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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71第二百六十四章 遺願 文 / 采菜

    轉瞬之間化危為安,剛一坐到車上,心頭濃積的委屈一下子得到釋放,我便忍不住的啜泣起來。他看我哭泣,卻是笑了笑,拉過我,將我摟在懷裡,見他笑我,我狠狠捶打了他兩下,卻越發哭得更甚,他見我哭得像個孩子,笑意更濃,也將我摟得更緊,我掙脫不開,反而更有了依靠,乾脆摟住他的頸,大哭起來。

    「沒事了,」他輕輕的拍打著我的後背,像哄央著一個小孩一般,「回去睡一覺,什麼都過去了……」

    他輕輕的一句話,讓我哭得更是肆虐。每當我遭遇危險時,他總能從天而降般地出現在我面前,為我遮風擋雨……我無數次的面臨危險,有哪一次不是因為他的及時到來,我才化險為夷?這個男人,讓我感到深寒卻又讓我感到沁暖,讓我感到恐懼卻又讓我感到眷戀。

    就像剛才在法庭上,我身處險境,我知道我被嫁禍了,我激動,我叫囂,但是我並不恐懼,因為心中一直篤定他一定會來,一定會救我於水火這中,潛意識中似乎就是對這個男人莫大的信任,相信他不會拋棄我,不會將我置之不理,並且,在別人做來,難於上青天的事,對他來說,都是那樣的易如反掌。

    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對他傾注了超乎我預期的信任和依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貪戀起他的庇護和呵護。

    如此眷戀,那種有人依靠的溫存讓我將他抱得更緊。我輕輕的閉上雙眼,開始去承認,其實我的心早就被他所感動……

    陡然間一個念頭閃過腦間,我篤地從他懷裡坐起身來,動作突然,令他疑惑地看著我,意識到我的舉動不大尋常,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

    「是你安排的嗎?」我咬著唇問道,眷戀的感覺瞬間轉為惱怒。

    「你覺得呢?」他眼睛直視著我,語氣淡然得清冷。我當時看不懂這種眼神也聽不懂這種語氣,直到當某一天,當我面臨相同的處境時,我才知道,這種眼神和語氣潛藏的暗語叫做心痛。

    「你手擎遮天、神通廣大,有什麼事情辦不了?」他從來不喜歡答人問話,我也學會了不答反問。

    「你高估我了,」他說道。

    「難道不是嗎?」我冷笑。

    「可是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狀態調整,他換過輕鬆的語氣,又問我道。

    「你!」感覺自己像一隻被玩弄的鳥雀,我氣憤地說道:「你就希望我感激你!」

    他看著我良久,最後不禁笑了起來,像是對我的寬恕,又像是有著莫大的無奈,「我要你的感激又有什麼用呢?」

    「你就是希望我能死心踏地地呆在你身邊!」我脫口而出。

    「那我的代價也太高了,」他搖著頭,像是自言自語。隔了一會兒,他又重新看向我,作出一副很認真的表情,「那你說說,你憑什麼說是我安排的?」

    我冷笑,毫不含糊地說道:「第一,我被捕突然,你怎麼得到消息的?而且來到時不早不晚,時間恰好合適?第二,如果不是你早就安排好,你哪裡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那麼充足的證據瞬間扭轉局勢?第三,他們,甚至是法官,都那麼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你的話,」我分析道,「似乎你的話就很有份量,像是事先就安排好,事先就導演好一樣。」

    「還好,」他點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點根據,不是憑空猜想。」

    「那就是你安排的了?」我追問。

    「你腦袋好用很多了,」他淡笑。

    我深吸一口氣,我想我不必再多問了,答案已經瞭然於胸。

    「那個偵探吳朝坤,也是你安排的?」有些地方還是疑惑,我又不禁問道。

    他看向車外,沒有理我。

    「你把他家人放了吧,他也只是混口飯吃,」在庭上時,我注意到吳朝坤神情緊張怪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擁擠的側門旁,兩個黑衣男人夾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就算再不濟也能猜到一二。

    「可以嗎?」我等了很久,他沒有動靜,於是問道。

    他點了點頭。

    不經意間,我眼睛瞟過前後視鏡,從鏡在看到前面的雷衍,見他眉頭緊皺,殺人般的眼神緊逼著我。

    「呂詹,我想去一趟何家,我想去看一下何教授,」說到此,我不禁嚥了一下氣,何練白?朱茂祥?算了,我不想再去揣度二十年前的是是非非,就讓它隨著時間淡然而去吧。他在我心中,依然是那個德高望重的何教授。

    「白髮人送黑髮人,他一定很難過,而且,何雨東究竟是怎麼死的,我也想去瞭解清楚。」有些事可以糊糊塗塗,但是有些事,一定要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這個女人,就不能讓詹爺省心點?」前面正在開車的雷衍發飆道。

