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67.九歌,為什麼要委屈自己 文 / 葬鸝顏
這一席話聽得眾人冷颼颼的,原本還想看熱鬧的表情也漸漸凝固起來。這事情果然不對啊,難道真是有人故意陷害……?!
墨漓幽月般的眸中,那鋒銳的視線如利刃般割破空氣,掃至殷如意的臉上。這瞬間有冷意攫奪了殷如意的呼吸,她被那抹鋒銳壓迫得喘不過氣,卻還睜大雙眼鄙薄的瞪著墨漓,身子顫抖得厲害。
就在墨漓薄唇微啟,就要繼續說什麼時,陡然被人緊緊抓住了手。
鋒銳的眸色盡收,轉眸的這一瞬恢復了所有的致溫柔,如淺淺的雲霧暈開,靜靜望著百里九歌。
她已經收了短刀,此刻正握住墨漓的手,眼波如三江澄練,笑得清澈無邪:「總之我沒什麼事,倒是容暉跟如意公主還得洞房呢,就別耽擱時間了。想來這只是不湊巧而已,是個誤會!」笑望著殷如意,「是這樣吧,如意公主?」
殷如意那花花綠綠的臉一下子就愕住了。
百里九歌移回了目光,仰臉看著墨漓,再接著衝著圍觀的賓客們做了個拱手禮。
「各位,是我不慎闖入這裡,一切都是誤會,讓大家虛驚一場了,還請海涵。」
眾人更是聽得一愣一愣的,怎麼她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如意公主陷害的,這會兒卻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誤會……這明擺著就不是什麼誤會。莫不是……百里九歌要息事寧人?
意識到這一點,眾賓客連忙陸陸續續的打起了圓場,笑呵呵的就將事情全給帶過去了,順道也給殷如意和容暉鋪了台下。
原本驚心動魄的一場陷害,竟然這樣不明不白的化作了其樂融融。
望著所有人逢場作戲的笑臉,百里九歌哼都懶得哼了,一手還拉著墨漓,另一手將顧憐也牽過來,道:「我們走吧,這兒沒我們事了,讓你們專程找過來是我不對,快些離開吧。」
顧憐尚有些不安,心中似有個不愉快的結橫亙在那裡,總覺得自己此刻站在這裡有些多餘,卻偏生的被那幽幽淡淡的曇花香味迷亂了心神,挪不動腳步,本要擱置在百里九歌臉上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到墨漓身上。
百里九歌並未看出顧憐的異樣,卻是見兩人都無動於衷,只好再道:「墨漓,顧憐,我們走吧。顧憐你這衣服都還濕著,要是感冒了就麻煩了。」
這樣一說,顧憐才怔的回過神來,早不來晚不來的鼻頭一陣發癢,竟是「阿嚏」一聲打出個噴嚏,連帶著哆嗦起了身子。
百里九歌臉色變了,「你看你!真感冒了不是?快些走吧!」鬆開了墨漓,竟是開始解自己的纓帶,「來,顧憐你把我的衣服披在外面能暖和點!」
顧憐忙道:「別了別了,你現在都衣不蔽體,怎能還把衣服給我呢?」
「那也比看著你被凍感冒來得強啊,反正我身體好,沒那麼容易生病的!」外衣被解開,百里九歌毫不介意自己現在的模樣,只一股腦的給顧憐披上,把她裹了起來。
「等等,這樣真的——」顧憐推脫著,只覺得百里九歌此刻只剩下中衣太過單薄,何況衣襟方纔還被容暉撕爛了,春光都還若隱若現著,這……這怎能如此!
