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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7第一百六十七章 兩情相許 文 / 采菜

    我拚命地往前跑,不知道究竟要跑去何處,電閃雷鳴,大雨傾瀉,天地間全然一體,已經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毫無意識之間,我任憑雙腿帶著我狂奔,不知道被撞到多少次,也不知道跌倒多少次,所有的傷痕與疼痛都無關緊要,我只覺得自己已經失了魂魄,沒了知覺。終於筋疲力盡,一個趔趄下去,伴著頭頂上震耳的雷鳴,整個頭也轟隆隆作響,意識一片模糊,我躺在一攤渾水之中,整個人也渾渾噩噩,感覺全身像被抽乾了似的,再也起來爬不起來。

    躺在泥水裡,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我閉著眼,腦袋一片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或許,這真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在我感到幸福的所在、嘗到甜蜜的滋味以後,又毫不留情地將它從我的身邊剝奪,這樣的懲罰,比從未給予更為殘忍,沒有嘗過,沒有擁有過就不知道其中的快樂與甜蜜,而一經擁有,一旦失去那會更加痛苦,此時只有一種無助感,不知道自己還能憑什麼活下去。

    我意識微微回轉,有一時間覺得不甘,邱奕輝,那句「我喜歡你」還沒有來得及向他說出口,沒有真正的擁有又何來失去?何雨桐並不能代表邱奕輝,有心底,有一個聲音隱隱地告訴自己:或許邱奕輝並不是這樣想的,或許他是喜歡我的,或許,我應該振作起來,不應該能就這樣被何雨桐三言兩語擊垮,憑什麼她就能凌駕於我之上,憑什麼她就有資格和邱奕輝在一起,而我卻不能,或許,我不應該放棄,我應該親自去問問邱奕輝。如果他告訴我說他心中從來也沒有我,那我便就此死心,對於何雨桐,我也輸得心服口服。

    可是,下一刻,我卻又改變了主意,我感到身體冷得發顫,蜷縮起來也感覺不到任何溫暖,我是害怕的,在遭受了何雨桐一番奚落之後,我沒有勇氣再去面對再一次奚落,何雨桐說的話是對的,我一個瞎了眼的人,他怎麼可能喜歡我,他對我好,那是因為他人好,對我同情和憐憫罷了,我應該知趣識相,做事安分守己。是的,她說得對,人活著是要有自知之明的,以前就是因為沒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吃了很多虧,絆了很多坎,此刻痛恨自己,怎麼遇到了這麼多艱難坎坷之後,我還沒有學會乖覺?亦或是,現在的日子太安逸舒適,竟讓我忘了這世界本就不公平,而我,只是一個身無長處的飄零孤女。

    我慢慢地爬了起來,憑著尚存的一點淺薄意識,摸到了一處石洞之中,抱著膝蓋,埋著頭,蜷著身子窩了起來。聽人說,人在潛意識之中,總是覺得母體是最安全的處所,所以在苦痛來臨時,都是以這種姿勢來慰解自己,似乎這樣的姿勢可以得到母親的呵護與庇佑,於是我懷抱著自己,篤定這樣可以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想著邱奕輝溫暖的懷抱,體貼的關懷,我仍是眷戀,但是此時對我來說已經遙不可及,我已經不敢再去奢求。石洞其實也很好,能將外面狂烈的風雨遮擋,使撲面而來的寒冷少些,雖然不及屋內暖和,更比不上邱奕輝溫暖的懷抱,但是,它也可以算得上是個避難的處所,在這裡,冰冷的風雨的確是少了很多,其實,哪怕就只是少一點點,我也已經非常滿足。

    不知道是淡然還是絕望,我一顆原本顫抖得無以復加的心竟然一點點平復下來,淚干了,心倦了,不知不覺間,我的意識又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沉睡過去……

    「竹子姐——」迷迷糊糊間,熟悉的聲音傳來,我抬起頭來,眼前有些白茫茫的光感。太陽出來了,原來已經過了一夜。

    「扣兒,」我回應道,由於全身無力,聲音頗小。

    「竹子姐,你在哪裡?」雖然聲小,但扣兒還是聽到了,她大聲地呼喊道。畢竟,她是我珍視的妹妹,同我是心靈相通的。有個妹妹真好,總算有個人還關心著自己。

    「我在這裡,」我弱聲回答著,不再逃避,還是希望真正關心自己的扣兒能快點來到自己的身邊。經過一夜風雨的洗禮,我清醒了很多,哪怕沒人關心自己,自己也應該保重自己,這副身體,這條命,總歸是自己的,生病了,命沒了,吃虧的還是自己。這條命,對別人來說無關緊經,但對我自己來說,還是寶貝的。

