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勢同水火不相容 文 / 桑鯉
舒兒進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窗外夕陽通紅,停在半空,搖搖欲墜。
安兒正伺候葉結蔓用完了藥,聽到身後門開,隨即舒兒喚了一聲「少夫人」,連忙轉過頭去,朝對方露出一個燦爛笑容:「舒姐姐,你來了。」
「嗯。」舒兒略一頷首,走到窗前,問道,「少夫人感覺如何了?」
「還好,只是有些使不上氣力。」葉結蔓的聲音還有些啞,皺了皺眉,「還不知答應給夫人的那些家規要怎麼辦才好……」
「少夫人莫要擔心,我白日已經去托了三少爺,請他能不能替你去夫人那裡求下情,家規的事,至少多緩幾天。」舒兒柔聲勸道。
「三少爺?」葉結蔓驚訝地重複了一遍,腦海裡浮現出一張清俊溫潤的臉來,「三哥嗎?可是這……這樣麻煩他沒關係嗎?」
安兒聞言,搶先應道:「少夫人,這裴府的少爺小姐裡,可就三少爺最好說話了。而且舒姐姐與三少爺有些交情,應該沒事的。」
「麻煩舒兒為我奔波了。」葉結蔓感激地朝舒兒點了點頭。
舒兒望著神色柔和的葉結蔓笑了笑,眼底卻有些恍惚。此刻的少夫人好似又恢復了初來時的模樣,與白日有著內斂氣勢的女子渾然不同。有那麼一瞬間,舒兒只覺之前應該是自己多想了。少夫人出生普通人家,怎麼可能搖身一變就和自己所見的其他人那樣心思深沉呢?
「不過……也不知夫人會不會應了三少爺的求情。」安兒臉上的喜色退了些,又有些愁緒,「要是不答應,少夫人豈不是還要受苦。」
「走一步看一步罷。」葉結蔓朝安兒安撫地笑了笑。
當舒兒和安兒從葉結蔓的房間退出來後,安兒闔上門,這才歎了口氣,嘀咕道:「少夫人真可憐。脾氣這麼好,命卻……哎。」
「你呀,也別瞎操心了。」舒兒好笑地戳了戳安兒的額頭,道,「少夫人可想得比你開多了。」
「好嘛好嘛,我只是心疼少夫人。」安兒吐吐舌,忽然想起葉結蔓的吩咐,連忙道,「舒姐姐,我想起來我還有些事,你先幫我顧看下少夫人這裡,我得出去一趟。」
「你要出裴府?」舒兒疑惑地望了一眼安兒,「做什麼?」
「要買些東西。」安兒的眼神有些閃爍,隨即笑嘻嘻地揮了揮手,「哎呀,舒姐姐就別問了。我可能要遲些回來,記得幫我留著菜噢。」
言罷,安兒一溜煙地往外跑去。
舒兒望著安兒的背影有些沉吟,片刻後才緩步踏下台階。
房間裡,葉結蔓目送兩人離開,確認對方的腳步漸漸遠去,才敢將視線投到桌旁。那裡,紀西舞已經悠然地為自己倒了茶水,小口小口抿著。
「槐木我已經讓安兒去找了,」葉結蔓輕聲道。
紀西舞頷首,朝葉結蔓露出一個慣常的笑容來。葉結蔓心裡有一肚子的疑問,遲疑半晌,才撿了其中一個道:「你這次回去紀府,當真不會再糾纏我?」
「自然。」紀西舞應得毫不遲疑,「我不過是為了找出兇手罷了。留在裴府於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實際性的進展,不是嗎?」
葉結蔓聞言也覺得有些道理,將信將疑地望了不遠處的女鬼一眼,見對方目光誠摯,臉上神色不露端倪,暫且信了,只盼時間快些過去,將紀西舞送走才好。然而她忽然又想起什麼,追問道:「聽你的意思,害死你的人,莫非竟也是紀家的?」
紀西舞的視線瞥過來,深邃得望不見底,並沒有否認。
葉結蔓心裡微微一涼,想起白日紀西舞上自己身時與紀家少爺對話的場景,的確絲毫不像是親人之間的相處。如今又見紀西舞這般神色,葉結蔓不難想到對方的死應與紀家脫不了干係。這些對於享著普通天倫之樂的葉結蔓而言,簡直不敢想像。連親人都不能相信,又能信誰?念及此,葉結蔓忍不住有些心軟。
「你不用這副樣子看我,親人也不過是血脈牽連而已。大家都是各自有著愛恨糾葛的普通人,自然免不了自私的爭鬥,遠沒有你想的那般美好。你還是好好擔心你自己罷。」紀西舞的視線掃過葉結蔓,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隨即垂下眸去,望著杯中清瑩茶水,忽道:「你若要在裴家生存下去,需要一個依附靠山,否則怕是艱難。」頓了頓,她的唇角往上揚起,「如方纔那位安兒的丫鬟所言,裴家嫡系子孫裡,裴堯遠的性情溫和,同情心氾濫,你倒可以加以利用。」
葉結蔓皺起眉頭,只覺紀西舞的笑容裡似乎有些譏誚。尤其是說起那同情心氾濫時,顯然很是不屑。她聽了心裡有些不舒服,忍不住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裴堯遠為人不錯,你何必這般冷嘲熱諷?」