「不行不行!」就在顧憐要將衣服還給百里九歌的時候,一隻修長而蒼白的手闖入到她的視線中。
只見墨漓單手攬過百里九歌,另一手細緻的幫著她攬住了胸前的衣物。
百里九歌怔了下,看不見自己那有些泛癡的目光,只這樣凝視墨漓,任著他整理好她的衣襟。他靈活的手偶爾會在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肌膚,那冰涼的感覺,瞬如一枚落葉劃破她的皮膚,滲透到內心深處,落於心湖,蕩起一環環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滋味的漣漪。
墨漓神色清淡,唯有那如畫的眉輕輕斂著,忽然似蹙得緊了。從他細微的神色裡,百里九歌意識到什麼,低下頭便看到墨漓的手停留在她肚兜斷去的那側衣帶旁,未有動作。
小臉不能遏制的紅了,百里九歌嘀咕:「斷了也接不上,不如就這樣吧,你就別費心了。」說著說著已經先一步握住墨漓的手放下,自己再將胸前的衣服攬緊了些,大喇喇笑著:「好了走吧,不是有句話叫夜長夢多嗎?早走早了事!」
墨漓似輕輕歎出口氣,那如蜻蜓點水般的聲音,弱不可聞。
他解下自己的鶴氅,落在百里九歌的肩上。
這舉動令她愣了,忙說:「你這是幹什麼?你身體那麼不好,怎能凍著!我不是都說了我沒事嗎?」
清淡的語調中有著一絲擔心的責怪:「前些日子是誰發了高燒?」
「我……」接不上話了。
趁著百里九歌語結的這片刻,墨漓攏好了她肩上的鶴氅,在領口處打了個活結,不鬆不緊的裹住百里九歌嬌瘦的身子。因著她個頭矮他不少,那鶴氅下的鶴羽已是全都鋪瀉在地,墨漓俯身蹲下,打理著鶴氅的下擺,一點點舒展。
「墨漓……」
百里九歌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這樣喚著他。不知怎的心臟又跳得好快,咚咚咚的擂鼓聲令她不知所措,都快要站不住了。
就這樣僵了似的,直到墨漓直起身,掩唇虛弱的輕咳了幾聲,這聲音才平復了百里九歌狂烈跳著的心臟。
一時間也顧不得身旁的顧憐了,雙手攬過墨漓的手臂薄斥起來:「都說了你身子骨不好還這樣,我扶著你,我們回府去!」
墨漓無言,只輕輕頷首,由著百里九歌扶著他去了。
庭院依舊吵吵鬧鬧的,充滿了眾賓客的虛偽之聲,那廂的賓客們竟然順勢就將容暉和殷如意一起推搡向洞房,還有人起哄說趁著容暉身上的藥效還沒消,更有助於洞房花燭夜。
這些聲音入不了百里九歌的耳,此刻的她只一門心思的想和墨漓趕緊離開這裡,走遠了二十幾步又猛地想起顧憐來,趕忙扭頭喚著:「顧憐,你還在那裡站著做什麼,趕緊一起出去啊!」
「……嗯,我知道。」
顧憐的聲音觸及耳畔,有那麼一瞬間,百里九歌竟被一種錯覺襲過腦海,彷彿顧憐不再是從前的顧憐,似是突然之間有一面牆出現,將兩人生硬的隔開。而顧憐就在牆的那頭,緩緩的遠離,越來越遠……
這是錯覺!
一定是錯覺!
百里九歌搖搖頭,覺得自己多半是神志還不大清楚瞎想起來了,明明顧憐只是沒跟上來不是嗎?顧憐是自己在芳菲館最好的姐妹,又怎會與自己有什麼隔閡?
遂大喇喇笑言:「那就走吧!」
顧憐道:「好。」可那艷如桃李、燦若雲霞的臉上,卻勾出一抹苦澀不甘的笑,轉眼間又消失得毫釐不剩了。
她起步而來,跟上了前方那一高一矮兩個在月色下似渾然一體的背影,心中有種破了洞、漏了風的感覺,漏得這寒冷的夜風全都鑽進去,將身子凍得直想打顫。
走著走著,餘光裡驀然見到什麼金色的東西,那東西在某一瞬間反射來的金光,刺痛了顧憐的眼。
她望去,視線穿過亂糟糟的來往賓客,落在了隱匿在叢叢灌木之後的女子身上。
就是那女子,那纖細白皙的素手中,緩緩的銜著兩枚細如牛毛的金色之物,像是……針?