    「竹子姐,你沒事吧?」扣兒來到我身邊,給我捋著亂髮,抱著我說道,聲音帶了些嘶啞。

    「我沒事,」我狠狠地搖著頭回答道。經過一夜的風吹雨打,整個人像歷經劫難,復再抱住扣兒,竟如許久不見。

    她摩挲了我一會兒,也如分別好久一般,然後才輕輕地說道:「我們回去吧!」

    聽她一說,我回過神來,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我不回去!」

    「那你要去哪裡?」身旁不遠處一個清雅的男聲響起,我心中一顫,沒有想到邱奕輝就在身旁。

    「邱醫生,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我硬聲回答道,腦中迴盪著昨晚何雨桐對我的奚落,無端怪罪邱奕輝,只覺得他倆是一個鼻孔出氣,他此時出現,也只是想對我奚落一番。

    「竹子姐,」扣兒見我對邱奕輝不善,扯了扯我的衣服,為邱奕輝說著好話:「邱大哥很關心你,我們昨天整整找了你一個晚上。」

    「聞竹姑娘,你做事太不讓你省心了!」李嬸語重心長地責怪道。這下,我才仔細一聽,發現外周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響起,竟是有很多人。

    「謝謝你,邱醫生,」回過神來,我打斷她們的話,冷冷地道謝,一方面狠命地不停地在心裡暗示自己邱奕輝來者不善;另一方面,自己害怕,不敢再聽下去,怕再聽下去會又讓我萌生希望,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那種痛苦我不要再承受。

    「竹子姐,你衣服都濕了,我們回去吧?」扣兒沒有聽出我話中的清冷,認為我已經釋懷,換過輕快的聲音說道。

    「不,我不回去!」我再次硬聲回絕。

    「聞竹,跟我們回去,你全身都濕了,小心著涼,」邱奕輝見我固執,也勸道,他的聲音一如繼往地溫柔,而我此時,只覺得他是虛情假意。

    「邱醫生,你把你自己看好就行了,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我冷冷地回絕道,對他一點也不客氣。

    「聞竹,昨天的事……」邱奕輝見我不善,開始提及昨天的事。昨天何雨桐將我痛打一頓他或許不知,但事情大概經過應該是有所瞭解的,只是,他究竟想說什麼,是想替何雨桐道歉還是將糗事重提有意讓我難堪?我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昨天沒有什麼事,」我又是冷冷地說道,「況且已經過去,你不用再提,」我不願意再聽下去。

    「雨桐她……」他在我面前提到何雨桐,而且還叫得如此親切,果然是存心來奚落我。心中感歎:一對璧人!

    「何小姐她沒做什麼,你不用替她道歉!」不論怎麼樣,我不能讓他小瞧了去,雖然他不喜歡我,但這起碼的底氣,還是要有的,我笑了笑,「我現在好得很!」突兀地補充一句,倒是無銀三百兩,暴露了我是在逞強。

    「那你就跟我回去!」聽到我說話沒頭沒腦,邱奕輝的語氣令人費解地不柔反硬。

    「你憑什麼要我跟你回去?」我像一隻刺蝟一般,厲聲反問道。引得周圍一陣竊吁之聲暗道我不知好歹。

    「竹子姐,邱大哥昨天為了找你,腿傷又加重了,他的腿……」扣兒見我說話火藥味十足,又向我道明昨晚的情況。我心中不免「咯登」一下,卻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扣兒!」邱奕輝將扣兒打住,接著叱喝地對我怒道:「憑我是你的醫生!」

    對他不同往日的說話方式,我愣住了,半晌沒有說話。

    「跟我回去!」邱奕輝再次說道,聲音鏗鏘,態度堅硬。

    我又是愣了愣,頓時語塞。

    「我不回去,」執拗的性格只讓我吐出了這句話。

    「淺聞竹,你怎麼這麼對自己不負責任?」片刻之後,只聽到一聲叱喝,邱奕輝從未有過的高聲發怒道。

    「邱奕輝,我對自己不負責任也不關你的事,」我也大聲地怒吼回絕,存心破罐子破摔,毫無疑問,此時他已經知道我對他的愛慕,又是一副剛烈語氣,在我心裡更是想著他是有意要讓我難堪。

