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人鬼交易 文 / 桑鯉
聽到女鬼毫不留情的話語,葉結蔓的臉色不由白了白。她能感到對方深深望了她一眼,才繼續說了下去:「不妨告訴你,這裴家以胭脂生意起家,如今歷時三代,算來也近百年。蘇州城裡的大戶人家,哪個不知裴家胭脂的名頭?然而到了這代裴永川的手上,卻只是原地打轉。你這容貌倒也有個幾分姿色,卻未必見得是件好事。」說話間,女鬼的目光在葉結蔓身上轉了一圈,望得葉結蔓縮了縮身子,很是不安。果然,女鬼很快又道,「不說其他,光是裴夫人極為疼愛的侄子裴之平,他在胭脂柳巷的名聲可是響噹噹的很。你,可懂我的意思?」
話落,女鬼見葉結蔓唇上血色果然如預料般又褪了些,唇角弧度往上勾了勾,改了揶揄的語氣道:「怎麼,可是怕了?」
「我……」葉結蔓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唇,神色踟躕道,「我既已經嫁了裴堯旭,雖是個死人,但畢竟是裴家兒媳。裴家怎會容許……那種事發生?」說到後來,葉結蔓的聲音滯澀,目光閃爍,帶著一抹不確定。
「傻姑娘,你還真是天真。」女鬼笑起來,笑聲聽在此刻的葉結蔓耳裡,無比刺耳。所幸不一會,對方已經收了笑,平靜道,「這裴之平,可不比尋常人。裴永川自己沒有什麼頭腦,這點他那死去的爹早就看出來了,只是無奈就他一個獨子,才在生前苦思著給他尋了個得力助手。你可莫要小瞧裴永川的夫人。可以說,這裴家能不衰退,維持在如今的繁盛,裴夫人功不可沒。裴永川自然也不敢得罪他那手段狠絕的夫人。而至於這裴之平,父母早亡,一直在裴夫人膝下撫養長大,這疼愛的程度,可並不比裴堯旭少噢。」女鬼垂下眸去,掩下了眼底一閃而逝的光芒,「也有傳言,這裴之平,其實是裴夫人的私生子。當然,這般隱秘之事,具體為何尚也無法深究。但可以肯定的是,倘若裴之平真的欺負你了,那你也就乖乖認命的份。大家麼,頂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隨著女鬼的話語結束,房間一時陷入了寂靜。
女鬼也不再說話,只是唇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望著葉結蔓,手還保持按著對方手背的傾身姿勢。此時青絲上的水已經幹了不少,只是微卷的髮梢已經帶著些潮濕水珠,拂過葉結蔓的手臂。兩人相距不過寸許,女鬼將眼前女子臉上的細微表情盡自收入眼底。此時葉結蔓似也暫時忘了女鬼的恐怖,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時間悄然滑過,只聽「辟啪」一聲輕響,燭光爆出最後一朵燭花,劇烈晃了晃,隨即燃到了盡頭,房間裡霎時暗下來。葉結蔓被突如其來的黑暗驚了一驚,下意識猛地抬起頭來,撞入視線的只有漆黑夜幕中身前一雙散著紅色幽光的眼眸。而女鬼那慘白的肌膚則在黑暗裡若隱若現,讓葉結蔓身上又開始起密密的雞皮疙瘩。她身子一動,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對方的手心覆蓋著,連後退也不能。
「你為何同我說這些?」葉結蔓臉上帶了些防備神色,試圖去掙出自己的手。她自然不信對方有這麼好心,提醒自己裴家有多危險。
女鬼不退反進,又往前湊上些許。垂下的青絲鋪了半榻。只見她無聲地綻出一個笑,道:「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眼前處境,以及讓你明白,你需要我,不是嗎?」
葉結蔓的秀眉蹙起來,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抵住了女鬼的肩,對她的靠近很是不適,低低道:「你別過來。」