終是腳步匆匆而過,顧憐只看了那麼一眼,並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麼,直追百里九歌去了。
夜色,依舊濃郁如酒,繁星閃著如冰的寒光。
一天清輝,明月霜涼。
吵鬧聲漸遠的庭院裡,那叢叢灌木後,發出了規律的吱呀聲。
只見木質的輪椅徐徐行了出來,輪椅上的女子蕭條似一片深冬的殘葉,羽睫長卷翻起那凋零而魔魅的眸,就這般冷漠的,凝望這空虛的世間……
月光涼如水。
當百里九歌踏出容府的那一刻,吊在半天高處的那顆心穩穩的復位回去。
總算是出了這鬼魅橫行的是非之地了。
如此折騰一晚上,還真是夠累心的。
深深吸了口氣,委實覺得府外的空氣都比府內新鮮百倍。又見身邊的墨漓只剩下一襲白衣,實在單薄的很,便連忙拉著他去找馬車。
守在車邊的御風眼尖,立刻迎了過來,在見到墨漓的鶴氅穿在百里九歌身上時,眼中有異色浮起,卻是只忠誠的送墨漓先回了馬車,沒說別的什麼。
當車簾子落下時,百里九歌放心了不少,回步向顧憐,嗓音裡難掩脫險後的激動。
「顧憐,芳菲館的輦車在哪裡?我送你上車去,過幾天我會去看你的!」
顧憐淺淺的笑了,依如平日裡的嬌嬈友善,可看在百里九歌的眼裡,卻不知是因月色太過朦朧還是怎樣,竟覺得這笑容不再似以前那樣純粹的毫無雜質,而是……多了些自己無法看懂的東西……
多心了。
自己一定是多心了。
不該想這麼多的,這根本不像自己!
「白薔,我想謝謝你。」
從顧憐唇中吐露的這句話,令百里九歌有些莫名。
「我做了什麼?為什麼要謝我?」
顧憐笑了:「也沒什麼,就是忽然很想謝謝你,你是我的好姐妹,也是與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這樣的緣分,我該是喜歡你都來不及,不是麼?」
「顧憐……?」奇怪,顧憐的話為什麼聽著如此怪異。她明明從不這般說話的,這要自己怎麼回答?
一時急了,問道:「顧憐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話不方便說?我附耳給你,你直說給我就是了,別拐彎抹角啊!」
「不,真的沒什麼。」
顧憐笑著,幽幽轉身,已是朝著芳菲館輦車的方向走去,那含著幾分湍流暗湧的柔和嗓音,傳入百里九歌的耳中——
「後會有期了,可別忘了你的畫作還沒完成。」
百里九歌猛然一怔,伸手就拍了自己的頭頂。
天!她這兩天過得雲裡霧裡的,還真忘了要給殷浩宸和殷如意的畫作。那什麼勞什子容暉的半身像她都還沒畫呢!得抽空回芳菲館趕緊畫了,免得被殷如意鬧上門來!
再一清醒,顧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重重華燈之下,一輛輦車緩緩起步,漸漸奔騰,那正是芳菲館的馬車……
不論怎樣,顧憐平安回去就是好的。百里九歌這樣告訴自己。
轉身朝著世子府的馬車過去了,御風正靠在馬肚子上,冰冷冷的睨著她。
無視了御風,百里九歌掀開馬車簾子步了進去,車廂中的曇花氣息清沁人,令她渾身都放鬆起來。
落了簾子坐下,軟椅上墊著的貂絨毯子甚是暖和,隨著馬車漸漸行走,夜的淒涼被阻隔在外,透不進絲毫。
冷不丁的,聽見墨漓溫潤的詢問。
「為什麼要這樣做。」
「啊?」什麼為什麼?
