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1第二百二十一章 水晶來歷 文 / 采菜
呂詹將那葫蘆瓷瓶放在牆上一塊突出的平台上,雙手扶住,用力朝右轉動,那扇石門「轟——」地一聲打開,頓時一股嗆人的塵粉刺鼻氣味襲來,駭得我又輕咳了兩聲,一旁的呂詹忙掏出一張紙巾來遞給我,我看了他一眼,他對我笑笑,嘴唇張了張,無聲地說了個「咯」字,我接過來,沒說什麼,用紙巾摀住鼻口。塵灰散盡,我在眼前的,竟是兩具棺材,棺材不是木質的,而是水晶的。
棺材裡的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並沒有腐爛,衣著華麗,面龐鮮活,還泛著紅潤,彷彿不是死了,只是在熟睡一般。
呂詹扶著我走過去,我仔細地端詳過兩人,男的一身馬褂綢袍衣著光鮮,臉龐英俊,很是儒雅,和呂詹甚為相像;女的一身紅衣旗袍嫵媚妖嬈,雖然此時眼睛緊閉,但仍能感覺到她迷人的風采,我甚至可以依稀看見當年她的風華絕代,媚惑眾生,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風光。
「他們是?」我問道。
「他是我的父親,」呂詹指了指懸棺中的男人道。
「他看起來這麼年輕,意思就是……」
「對,在我六歲那年,他就躺在這裡,然後再也沒有醒來,那年他二十八歲!」
我挑眉看著他,怪不得呂詹沒心沒肺,做事心狠手辣,原來是缺少父愛,但心中卻也有些酸楚,萌生了一絲對他的同情,事事兩難,往往難以兩全齊美,他雖生在豐裕富足之家,卻和我一樣,至小難以承歡於父母膝下。
「那她是你的母親?」
「不是,」他搖了搖頭。
「那她是?」我納悶,那怎麼把他們兩人一起放在這裡。
「她是你脖子上戴的水晶原來的主人!」
我心中微顫,一陣酸楚上湧,低頭看了看脖子,那顆懸掛著的水晶,此時更重了。
「很奇怪吧,」他說道,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那笑容讓我覺得有些恍惚,卻更摸不清他此時的心境,「我的父親居然沒有和我的母親在一起,在他的旁邊,卻長眠著另一個女人!」
「其實,在心裡,對他沒有太深的印象,只是記得他很懦弱,不敢頂撞我的祖父,不敢違逆他,很多時候,只能和女人抱頭痛哭,和我的母親,也和現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
「我父親和母親的婚姻是沒有愛情的婚姻,只是因為家族利益,在我祖父的壓迫下,他們才結為夫婦的,」呂詹淡淡地說著,不帶任何情緒,只是淡淡地向我講述著。
「這永遠是豪門旺族最身不由己、最無可奈何的地方,即使坐擁財富千萬,卻連決定自己婚姻的權力都沒有,」聽到此,如同大部分常人,我也膚淺地感慨一句。
呂詹看著我,繼續說道:「他不愛我的母親,如果說對她有愛,那也只能說是一種責任,一種做了丈夫後的義務和責任,他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就是他身邊的這個女人,兩人情深意篤,愛得生死相隨,但是即使如此,我祖父卻仍是不允許他們在一起,」說著看著水晶棺中的那個女人,眼中閃過欽佩,「所以,最終在走投無路之下,兩人決定自殺以示真情,那顆水晶就是這個女人臨死前給我的,」說著又指了指旁邊他的父親,「而他在臨終前,做的一生中最輝煌的事,也只是要求了他的父親,我的祖父,將他和他的愛人葬在一塊,這就是他最後的願望,可以說,提出這個要求,是他一生最為勇敢地一次,也是唯一可以稱之為勇敢的一次。
「這個男人,」呂詹說道,他沒有稱他為父親,而是用了另一種稱呼,用了另一種口吻,從他的語氣裡,我能體會,他並不愛他的父親,甚至,看不起他的父親,「他保護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女人,還有孩子。」
我沒有說話,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聽著,希望他能告訴我一個完整的故事。
「聞竹,」他叫了我的名字,「你不覺得,你和她長得很像嗎?」
我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你是說?」
「她死前生了一個女兒,而那個女孩下落不明!」
「是的,」我此刻想起來,那時還在林家時,看到壁上掛的畫,當時還認為是自己,感歎了一番自己的嫵媚,於是輕聲說道,「林家的閨房裡,有一副丹青水墨,他們告訴我,那是我親娘的畫像,畫上的人,就是她。」
我咬著牙,忍住胸中的澎湃,看著她紅潤的臉龐,想著他當年的風華,一時間思緒莫名。這個女人,我的母親,躺在這裡,已經有二十年了,她就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這裡。二十年裡,就算是我這個女兒,對她也是毫無所知。
我淡笑,無須再對他隱瞞,繼續說道:「呂詹,我對自己的生世知道得並不多,只知道我娘生下我後就托付了別人,將我帶到一戶姓林的人家養大,在那裡我孤苦無依,後來林家要把我嫁給別人,我不心甘,便在吳嘉文的幫助下逃了出來,」想到吳嘉文,頓時覺得世態凶險,人心險惡,卻也只得無奈地笑笑,接著說道:「那個人,向我許諾,說會好好待我,照顧我一生一世,但是沒有想到,和你一樣,」說到此,我看了他一眼,嘴角輕扯,「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沒有動怒,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緒,我在想,他默認了。
「想來自己竟像個笑話,一心要擺脫命運的桎梏,一心要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會淪落到現在悲涼的處境,如果當初順從命運的安排,安安份份地成親嫁人,做一個安份守己的少奶奶,那我現在的生活會是怎樣?種花養鳥?燒飯做菜?相夫教子?生活必定適閒安定,」我苦笑了兩聲,彷彿自嘲一般,「不會看到那麼多的血腥與殺戮,也不會感受那麼多的狠絕與殘忍,不會感受人情冷暖,也不會知道世態炎涼,我的心會依然清澈如一池清水,不曾沾染一點污穢,」說到此,我咬了一下牙,狠狠地說道:「現在的一切,全是咎由自取!」
「可我感謝你當初的膽大與執著,正因為如此,你才會不遠萬里來到我的身邊!」我聽過,心中微顫,某個不易碰觸的角落悸動一下,下一刻卻又對他腹誹暗罵:他是在諷刺我自作自受嗎?