聞言,紀西舞帶著意料之中的神色抬起眼掃來,視線落在葉結蔓臉上轉了一圈,打量過她的認真神色,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見狀,葉結蔓胸口有火騰地燒起,在對方的目光裡有些窘迫,耳邊則落了紀西舞帶笑的聲音:「果然。你這性子,倒與那裴堯遠匹配得很。」
「你……」葉結蔓氣一急,狠狠地瞪了紀西舞一眼,辯駁道,「你有必要這樣一副蔑視他人的模樣麼?是不是只要是好人,你都不待見?」
「生氣了?」紀西舞倒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這裴堯遠若不生在裴府,我自然不會這般苛求,只是他既是裴家人,卻絲毫沒有裴家人的自覺。生為一個商人家族的嫡系子孫,他這樣同情心氾濫可是糟透了。若非裴永川只有一個夫人,四人一母同胞,裴堯遠哪裡還有這麼好的命。」頓了頓,「不過看樣子你對那裴堯遠挺有
好感的嘛。」
「我才沒有!」葉結蔓的臉都微微漲了紅,倒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薄怒,「裴堯旭雖然死了,但如今這成婚禮數卻是全的,在沒有得到自由身之前,我始終是有夫之婦。你莫要說出這種話來。」
「禮數?」紀西舞眼梢蕩出笑意,「你別忘了,與你一道度過洞房花燭夜的不是裴堯旭而是我。至於這樁陰親,也自始至終是與我結的。聽你這麼信誓旦旦,莫不是要為我守身如玉?」
葉結蔓的臉漲得愈發紅,不知該如何辯駁,只得僵硬地偏開頭去,沒好氣地低低道:「隨便你怎麼說。」
房間裡的氣氛一時陷入僵持。葉結蔓不欲理睬紀西舞,兀自闔上眼休憩起來。對方倒也安靜下來,沒有再說話。
這般過了沒一會,靜下心來的葉結蔓忽覺右手手腕又開始酸疼起來。她忍了會,那疼痛卻在靜謐中顯得愈發清晰。葉結蔓想起之前汪思倩送來的藥膏被她隨手放在了衣櫥裡,勉強撐起身子,望了一眼離床榻不遠的衣櫥,不願再麻煩舒兒和安兒,想了想,還是抓著床架試圖站起來。
不過簡單的動作,葉結蔓卻花費了好長一段時間。當趔趄著好不容易站穩後,她的額頭已經又沁出些許薄汗來。葉結蔓只覺身子虛軟得快要滑落在地,暗暗咬了咬牙,抱怨都是因為被某只女鬼上了身才搞的自己現在寸步難行。幾步距離,卻邁動得很是困難。等扶住衣櫥時,葉結蔓忍不住停下來低低喘著氣。她能感覺到紀西舞的視線自剛才起就落在自己身上,卻毫不理會,兀自打開衣櫥尋到了那個瓷瓶,又往回走去。
只是這次,卻發生了一個小意外。
葉結蔓艱難地挪著步子,腳下突然踩到了什麼,猛地一個踉蹌,隨即腳踝一拐,身子便「砰」地倒在了地上。手肘落地狠狠發出撞擊的悶聲,伴隨著一聲痛呼。
火辣辣的痛意自手肘處蔓延開來,整個身子像是被摔散架般,久久無法動彈。葉結蔓眼底滑過忍耐之色,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咬著牙等待痛意散去。
一雙靴子忽然出現在低垂的視線裡,隨即便見紀西舞跟著蹲下身來,那張似笑非笑的面容跟著落在視線中。葉結蔓知道自己剛才的狼狽都被對方收入眼底,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下一刻,一隻手落在眼前。指長如削,蒼白得看不到血色,連修建得圓潤的指甲都是白的。葉結蔓卻只是淡淡望了一眼,隨即兀自艱難地撐起自己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床榻邊走去。
紀西舞無聲地笑了笑,也不惱怒,無謂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望著葉結蔓的背影。見她緩步回到了床上,自己也重新在桌旁坐下來。紀西舞的手指撫過杯沿,話語裡帶著幾分意味深長:「逞能可不是件好事。」
葉結蔓抬手擦了擦自己額頭因痛意流下的冷汗,往紀西舞的方向瞥了一眼,依舊沒有應話,兀自垂眸去拔手裡瓷瓶的瓶塞,微顫著手給自己上藥。藥的涼意終於暫時緩解了手腕的酸疼,葉結蔓舒了口氣,又伸手去撩自己手肘衣衫。
輕薄衣衫下,赫然露出一塊觸目的青紫來。葉結蔓咬了咬牙,動作艱難地將藥膏輕輕抹開。待做完這些,身體已經僵硬得不行。她錘了錘自己的脖頸,將藥瓶放在枕邊,放鬆地靠回床榻上,又閉上了眼,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紀西舞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