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69.原來這就是喜歡 文 / 葬鸝顏
驀地,聽見溫和的詢問,帶著暖和的氣息一併吹入百里九歌的耳中。
「告訴我,為什麼這樣不小心,是因為在想事情而走神了?」
他怎麼知道?
百里九歌抬眼看著墨漓,因著頭抬急了,當接觸到那古洞碎雪般的瞳眸時,一顆心冷不丁的亂了節拍,似被那幽深而吸人墮入的目光纏了一圈又一圈。
「我……確實是走神了。」有些怔怔道:「因為聽見御雷和烈火的對話,我便想趕緊去給烈火拿件大衣,結果一著急就成這樣了。」
墨漓和殷烈火幾乎同時神色微動,不同的卻是,一人擰緊了眉目,另一人卻仍舊溫潤清的凝睇著百里九歌,半晌柔聲的歎出一句:「傻姑娘,為什麼總這樣為了別人而不顧自己。」
「誰說的……我沒有總這樣啊!」百里九歌盯著墨漓,聲明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素來都是喜歡誰就掏心掏肺的待它,討厭誰便直接不搭理。你和烈火都是我的朋友,我都喜歡,當然是你們對我好三分我便要對你們好十分了,只是……」望向殷烈火,赧顏的笑道:「只是這次不知道怎麼笨手笨腳成這樣,還害得你們受了驚嚇,真是抱歉。」
殷烈火心中泛上一陣溫暖的酸楚,呢喃道:「別這麼說,是我給你添麻煩了,九歌。」
「哪裡是麻煩啊!」百里九歌笑著喊道:「我是真怕你凍壞了,和顧憐一般打噴嚏可不好!」
殷烈火感激的笑著,目光卻又漸移到墨漓臉上,似是在等待墨漓的動作。
墨漓沉默片刻,再度抱緊了百里九歌,徐徐從這片狼藉中走過,每一步都緩慢的踩實,就這樣抱著她朝外走去,淡淡說了聲:「烈火姑娘,請一併前來。」
殷烈火沒有回話,取而代之的是輪椅滾動的聲音。
她隨在墨漓身後,出了這水霧氤氳的浴室,重新回到漆黑無邊的夜空下,肩披那微弱的猶如垂死掙扎的星光,澀然的凝望眼前那走得緩慢而顫巍之人……
這夜,是真的深了。
而且,冷徹逼人。
就連心浮氣躁的百里九歌,也在這回房的一路上,被夜涼漸漸的撫平了心神。
淒清月色灑入澄澈的眸,綻開如出鞘寶劍般的萬頃繁華,她靠在墨漓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只覺得莫名的平靜。
她自然而然的抬眸,毫無避諱的凝視墨漓的臉龐。
遙想自己從前在江湖上逍遙自在,遇人無數,什麼樣的男子都有見過,可墨漓卻是唯一一個讓她心曠神怡的。兩年前找他討要九色靈芝時心中只想著自己的好姐妹,沒多留意他,可事後想起來,卻是覺得他的氣質委實出眾,決計是世間鮮有。
容姿清,眉目如畫,這般形容他正是恰到好處。
就像是幽林山泉,芝清流;亦如是靜影沉璧,幽月暗香。
而這個人,此時此刻,就在她身邊,就這般親近的抱著她在懷。
百里九歌緩緩閉上了眼,平生頭一次發覺原來自己的心也能軟成一江春水,那江面還泛著層層漣漪,陌生而鮮明的情緒源源不斷的流動在她的心底。
她忽然覺得很溫暖很溫暖。明明從墨漓身上滲來的溫度冷如寒冰,可她卻覺得這是最溫暖的一隅,能讓她安心的半闔著眼,細細體味心中的每一分感動。
心,靜下來了。
思緒也終於明朗了。