「呂詹,」我叫他,「還能告訴我更多嗎?我想多瞭解一下她!」我聲音有些清冷,但卻明顯地感覺自己內心熱情急切,那顆本快要結冰的心周圍彷彿開始燃起團團火焰,讓我分不清此時心境。
我看著他,期待著一個完整的故事。
良久,他只是看著我,眼神純粹,卻最終只是搖了搖頭,然後說道:「其實,我也想知道!那時,我只有六歲,你母親口吐著鮮血,把一顆水晶放到我手裡,然後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有一天,當我遇上一個人,讓我感覺對她有愧時,覺得那個人值得擁有這顆水晶時,就把這顆水晶給她!」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想告訴你,有的事命中注定,你想跑也跑不掉,比如說你是我的!」他打斷我的話硬聲說道,我抬起頭來,看到他目光炯炯,眼神篤定。
望著他,我胸中思緒開始悸動,分不清是怒是憂,我難以否認,其中也有讓我痛恨與羞愧的竊喜,但我最終只是勾了勾嘴角,淡淡地問道:「是不是任何東西,你看著略微感覺好的,都要想方設法地搶過來據為己有?」
我看了他半晌,他沒有說話,想來是因為他理虧,也自覺慚愧,本想又自嘲地奚落他一番,卻見他突然燦笑起來,並且說道:「是的,我一直認為,天下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要歸我所有,」像一個驕傲的王,他朗聲宣佈道:「所以,你也不例外!」
聽他如此讚美我,我頓時沒出息地羞得滿臉通紅。
他緊緊地盯著我,我發現,他的表情很是得意。看著他得意的表情,這一下,我由羞澀轉為了氣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抽搐不停。
他見我情緒逆轉,仗義般地拍了拍我的肩,氣定神閒地對我說道:「其實,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憋在心裡很久了!」
我疑惑,不知道他又要耍什麼把戲,抬起頭來狠狠地盯著他,心想氣勢可不能首先丟了。只見他俯□來,居高臨下的湊到我眼前,聲色俱厲地道:「你人天生愚笨,向來後知後覺,說話從不經過大腦,做事也欠缺考慮,最重要的,是你從來不會照顧自己,所以,」說到此,他重新端直了身子,大有居高俯瞰之意,然後聽他話鋒一轉,用柔和了的聲調,一本正經地說道,「面對像你這種情況,作為一名充滿俠肝義膽,柔情俠骨,總是以除強扶弱為己任,同情心氾濫且風流瀟灑的英雄人物,我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我聽著脊背一陣抽涼,情不自禁地眨巴了兩下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頓了頓,凝神看了我兩秒,然後又俯□來,一字一句地厲聲道:「既然你照顧不好自己,那就讓我來照顧你,這輩子,你插翅難飛,就算綁,我也會把你綁在身邊,在這上海灘,出了我呂家,再也沒有你容身之地!」
「厚顏無恥!」
聽了他這番話,我既笑又恨,既惱又羞,一方面為他不同以往,不著邊際的言辭感到詫異,另一方面,也為他道貌黯然的論調感到氣憤,把自己說得像個救世主,暗罵若不是他強勢豪奪,我又怎麼會是此時這般境遇,但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該如何對答,只是一句「厚顏無恥」脫口而出。
我對他惡語相向,卻見他又臉色一轉,變成一副嘻皮笑臉的痞子模樣,他這一轉變再一次令我措手不及,我又是情不自禁地眨巴了兩下眼,聽到他壞笑了兩聲,說道:「其實在你的影響下,我發現厚臉皮挺管用,」然後若有所思地補充了一句,「我以前就是臉皮薄了點。」
聽了他這話,我倒吸了一口氣,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盯著他,沒有思緒可言。
「呵呵,你知道,憐香惜玉是我一慣的作風,」然後見他不急下文,只是將手托住骨削的下巴,頑味地看著我,表情漸漸變得滿是不屑,然後意味深長地說道,「雖然,你既沒有資格稱作香,也和玉沾不上半點關係。」
偷雞不著倒失一把米,我氣不打一處來,抬起手來就向他打去。他反應迅速,敏捷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然後俯向身來,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凌厲,像兩把利箭似的要將我刺穿,我的心又開始「呯呯」跳個不停。卻見他眼神慢慢溫和下來,眼眸變得平和,像一汪平靜的碧波,柔聲卻篤定地對我說道:「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有的事情,很早以前就已經注定,」他看著我,表情很是慎重,「不管你相信或是不相信。」
我看著他,愣住了。
密室中氣氛凝重卻又夾帶曖昧。
是啊!我的母親將那一對水晶分開來,一顆給了我,一顆在死前給了呂詹,是不是當時就在虔誠的祈禱,希望有一天擁有兩顆水晶的人能走到一起,兩枚水晶得以重新相聚,寄情於我來彌補她此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