    「我是你的醫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一天是我的病人,就永遠是我的病人,我要對我的病人負責!」他執著地要對我負責任。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不需要你的治療了,你不再是我的醫生了!」我再也不要他的憐憫和同情。

    「我不同意!」他說話質地有聲,但也同我一樣,越來越沒有分寸,蠻橫無理起來。

    「邱奕輝,我告訴你,我討厭你,非常非常地討厭你,你總是裝做一副好人相,對所有的人都好,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你,都愛上你,你知不知道,你讓人覺得特虛偽,十足的虛偽!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虛偽的人!」我越罵越帶勁,像一隻機關鎗似的不斷放子彈。

    「我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你今天都必須得跟我回去,我不許你到處亂跑!」他和我一樣叫囂,後面的「不許亂跑」說得極重。

    「你看我失明了,無依無靠,所以對我同情憐憫對不對?我告訴你,我不需要你的可憐!你的同情心在我這裡起不了任何作用,我不會對你感激涕零,你把那些收買人心的爛伎倆用在我這裡也得不到任何好處,要用用到別的地方去,你這樣子只會叫人反感!」我根本不買他的帳,「假惺惺地博愛施捨,你別認為自己是救世主!」

    「聽著,淺聞竹,我知道你喜歡我,不僅是喜歡,而且還愛上了我,因為愛上了我,你受了委屈,你不高興,生氣,難過,要打我,罵我,都可以,但是,我不許你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現在就跟我回去!」他一句話沒有間斷,破口而出。

    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不顧得體,將我喜歡他的事當著所有人的面直白地說出來,聽著他的話,我思緒複雜,甚至快要窒息。驚諤中卻也沒有否認,心事被人掀穿,膽子倒陡然大增,我嘶叫起來:「你知道我喜歡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認定我喜歡你,就離不開你,所以和何雨桐串通起來奚落嘲笑我,嘲笑欺負我一個殘廢,你們覺得很開心對不對?」既然他讓我難堪,那我也要叫他難堪,「你就是一個騙子,你根本就治不了我的眼睛,你總是在欺騙我,我的眼睛根本就好不了,我只能這樣子過一輩子,我眼睛看不見,你很開心對不對?永遠只是一個廢人,一輩子只能依賴你,你很得意對不對?對不對?」

    「是的,我很得意,我很開心,我就是要讓你一輩子好不了,然後就只能賴在我身邊!」聽了我的詬罵他承認道,但話卻說得莫名其妙,讓人一頭霧水。

    我沒多作思量,又接著謾罵道,感覺很是痛快:「你在心裡肯定在嘲笑我,一無所有的我竟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竟妄想和你在一起?」聽過我的話,他沒有作聲,我冷哼兩聲,「看吧,被我說中了,你的虛偽面具被我揭穿了!那我就如你所願,賴在你身邊騙吃騙喝,給你一個發揮虛情假意的機會!」我不假思索地叫囂著,然後譏諷說道,「不過,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養得起我,你看你,連我的眼睛都治不好,能有什麼本事?」

    「我是沒有本事,所以才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你!」在我的嘶叫聲後,他也嘶叫出聲。一句話說完,再無人應答,林中一片寂靜,只聽得到清風吹動樹葉細微的沙沙聲響。

    「是的,我就是故意讓你的眼睛這麼久都好不了,因為我怕你復明後,就會離我而去,我總在想,如果你一直看不見,是不是就能一直呆在我身邊,這樣,我們就能一輩子不分開,」許久,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清雅、溫柔,讓我不禁沉溺,「你說你一無所有,我也一無所有,你說你眼睛看不見了,是一個廢人,那如果我腿再也站不起來,我也是一個廢人,你是不是就願意和我在一起了?」他說著,我聽到匡啷一聲響,他竟然不顧腿折,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沒有憐憫,沒有同情,沒有奚落,沒有嘲笑,我總是說你是我的病人,那只是一個借口,因為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讓自己能夠照顧你,」聲音越來越近,他慢慢朝我走了過來,聽著他的傾述,被我用荊棘團團保護起來的心牆轟然塌陷,彷彿有了依靠,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邱奕輝,你不用再安慰我!」我趕緊擦了擦面頰的眼淚,不知所措,想著他是不是在安慰我。

