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元潛 文 / 典清
看到這樣的天象,榮郁芝耳邊卻開始循環阿多曾經說的一句話:
「紅彗星沖月之日…天下恐有大變。」
她看了看那顆頂在月亮旁邊的紫紅色彗星,咬了咬嘴唇。她不該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總有些隱隱的不安。
難道要叫人把阿多請來問個明白?可是阿多成了那個樣子,他說的話可信嗎?而且,相信他的瘋言瘋語,本身就很可笑吧。
這樣想著,榮郁芝也就沉住了氣,轉頭看向梁崇婉,面色平靜:「天像有變乃是常事,沒什麼可驚奇的。」
梁崇婉低著頭應了聲「是」,心裡卻思忖著這件事。如今國朝剛剛有復興之兆,卻遇上了紅彗星沖月,又加上之前阿多的那些昏話,都讓她內心充滿不安。她跟在榮郁芝身後隨意逛著,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頭。
「陛下,儲相府裡派人遞話進宮呢。」一個宮女疾步走到榮郁芝身後,輕聲稟報道。
榮郁芝瞥了她一眼:「儲相有何要事要說?」
那宮女琢磨了一下怎麼開口說這事兒,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儲相府裡的人說…柏先生恐怕要不好。」
「怎麼會?!」榮郁芝吃了一驚,她確實幾天沒見過柏存崢了,可前幾天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氣色好了不少呢,「朕才見過柏先生,他較之前已經好了不少了,怎麼又會不好了?」
那宮女趕忙答道:「據說這次來勢洶洶,好似和他夫人俞氏有關。」
「俞夫人怎麼了?」榮郁芝依稀記得柏存崢提到過他的夫人,娘家父親同樣是外務部的官員,兩人很小的時候就訂了親,後來俞夫人還嫁到了美利堅去。這些話都是柏存崢閒話家常的時候說的,但也能看得出他很愛自己的太太,說這些的時候語氣都很溫柔。
「俞夫人…」那宮女恭恭敬敬地答道,「她前幾日臨盆,生了個姑娘,可是後來血崩了,沒救回來…人就這麼歿了。就在那天,柏先生撐不住倒下的。」
榮郁芝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宮女,又確認了一遍:「俞夫人沒了?」見那宮女點頭,她緩緩閉上眼睛。結髮之妻去世,柏存崢想必是很難過的。他的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平日又忙東忙西的那麼辛苦,這回倒下恐怕也是積攢了多時的病氣在一瞬間爆發了吧。
榮郁芝剛想說多派些太醫去看看,可轉念一想,這件事可是儲志琦遞進宮裡頭的啊。那不就是說,柏存崢的病已經很危險了嗎?她怔怔盯著那宮女:「柏先生這回可能大好?」
那宮女被榮郁芝盯得心裡發毛,一下跪伏在地:「稟陛下,就儲府的小廝所說,這回恐怕是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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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郁芝趕到儲府的時候,就發現儲府裡的氣氛很是壓抑。雖說大晚上的燈火通明,照得和白天似的,可下人們各個都是垂頭喪氣的樣子,連走出大門來迎她的儲志琦,眼角都竟隱隱有淚痕。
「陛下可算來了。元潛念叨著要見陛下許久,這會兒好像又睡過去了。」見榮郁芝過來了,儲志琦行了一禮,然後才說,「元潛希望能夠單獨面聖,也請陛下移步。」
柏存崢的房間瀰漫著濃烈苦澀的藥味,榮郁芝緩緩走了進去,就見他正閉目躺在榻上。他原本俊秀的臉卻是煞白,上面滿是冷汗,眉頭緊鎖,似乎很是痛苦。榮郁芝輕聲走了過去,他似乎聽見了聲音,睜開了眼朝榮郁芝看去:「陛下…」
之前身形單薄,面帶病容卻永遠慷慨激昂,胸懷天下的柏存崢,雖然身體孱弱,卻給人感覺他永遠很精神。可現在他倒在了病榻上,臉色比之前榮郁芝見過他的任何一天都要差。更重要的是,他那永遠燃燒的生命力似乎不見了,躺在榻上的他真的是個病人,全然沒了那個一步一步為國朝考慮的志士之感。