女鬼聞言,只是略微挑了挑眉,倒也停下了動作。然而兩人挨得還是極近。葉結蔓試圖將人推開些,那身體卻彷彿重逾千斤,竟紋絲不動。她只得暫時放棄了徒勞,勉強讓自己直視女鬼的臉,開口道:「你幫我,想來是有什麼條件罷?」
「自然。」女鬼臉上笑意愈發濃,伸手握上了葉結蔓抵著自己肩膀的手腕。葉結蔓倏地睜大眼睛,慌忙又縮回了手,卻已經遲了。女鬼左手摁著葉結蔓的手背,右手握上她的手腕,臉幾乎要湊到對方臉上,緩緩道,「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葉結蔓咬了咬唇,忍耐住對方貼近的身體上傳來的寒氣森然:「什麼交易?」
「我護你在裴家安好,你助我找出仇人。」女鬼的聲音幽幽飄在黑暗裡,鬼魅般疹人。
「仇……人?」葉結蔓重複了一遍,忽然似醍醐灌頂,想通了對方的話中意思,不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不是失足落的水?」
女鬼聽到葉結蔓的話,唇角笑意冷然,帶了幾分嘲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怎會蠢到自己失足落水?」頓了頓,她的眼眸中紅光更甚,「有人害我。我要你幫我,找出這個人。」
葉結蔓臉上多了幾分踟躕之色。正猶疑間,臉上忽然一涼。女鬼的手,不知何時已經鬆開自己,改為撫上了她的臉。那纖長五指,如凌遲般滑過她的臉頰輪廓,在她紊亂的呼吸裡落在纖細的脖頸之上,帶起絲絲寒意。隨即女鬼湊過來,頭擱上了她的右肩,溫柔得幾乎能掐出水來的話語正落在耳邊:「你若應了,皆大歡喜;你若不應……怕是到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房間裡暗影憧憧,正是黎明時分前,夜色濃得化不開。然而身上鮮明觸覺,卻時刻在提醒葉結蔓眼前的現狀。她能感覺到游離在脖頸間的手冰冷刺骨,彷彿下一刻就會劃破自己的喉嚨。葉結蔓忍不住打了個顫,臉上失盡血色,強忍著才沒有再次暈厥過去。她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真的拒絕了女鬼,下場必然是淒慘無比。葉結蔓只覺腦中嗡嗡作響,有些不能思考。而對方的頭還靠著她的肩,沉重得似要壓垮自己。她甚至不敢讓自己去想,在這大婚之夜,此刻貼著自己身體的,不是自己的相公,而是冷冰冰的女鬼。這一切,簡直如同一個不會醒來的噩夢。
也不知過了多久,女鬼似等得有些不耐煩,指尖捲了些許葉結蔓身前的青絲,忽然往下扯了扯,拉得她頭皮一痛,暗呼了聲。見她有所反應,女鬼才話語嫌棄道:「你到底想好沒?婆婆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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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知道了。」片刻,輕聲話語落下,葉結蔓的神色隱在黑暗裡。
女鬼聞言輕笑一聲,隨即直起身來,拉開了些許與葉結蔓的距離,凝視著抬起頭來的對方。黑暗並不能阻止她的視線,葉結蔓臉上神色無一遺漏地落在她眼中,只見對方秀靜的眉目之間帶了些凝重。見狀,女鬼抬手幫葉結蔓捋平了肩上褶皺,口中低低道:「你很快就會明白,你的決定是多麼的……正確。」
葉結蔓抿了抿唇,半晌,有些喃喃的聲音才重新響起,目光帶了一絲迷惑:「可是,你到底是誰?又怎會知曉這麼多裴家的事?」