    「可不可以不要走?」他沒有接過我的話,卻溫柔出聲問道,盡顯柔情,「我不想把你的眼睛治好,因為你說過眼睛好了就帶著扣兒去上海,我怕你會離我而去。」

    我沒有說話,不知道說什麼。

    「麻柳鎮需要你,」他不顧疼痛,緩緩走過來,「我也需要你。」

    「知道嗎?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愛上了你,」他一步一步,十分艱難地來到我面前,聲音從我略微上方響起,「從你第一眼看我時鄙視的眼神,從你不屑地拍開我的手,從你不顧自己安危,縱身跳入河中,從你在暈迷中還不停地叫喊著那十多個孩子的名字,從你為了讓李嬸安心,撒謊說自己的眼睛與救雙喜沒有關係開始,我就已經情不自禁地愛上你了。你做人做事不計得失,不求回報,和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讓我感到你的善良,與你相處得越久,對你越是瞭解,我就越是感到自己需要你,自己已經不能再離開你,分開時的每時每秒,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你,你的每一個表情,你的每一句話,你的每一次捉弄,你的每一個微笑,都會在我的耳邊響起,都會在我的眼前浮現,聞竹,不要離開我,好嗎?

    他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手足無措,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麼應對,半晌,才吐出了個含含糊糊的「我……」

    「奕輝,」一個拔高的女聲從旁側叫起,是何雨桐,「怎麼可能,你告訴我,你剛才說的一切,你說你喜歡她,都是假的,你怎麼可能愛上她,不可能!」

    「雨桐,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不可能,我們從小青梅竹馬,你喜歡的人應該是我!」何雨桐跑過來,嘶聲力竭地叫喊道。

    「雨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但是,我把你一直當朋友看待,一個紅顏知己,最好的朋友,」邱奕輝親和地說道,「卻從沒有喜歡過你!」

    「怎麼可能?難道我對你的心你不明白嗎?你去國外學醫學,我就跟著你去學護理,就是為了一輩子都呆在你身邊,為了你,我什麼都肯做!」何雨桐叫囂,「現在,你竟然告訴我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邱奕輝沒有說話,何雨桐繼續質問:「你說!我哪裡比不上她,她有什麼好?」

    「雨桐,我們兩人志趣不同,是無法在一起的!」

    「志趣?你說的志趣是去鄉下過缺衣少食的苦日子嗎?」何雨桐按捺出聲問道。

    「嗯!」邱奕輝重重地答道,「你終歸是不願過那樣的生活的!」

    「我願意!我願意!」聽到邱奕輝如此說,何雨桐連聲應道,似在乞求,讓人感到心疼。

    「雨桐,你不要再騙自己了,我們兩人不可能走在一起!」邱奕輝沉聲說道,十分鎮定,而且還是在他身上難以見到的決絕語氣。

    「我恨你!我恨你!」何雨桐情緒再難控制,不僅叫囂,而且開始錘打起邱奕輝來,一旁的下人也趕緊過來拉住他們家小姐,一邊拉扶,一邊小心地勸解:「小姐,你不要這樣!」

    「何小姐,淺姑娘和邱醫生志趣相同,又有夫妻相的……」李嬸突然站出來說道,估計她也很不喜歡何雨桐,正當此時狠狠地打擊一下她。

    「你閉嘴!」何雨桐毫不軟弱,厲聲將李嬸喝住,轉而又乞聲道:「奕輝,我……」

    「雨桐,對不起!」邱奕輝決絕地打斷,然後快刀斬亂麻,「我只想和聞竹在一起!」

    我聽到了何雨桐啜泣的聲音,片刻,又聽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硬聲道:「好,那祝你們白頭到老!」然後便聽到她奔力跑開的聲音,卻不想她又突然停下來,沉聲說道:「淺聞竹,你贏了,恭喜你!」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好強,到最後也要諷刺我一句。

    我也不甘示弱,正要向她回謝,卻聽她竟然對我囑咐道:「跟他回去,他的腿,有傷!」那句「有傷」說得極重,語氣鏗鏘,不容違抗,彷彿我不聽話讓邱奕輝受苦的話,她會隨時找我拚命。

    一下子對她的感情變得複雜難辨,既痛恨又敬佩,既想落井下石,又覺心有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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