縱是之前再弄不懂自己為什麼變的越來越在意墨漓,此刻,也都弄懂了。
是因為,她喜歡他。
所以才會不知所措,會甜蜜酸楚,會埋怨他的心思藏得太深,會在意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看她的每一個眼神……
原來,這種感覺,就是「喜歡」啊……
唇角不由的綻開明媚的笑意,百里九歌恣意無邪的笑著,順著心聲笑得率真爛漫,明澈雙眸華光湛湛,彷彿在流轉之間便催開那一世璀璨。
師父,您知道嗎?徒兒……喜歡上一個人了……
夜風淒冷,捲著衣袂鬢角,吹得鶴氅上的曇花搖曳盛放。
百里九歌靜靜的靠在墨漓懷中,感受到他不大穩健的步子,徐徐的行著,將她送至她的臥房。
待到了房中,墨漓藉著月光,先將百里九歌放在榻上,隨後回身點亮燈燭,接著展開被子將百里九歌的身子遮住,一面小心的取出自己的鶴氅輕輕披回肩上。
百里九歌唇角含笑,因著心中想得通透了,反而不再害羞,定定直視墨漓,也不管自己的雙肩來裸露在被子外,大喇喇笑道:「浴室裡的那個木桶和滿地的水要怎麼辦?難道交給御風他們幾個嗎?」
墨漓淺笑:「不用擔心這個,你好好休息便是了,那些事情我會處理的。」他說著,從旁邊抽了張布巾,輕輕撫過百里九歌的頭髮,吸取水分,接著又輕輕托起她的脖頸,將布巾墊在枕頭上。
如此被照顧著,百里九歌不由在心底暗歎:自己日日與他相處,饒是師父和師兄都說自己是粗神經,卻終是敵不過墨漓的溫柔貼心,也怪不得會喜歡上他了。
這樣想著,一時間有些出神,沒有發現墨漓的視線挪動到她肩上的洛水仙子刺青上,他的眸底在這一刻劃過一抹猜疑。
洛水仙子的刺青……
她左手掌心的刀痕……
這令他想起了另一個人,眸底,猜疑的暗光漸漸聚攏,仿似洞察了什麼,幽深瀲灩。
他重新望向百里九歌的明眸,淺淺笑道:「早些休息吧,稍後我去端些水放在案邊,你若是渴了便喝下。」
百里九歌連忙道:「不用麻煩了,我要是渴了自己去倒水就好!現在我想跟烈火聊一聊,順便把大衣給她披上。」指了指角落裡的櫃子,「墨漓,你幫著拿一下吧,就在下面那個櫃子的第二層!」
墨漓淺笑,回身將窗子的窄縫關好,接著又去櫃子裡找出了百里九歌的大衣,遞給殷烈火,溫和而語:「我先出去了,九歌,記得早些休息。烈火姑娘,有勞了。」
殷烈火亦真亦幻的「嗯」了一聲,旋著輪椅靠到了床邊,面對百里九歌。
墨漓亦斂好衣衫,幽幽淡淡的回望了兩人一眼,徐徐離去,將門關嚴。
這會兒,百里九歌的臉上掛起了擔憂的神色,她執了殷烈火的手,道:「你們都是怎麼搞的,一個個的全都不注意自己的身體,現在的天候可還涼著呢,怎麼全都穿那麼少啊。剛才御雷讓你進屋避寒你還不進去,烈火,你怎麼比我還倔!」
殷烈火歉意的喃喃:「是我不好,害你跌出浴桶了……」
此事不說也就忘了,一說起來,百里九歌又變成了紅臉,嘀咕道:「那是我自己失誤而已,從來沒這麼捉襟見肘過,平白便宜了墨漓,竟是把我全看光了!」
看光她也就罷了,居然還面不改色的將她抱了出來,還得她來揣測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墨漓那人,究竟什麼時候她才能看得透呢?