她詫異的盯著那雙古洞碎雪般的眸子,那內裡的光華總是那樣莫測,如引人墮入的星潭,一旦凝望便是只想往深處看去,卻又總也看不到盡頭,於是便會像現在這樣無法自拔,問過一句後便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得這樣怔怔的,等著他來開口。
「九歌,剛才在右相府,為什麼要息事寧人。」
「我……」
「這不是你的性格。」
「……」
「九歌,為什麼要委屈自己。」
「因為——」索性組織好語言,一股腦的全招了:「因為你再說下去就會把殷如意當場揭穿,她會恨死你的,不知道會怎麼慫恿昭宜帝對付你。我卻不一樣,我和殷如意有衝突也不怕她做什麼,昭宜帝現在還得用著我監視你呢。他們這樣忌諱你,我當然不能讓你惹惱殷如意了!再說你為了幫我都當眾說了那麼多話,我怎能不為你考慮?!」
「那麼,你自己呢?」幽月般的眸底,那光華難辨難測。
「我自己嗎?」百里九歌癡怔了一瞬,轉而無所謂的笑了起來:「這個虧,我吃就吃吧!就委屈那一會兒而已,現在不都過去了麼?總之你沒事就好,那些人要怎麼罵我就任他們罵去,我不在乎!」
「……傻姑娘。」
這聲喚,似是深的發自內心。這聲音太過溫潤柔軟,軟的就像是輕盈的雲霧,彷彿毫無重量般的壓在百里九歌的心上,輕的讓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傻姑娘,又是這個稱呼,墨漓又這麼喊她……
只能發問:「墨漓,你想和我說什麼?」
小手被一雙大手緩緩握住,她再度一愣,「墨漓?」
他不說話,唯有掌間的力道在一絲絲加劇,直到將那一雙小手包裹得毫無縫隙。冰涼的皮膚緊貼溫暖的小手,冷與暖之間再度催開百里九歌心口的莫名悸動,只覺得有些燥得坐不住了。
「待回去了,好好泡個澡,睡個好覺吧。」墨漓終究開口了,柔聲的說著。
百里九歌笑了笑,明朗澄澈的眸子裡蘊滿了暖意,點點頭,這會兒又想起別的事情來,表情化作凝重,疑問的說起:「之前你沒趕過來的時候,殷如意要打我,卻忽然被人用金針射中了陽池穴。那人的針法很是了得,卻不知是誰幹的,難道是要救我?」
「金針……?」墨漓的眸光深處,瞬間有了一抹瞭然。
卻只是柔聲哄道:「沒事便好,或許只是有人看不過去,暗中出手罷了。」
「嗯,那我就這樣認為好了。」既然沒有節外生枝,便不用太在意這事。還是趁著這會兒在馬車上稍稍放鬆一下吧,晚點回去了就照墨漓說的,泡個熱水澡,然後早些休息便是。
這樣想著,睏倦之感也合宜的襲來,一股腦的攀爬到百里九歌的全身。她打了個哈欠,順勢抱住墨漓的手臂,靠上他肩頭,有些迷濛的眨眨眼,笑吟吟道:「總算是有驚無險,真累!我靠著你先打個盹,等回府了記得叫醒我。」
「嗯。」他淡淡的應了,看向她的眼神,柔軟如一段絲絹。
得了許可令,百里九歌更是放鬆的閉上眼,就這麼自己先休息起來。
墨漓望著她,臉上並無笑意,唯有眼底淺淺淡淡繚繞著一抹連他自己也無法克制的溫柔。
只手將百里九歌的身子攬住,讓她更安穩的靠著自己肩頭,抬眼,視線透過那三層朦朧的紗簾,望向外面沐浴在夜色下的長街。
這街道筆直而深長,清冷的無人共行,孤寂、寥落、充滿了不可預測的黑暗與危險——
這,正像極了他所要走的路。
而她……
波光湧動,眸色在暗光流轉的那一瞬,所有的溫柔都不復存在,只剩下純粹的鋒銳,冰冷、決絕的指向前方,彷彿是寧可舍下心中的一切柔軟,也仍要獨自一個人這般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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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有人認為愛情是轟轟烈烈,有人認為愛情是平淡度日。不過,不論是怎樣的表現形式,我始終都相信愛情是願意不計較得失的付出,願意相信和保護,在困境中能夠互相扶持。琴棋書畫詩酒花亦可,柴米油鹽醬醋茶亦是,淡時細水長流,濃時生死相許,並不在朝朝暮暮,只在心心相印。
好吧,我扯淡了,親愛的們見笑……另外這幾日我在外出差,表示用手機碼字很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