「我是誰?」女鬼聽到葉結蔓的問題,低語著垂下眸去,厚重的睫毛掩下了那雙泛著血紅的眸子。片刻,她再抬起頭來時,目光已是帶著些令葉結蔓膽寒的決然,「我的名字,你想是聽過,叫紀西舞。」
隨著女鬼話音落下,房間裡響起葉結蔓倒抽涼氣的聲音。她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女鬼,掃過那雙也正定定直視著她的眼睛。
黑暗裡女鬼的容貌並不分明,只有半隱半現的輪廓浮現,唇角噙著含義不明的笑。葉結蔓卻分明能感覺到,眼前的女鬼的笑意絲毫沒有傳到眼底。那裡依舊一片冰冷,比任何時刻都要冰冷。
紀西舞這個名字,葉結蔓當然不陌生。但紀西舞這個人,對於葉結蔓而言,卻是十分陌生的存在。或者說,她們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繁華的蘇州城裡有錢的人家並不少,其中有幾個時常出現在街頭巷尾的碎語裡,分別是城西的裴家,城東的許家,以及城南的紀家。而其中,又以城南紀家最為傳奇。
紀家經營絲綢已有上百年,除了對各地出售之外,還是皇家指定的絲綢供應商家之一,那些上好絲綢每年都會有幾批被拿進皇宮供妃嬪所用。眾人皆知,紀家的實力隱隱佔了蘇州城的鰲頭,已不是裴家和許家所能匹及。縱是蘇州知府,也得賣紀家幾分薄面。而至於紀家千金的故事,在很多年前就流傳在蘇州城裡,被反覆提及。
傳聞裡,紀家千金紀西舞美若天仙,在十四歲那年其父的四十歲大壽時一舞動天下,驚艷了所有在場的賓客,一時之間無數媒人湧上,幾乎踏破紀家門檻,卻都被一一婉拒了。然而當時許多公子仍被紀西舞所迷,甚至出現過在紀家門口大打出手的吃醋戲碼。愛恨情仇,向來是眾人最為樂道的茶後閒語。為此,這常年足不出戶的紀西舞,出現在蘇州城百姓口裡的次數便越來越多。葉結蔓雖不常理會這些,但耳濡目染之下還是不免有些聽聞。
但無論如何,葉結蔓都不能將眼前這個清傲冷然、言語毒辣的女鬼,與傳言裡的紀西舞聯繫在一起。紀家幾代發展下來,早已不是單純以利為先的商人了,背後是牽扯緊密的官場。作為這樣一個家族足不出戶的千金,不應該是一副溫婉動人、知書達理的模樣麼?
似乎是看出了葉結蔓的疑問,紀西舞的眉梢又挑了挑,硬生生帶出幾分凜冽:「怎麼?是不是覺得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聞言,葉結蔓猶疑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你以為那些傳聞,能有多少可信?」紀西舞唇角勾起不屑的弧度,斜睨了一眼葉結蔓,「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你若當真,那還真夠傻的。」
葉結蔓被堵得話語一滯,明顯感到對方話語裡的輕蔑。她張了張唇,卻沒有發出聲音,最後還是沉默地低下頭下來,沒有辯解。
紀西舞不以為意,視線落在葉結蔓身上,撇了撇嘴,忽道:「我知道你心裡對幫我這事很猶豫,應得勉強。也罷,你這樣迂腐的,怕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等你有了麻煩,吃些苦頭,自然會心甘情願地尋我幫襯。」
「我……」葉結蔓聞言抬起頭,還想說些什麼。見紀西舞卻已經兀自在床榻上躺了下來,一副擺明了不想再理會的神色。見狀,葉結蔓怔了怔,最後只是歎了口氣,縮在床角沒有動彈。
紀西舞的確沒有猜錯。雖然葉結蔓也很同情紀西舞遭人迫害,但她心裡其實並不願與鬼結成同盟。瞧對方的眼神,分明是想將仇人找出一洗血恥。冤冤相報何時了,葉結蔓並無意幫女鬼去報仇害人。
黎明前的黑暗裡,只有葉結蔓一個人的呼吸在房間裡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