這樣想著,心裡又不免酸了些許,一種悵然的感覺染上素來張揚的唇角。
百里九歌的笑容,竟是變得有些苦了。
「喂,烈火……」她幽幽的,卻認真的問起:「你說,要是你喜歡上一個人,卻不知道他喜不喜歡你,你會怎麼做呢?」
殷烈火灰暗的眸子霍然一亮,眼底劃過吃驚的顏色,似還混合著各種複雜到難以分辨的神色。她勾唇,那笑容竟是比百里九歌還要苦澀,卻堅定萬分。
「如果換做是我,不管那人心中有沒有我,我都會義無反顧的為他做我所能做的一切。」
心下一顫,百里九歌震驚的盯著殷烈火,從沒想到眼前的人原是如此深情厚誼,蕭條的眸底,卻是蘊著碧血丹心。
「烈火,你竟然……」百里九歌感歎:「你果然是像是一團烈火,這一點上我真比不上你。」
殷烈火自嘲一笑,低吟:「那又怎樣?燃燒得再烈,也是為了照亮溫暖別人,自己,終究只有化成灰燼的命運。」
百里九歌心底一驚,平素裡不愛多想的,可這會兒怎就覺得殷烈火話中有話,就像是已經……
「你該不會已經有心上人了吧,烈火?」這是百里九歌的感覺。
「呵,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呢……」殷烈火輕聲吟著,沒有再言。
既然她不想說,百里九歌也就不追著問了,反倒是因著殷烈火這番話,自己心裡那亂糟糟的思緒漸漸理清了。
百里九歌下了決心,堅定的說道:「你說的對,既然喜歡了,便努力去為他做些什麼,反正我不會讓昭宜帝那些人得逞的!」
殷烈火苦笑著反問:「你如何鬥得過昭宜帝呢?」
「鬥不過也要拖著!」百里九歌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已經被殷烈火看穿了,她張揚笑道:「他不是拿我大姐和二娘的安危要挾我麼?大不了拖到沒法拖的時候,我想法子將她們轉走,自己去跟昭宜帝拚個魚死網破!」
殷烈火輕歎:「你這樣想,實在太過天真……也不知這事到最後,福兮禍兮……」
百里九歌不語,腦中不由的想到昭宜帝那充滿歹意的笑容,真是氣的慌。
卻是想著想著,又想到了元皇后。百里九歌猛然意識到自己該去探望元皇后的,記得上次元皇后還說希望她常去宮裡走走。既然這樣,那便在接下來的幾天抽個時間,去宮中探訪元皇后吧。順便還有殷浩宸和殷如意的畫,這事也得趕緊解決了。
如此盤算得妥當了,百里九歌又拉著殷烈火說了不少話,最後見天色實在太晚,索性將殷烈火留在自己房裡同塌而眠。
殷烈火沒有拒絕,卻是說道:「你先躺好吧,我去外面再看一會兒星子,一刻鐘後再進屋來。」
「好,那你去吧,披上我的衣服啊!」百里九歌囑咐。
殷烈火輕輕頷首,將百里九歌的那件鑲毛織錦斗篷披在身上,斜眸深深的望了眼她肩上的洛水仙子刺青,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輪椅轉了起來,在軋過地面時發出吱吱呀呀的沉悶聲響,殷烈火出了屋去,將門掩上……
屋外一下子就冷了,明明是四月芳菲之季,卻不知為何,寒涼的就似塞北雪原。就連那一望無際的漆沉天空,也刮起了簌簌陰風,刮得那零落各處的星子惶惶不安的閃爍。
殷烈火抿著的唇角微鬆,扯開一抹孤絕而蕭條的慘笑。
她望著頭頂那些與她一般渺小伶仃的星子,手中,緩緩的拈起三枚細如牛毛的金針,輕輕以指肚打磨,緩緩的,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的針法……似是越練越出眾了——能夠在幾十尺之外精準的命中殷如意的陽池穴,不深不淺。
只不過,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水準,離那教授她針法的那個人,還是差了很多。
她記得那人初來朝都時,許是因緣巧合的安排,讓她得以結識他。
他溫柔、清,從不似這朝都之人般以蔑視的眼光看她。她知道,在他眼裡,她和正常人無異,反而更需要包容和關懷。
她這十八年,冷情、無心,一點微薄的感情都給了養父養母,卻在他那溫和的對待下,又悄然為他滋長了一份情。
可惜啊,她就是再怎麼戀著他,也終究是一廂情願罷了。只因她知道,他的冷情其實比她更甚。她曾猜想,他的冷情或許源於早年的什麼遭遇,可他卻因為內心強大而成就這種對所有人都溫潤有禮的性格。
是了,他溫潤,隨和,甚至近乎溫柔如水……然而,她清楚,這只是他冷情之下的一番禮遇而已。
她,終究是一廂情願了!