    「看看也好,」呂詹淡淡地說道,對於我的想法,他從未反對過,「雷衍,把車開到何家去。」

    「詹爺……」雷衍還想說什麼,卻最終在呂詹的凌厲眼神下嚥了下去。

    想著呂詹的神情和雷衍的反應,我覺得好生奇怪,卻還是琢磨不透。這個男人,他的行事作風一直令我琢磨不透。

    「你看望完何練白就先讓他們送你回教堂,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可能要過些時候才能來看你,這段時間你好好休養,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的。」將我送至何家,他柔聲呵護道。

    隱隱的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裡,正在揣度,他已不待我回答便又上了車子。看著奔馳而去的車影,我心中隱隱忐忑起來。

    按響門鈴,不一會兒,便有老僕前來開門,見是我,便將我引進門來。

    「老爺在樓上,說如果是你,就讓你直接上去,」僕人說道,我聽了略微驚訝。

    「你家小姐和姑爺回來了嗎?」

    「小姐和姑爺在鄉下,還不知道……」說到此,老僕也哽咽了,「還不知道少爺的事,已經派人通知了。」

    大廳中,一切如舊,沒有設靈堂,宛如一切沒有發生過一般。

    「你來了?」見有人走進書房,何教授頭抬起來,看了我一眼便說道。

    他的眼中滿是血絲,不用猜想,也知道他是多麼的傷心難過。

    「何教授,」我嚥了咽,「你知道我會來?」

    「你和雨東交好,又和呂詹關係親密,自然也知道我的事,肯定是會來的,」何教授淡然地說道,不知道是因為傷心過度,還是因為看透了人間世事,語氣中已經沒有了悲歡喜樂。

    「那你也肯定知道……」我怎麼也是個嫌疑犯,作為一個父親,最正常的反應應該是把我打地出門,但是何教授卻連半點指責都沒有,甚至是半點情緒都沒有。

    「其它的我不想說,既然他們能放你出來,自然有你的造化,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事讓人琢磨不透,我活了大半輩子,一把年紀的人,不想去琢磨,也沒那個能力去琢磨了。」他語氣沉重,每一個字吐出來,都像是在歎氣。

    「何教授……」他一席話說得我語塞。我本是作為何雨東的朋友或是他的學生來看望他的,但是此刻他的情形,雖然傷心,但似乎並不需要我的安慰,而且任何安慰都顯得太過脆弱乏力。

    「你既然來了,我只想對你說一件事。」

    我抿唇細聽。在他的示意下坐了下來。

    「這件事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久得讓我都懷疑它是否真實的發生過,」何教授陷入深深的回憶中,「但它常常在我面前出現,特別是晚上,特別是在夢裡,很清晰,就像是在昨天。」

    「具體是什麼時候呢?快三十年了,那時我的名字不叫何練白,而叫朱茂祥,」何教授話聲很坦然,嘴角還浮現出一種誠摯的微笑,像是老年時回憶起自己的初戀情人一般,「那時年輕氣盛,雖然瘦弱,仗著自己有點膽量,有點身手,就好打不平。有次替村上教訓一個橫行霸道的惡棍,但是沒有想到出手重了些竟把他打死了,」他說道,又沉思了半晌,我靜心的聽著,「殺人償命,這道理我也懂,本來安安份份地呆在大牢裡,就等著他們把我提出去槍斃,但是老天有眼,知道我是懲惡揚善,一激雷電把大牢的牆劈開了一個逃生門,讓我逃了出來。」

    靜靜地聽他訴說著,我的腦中也不禁勾勒著當初我和呂詹所猜測的版本。

    「為了逃避追捕,我四處躲避,有一天,在一片樹林裡碰到兩個攔路搶劫的土匪在向路過的商人索要錢財。我本來自身難保,是不願理會這種事的,但是我終究看不下去,還是救了那家人。後來那商人見我一個人無處可去也可憐,就讓我與他結伴同行。那商人便是真正的何練白。何大哥學識淵博,一路上,他給我說了很多以前沒有聽過的東西,令我見識大開。他對我循循善誘,我也求知若渴,他待人誠摯,我豪爽大方,我們一見如故,相逢恨晚,不出幾日,就結為異姓兄弟。

    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雖然不多,但是他的一言一行我都記得,我一輩子都沒有忘記,他說,我們中國太落後了,中國人太苦了,他還說,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叫俄國的地方,誕生了一種理論,叫馬克思主義,那個理論,使生活在那裡的人變得幸福和富裕,他還說,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把這種理論帶到中國來,讓我們中國人也變得幸福和富裕……」他說著,提起自己的信念,眼中顯出肅敬的神色。

