續走自己的路。
那一闋荼白色的袖角,從百里九歌的手中滑脫,這一瞬心中悵然若失。她倔強的再伸手,這一次,緊緊捏住了墨漓的袖角。
「墨漓,你為什麼要走!」百里九歌激動的喊道:「我知道你生氣,也知道你心裡難受,但就這麼不理我了是什麼意思,你想要一個人去默默承受嗎?」
她繞到墨漓的面前,堵住他的路,一股腦的呼著:「墨漓,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才不要看到你一個人傷心難過,而我卻只能在你身後什麼都做不了,這樣的事情我不幹!我知道這次我太衝動了,又傷害了你,所以我一定要和你把話都說清楚,我會毫無隱瞞的都說開,也希望你能對我開誠佈公,別再瞞著我什麼!」
說罷,輕輕牽過墨漓受傷的那隻手臂,百里九歌心痛的擰了擰鼻子,轉瞬堅定的直視他的傷口,用力,撕開了他的袖子。
然後,她從自己的衣服上連撕帶咬的弄下一塊,給墨漓包紮上傷口,打好了結。末了二話不說,握住墨漓未受傷的那隻手,拉著他就朝著他們的馬車走去,邊走邊道:「這場法事任它去吧,我懶得理了,我們現在就回去,我好給你的傷口上藥,重新包紮。」
感受到墨漓沒有說話,她的心中有些沮喪。可雙眼卻絲毫不減明媚光澤,無比堅定。
百里九歌拉著墨漓,到了馬車旁,對上御風冰冷憤怒的目光,沒有搭理,只扶著墨漓上車去了。
她沒注意到,墨漓在與御風擦肩而過時,給御風使了個眼色。
馬車緩緩行走起來,速度漸漸加快,在眾人的唏噓嘲笑聲中,漸漸遠去,也將那浩大而混亂的場面拋在了後面。
耳畔終於安靜下來了,車轱轆滾動的聲響、馬蹄的噠噠聲、還有外頭烏鴉的粗噶鳴叫,鑽進百里九歌的耳中。
彷彿是萬籟俱寂了,在這種情境下,兩人的呼吸聲十分的明顯,壓抑的情緒也像是竄入了嗓子眼,一觸即發。
可是……
百里九歌正要開口時,忽然察覺到外面的環境不對。為何明明是回朝都,可外面卻有那麼多鳥叫,尤其是烏鴉……朝都並沒有這樣誇張的烏鴉群!這感覺,倒像是荒郊野嶺了!
百里九歌連忙撩起窗簾,頓時大吃一驚。
「墨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不是要回府的嗎,為什麼一直在往郊野走?!」
墨漓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想多說。
百里九歌心知他氣的不輕,想了想,乾脆將腦袋探出窗外,想看看他們的馬車到底是在往哪個方向走。
這一看,再度大吃一驚。前方那漸漸清晰的山巒,連綿起伏、巍峨廣闊……不是鍾山又是哪裡?
不禁發問:「墨漓,為什麼要帶我來鍾山?你的傷不能這麼一直擱著!」
話音說到尾端,陡然變作驚呼,百里九歌大瞪著眼睛望著前方,幾乎不相信此刻她所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