淒楚的笑著,纖手緩緩抬至眼前,殷烈火凝視著指間拈著的金針,就這樣出神的望著那淺淺的光澤,驀地,苦笑出聲。
縱是她半身殘疾,卻仍有這一技之長。
這朝都的蠅營狗苟們不會知道,她殷烈火千針如雨殺人不過一瞬;更不會知道,她能挽弓搭上十箭,十箭同出,無一虛發!
而那個在不到兩年時間內便將她教到如此境地之人——墨漓……她這輩子,是忠定他了!
這一晚,殷烈火在百里九歌的榻上睡了一夜,兩個女子清淺的呼吸繚繞在房中,各自做著各自的夢,就這樣直到第二日曙光降臨。
翌日,正是庚子年的四月二十五日。
百里九歌早起後先去廚房做了早點,專程學著殷烈火養母霍氏的手藝,做了些油炸夾兒、蝦元子、鏡面糕、閒細頭羹,端去亭下的石桌給眾人填肚子,還專程的讓殷烈火好好品嚐。
殷烈火小有意外,在嘗了些許後,吃驚的盯著百里九歌,只道她竟將養母霍氏的手藝重現得這樣逼真。
百里九歌直爽的笑著:「也沒什麼啦,我也只有做飯能拿得出手而已!那次在你府上吃了你養母的早點,頗覺得味道很好,便抽空研究了下配料和做法。今日也就是一時興起想做做看,沒想到會這樣成功!」
就連御雷也大掉下頜的感歎:「世子妃的廚藝果然夠厲害啊,術業有專攻,精通這一項就夠了,琴棋書畫不會就不會吧!」
聽言,桌畔的幾人表情同時豐富起來,就連時常對百里九歌冰冷無顏的段瑤,都不禁笑道:「御雷,你怎麼明著諷刺人。」
這會兒百里九歌正夾了個蝦元子,要給墨漓,她渾不在意的笑言:「還好了,御雷說的是事實,那些大家閨秀該學的東西我的確不會,琴棋書畫也就只會個畫而已。」
「世子妃還會作畫啊?」御雷立馬來了興趣。
百里九歌筷子間夾著的蝦元子忽然掉到了桌子上,離墨漓的碟子只有兩寸不到,她一邊感歎著可惜,一邊心悸自己說漏嘴了,忙又夾了個鏡面糕置於墨漓面前的碟子裡,對御雷道:「我也就是從前沒事幹臨摹過幾幅畫,稍微懂一點而已,彫蟲小技,不提也罷。」
「哎呀,這可掃興了……」御雷不滿的吐著舌頭,一邊朝御影和御風擠眼睛。不過這兩人各吃各的,顯然不想搭理他。
卻是百里九歌埋頭吃早點,也不看別人了,自是沒有察覺,墨漓的眸中,一抹幽深側揣測之意似曇花一現,那目光凝視著百里九歌的側影,轉瞬便又溫柔如初……
就這麼吃過早飯後,百里九歌見墨漓有些咳嗽,便去給他弄了些開水囑咐他喝了,接著便自稱要去街上走走,離開了世子府,朝芳菲館而去。
此去芳菲館,自然是掩人耳目。
百里九歌從後門繞了進去,到了自己的房間,將之前為殷浩宸畫的畫端出來,望著畫中的自己,心中不由的百味陳雜。
掩好了畫軸,放在一旁,接著又鋪開新的紙張,朱墨丹青一一調好,開始替殷如意來畫容暉了。
說真的,百里九歌委實認為這是對自己身心的折磨。
畫著這個昨晚中了迷情毒想要對她不軌之人,還是個風。流成性、滿口甜言蜜語的花花公子,尤其是他那雙能飛出杏花般的杏花眼,畫起來更是欲吐不能!
她甚至幾度想將墨水潑在畫中人臉上。
最終百里九歌用著十二分的耐心和不足三分的認真程度,終於畫好了容暉,雖是覺得畫得實在太差勁,卻又一眼不想再多看,便這麼趕緊將畫軸捲了起來,跟殷浩宸的畫一起用布包上,準備這就給那兩人送去。
(作者有話說:碰上那兩人,注定是好戲連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