    「那後來呢?」見他許久未出聲,而且故事聽到這裡,和我猜測的大相逕庭,我也急於知道真相。

    「後來?」他的神情從剛才的陶醉轉為悲淒,「後來被我教訓的兩個土匪糾結了一夥亡命之徒追了上來,我們一行人被打散,等我找到大哥大嫂的時候,大嫂已經氣絕身亡,而大哥也奄奄一息。大哥在臨死前拿出一紙公文,我那時才知道他原來不是商人,而是趕赴廣州任職的長平縣縣長。他把公文遞給我,讓我無論如何要完成他的遺願,讓我拿著這份公文,去做他不能做到的事。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我是個殺人犯,好幾次遇到追捕我的人,都是他巧言解圍,我才沒有被他們抓住。」說到此,何教授情緒激動,手捏著拳頭捶著額頭,「大哥是真心認了我這個兄弟啊!」

    「這麼說,不是你殺了真正的何練白?」我不禁出聲問道。

    「殺他,我怎麼會殺他?」聽我如此問,他反應激動,像是始料未及,但馬上又鎮定下來,像是早在意料之中一般,「他是我大哥,他是我老師,他是我救命恩人吶!」聽他如此感慨,我沒有懷疑的理由,為真實的故事心中由衷的喜悅,也為我糊亂猜測面紅耳赤,為之羞愧。

    我看著閉眼靠在椅上的何教授,感慨良多,所有的東西衝上腦門,也堵塞了我的喉嚨,我站起身來,卻說不出話來。

    「背著這個包袱,我活了一輩子,我雖然盜用了何大哥的名字,但是我遵照他死前的遺願,在這個職位上,兢兢業業,沒有做出半點愧對良心的事,我問心無愧,」壓抑在心中幾十年的事情,他終於說了出來,他嘴角微張,輕輕咧出一絲笑容。

    頂著別人的名字,冒著欺世盜名的罪名,負擔著自己從未想過的責任,他的難,他心中的苦,有誰知道?就算再難再苦,也不能對任何人訴說,只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活了一輩子,他都沒有能夠做過真正的自己,或許,只有剛才向我訴說時,他才做回了自己,也許,那就是剛才他朝我洒然一笑的原因所在。

    「可是,雨東,我的雨東……」還是難以自抑的傷痛,何教授還是哽咽起來,「就算我做錯了什麼,老天懲罰我就可以了,為什麼在奪走我的雨東啊,他才二十六歲啊……」過去殘酷,現實依舊很殘酷。過去的事情可以逃避,擺在眼前的事情卻無法逃避。

    「何教授……」我也哽咽著叫了他一聲。

    「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就算我不在了,有個活在世上的人能知道真相,」他收起了哽咽,堅毅地說道,「我為雨東自豪,也不希望雨東因為我而蒙羞。」

    「何教授,何大哥泉下有知,會為您感到自豪,我也要謝謝你,由衷地感謝您,」我含著淚說道。真誠的感謝他,因為事情的真相,讓我有理由去相信,我所相信的東西不是子虛烏有,愛和責任深入人心,希望依舊存在。

    大鐘的搖擺在晃動,發出「當當」的沉重聲。時間不停歇,該面對的總得面對。

    「老何是怎麼死的?」令我膽怯的問題,我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呂詹,他不可能不知道,」何教授冷笑著說道。

    我語塞,剛才在汽車上時既然猜到人證物證都是他安排好的,那我怎麼沒有猜到何雨東的死可能也是他一手策劃的。不,不是沒有想到,而是不願去想,不希望何雨東的死和呂詹有關係,所以我刻意的忽略了。但是,當何教授明明白白的說出來,我卻再也不能逃避,再也不允許我忽略。

    「好的,我這就去問問他!」我咬牙說道,腦中各種可能出現的場景競相湧現。本來已經向門走去,復而又回來,對他行了個禮,才轉身離開。

    剛到樓遞拐角,面前便出現兩個熟識的人影,我心中一哽,大腦像缺了氧般的沒了思緒。

    「你這個殺人兇手,你還有臉來這裡?」何雨桐劈頭蓋臉的朝我怒吼道,只見她抬起手,已經朝我揮來。我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只聽「啪」的一聲響,那一掌卻沒有摑到我臉上,我掙眼一看,邱奕輝擋在我面前,用手扣住了何雨桐的手。

    「你還護著她?」何雨桐咬牙問道,被邱奕輝拽著的手都捏成了拳。

    「別鬧了,去看看你父親要緊,」邱奕輝輕輕地說道。

    「哼!」何雨桐甩開邱輝的手。而我,仍是木愣地站在原地。

    「你走吧,這裡不歡迎你,」邱奕輝也淡淡地對我說道,隨即朝下面的下人吩咐道:「張媽,送淺小姐出去!」

    我沒有說什麼,遵從他的意願,跟著下人出了門去。

    「送我去呂公館,」一坐到車上,我就對呂詹給我安排的司機說道。

    「詹爺讓我送你回教堂。」

    「送我去呂公館,我不想再說第三遍!」我冷冷的硬著聲音說道。

    司機不敢違逆,驅車駛向呂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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