看柏存崢病成這樣,榮郁芝眼睛一酸,就感覺要流出淚來。她拚命忍住快要滑落的淚水,想著法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注意到剛剛柏存崢說話的聲音嘶啞,便關心道:「先生可要飲些水?」
柏存崢緩緩搖了搖頭,又朝榮郁芝招招手。榮郁芝假裝撓了撓眉毛,藉機抹掉了眼睛裡的淚水,這才走上前,蹲在了柏存崢的榻邊:「先生可服了藥了?」
「現在服藥也沒什麼用了。」柏存崢淡淡笑了,「微臣請陛下過來,就是有些事還想要和陛下交代一下。」
聽柏存崢這麼說,榮郁芝終於還是沒忍住眼淚,一滴滴像珠子似的撲簌簌往下掉著。她抬手狠狠抹掉臉上的淚痕,吸了吸鼻子:「先生別這麼說,您吉人天相,這病定能治好。」
柏存崢歎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榮郁芝的胳膊權當安慰,然後說道:「臣這一輩子,做了許多事。臣覺著,自己做過的錯事比做過的對事多得多。」他緩了口氣,接著說道,「臣也聽別人說我忠於國朝,身子不爽也堅持明天看著那麼多件,想方設法想要復興國朝。」說到這裡,他一下激動起來,臉頰微微泛紅,「可是只有臣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自私。無論是擁立陛下,亦或是入儲府協助儲相,臣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復興國朝。」
榮郁芝正傷心著,柏存崢的話她也聽不明白,想要復興國朝怎麼算自私了?柏存崢還正自責著:「臣一心只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標,從沒考慮過別人。儘管利用別人,也從未感到一分一毫的愧疚。而現在,臣也算明白了,自己錯得離譜。」他扯起一個無奈的笑容,「可惜,早已來不及了。」
「並不是。」榮郁芝拚命搖著頭,「先生為國朝做了這麼許多,正是在救天下萬民,怎能算自私?」
她還想找些話來開到柏存崢,柏存崢卻無一
臉無所謂:「這些都不重要了。臣這輩子,也算走到頭了。有些事兒做下了,還是希望好好地結束掉。既然陛下已然被臣擁上了這位子,臣自然是希望陛下好的。」
榮郁芝點點頭,沒有開口說話打斷柏存崢,只見柏存崢舉起手指了指房間一角的一個匣子:「這個匣子裡藏著這幾個月來臣寫下的一些重要的事情,希望陛下將來能用到吧。」
榮郁芝回過頭看了一眼,保證道:「我一定好好讀完。」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榮郁芝不再用朕自稱。她感覺自己就是眼前這個虛弱的病人的一個希望,僅此而已。
「請陛下一定記得,待臣走後…待臣走後,定要繼續復興國朝。」柏存崢病得腦袋一片糊塗。他只覺得有千言萬語要交代,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這麼寬寬說了一句,想了想後,他又說道:「就目前的情勢,除非陛下有一氣同時根除了榮大人和儲相勢力的方法,否則請不要動他們之中任何一個。」
榮郁芝點頭答應下來,她明白,這是制衡兩人的關係呢。她爽快應下:「先生放心,我一定不會輕舉妄動。」
這麼多月相處下來,柏存崢自然是知道榮郁芝靠譜的。他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只閉了閉眼睛,然後接著說道:「祁漱實是個好孩子。臣這麼久觀察下來,發覺他很有智謀,也很忠誠。若是後面有什麼機會,陛下不妨啟用他。」
柏存崢這是在舉薦祁援翰呢。榮郁芝這幾月也常和祁援翰交談,自然贊同柏存崢的說法,也很快應了下來:「師兄的確很有智謀,我會好好留意好機會的。」
柏存崢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他仔細想著還有什麼要說的,卻發現該說的都早已寫在紙上放在那個匣子裡頭了。他緩緩闔上眼睛,卻感覺自己的手臂被抓住了,耳邊傳來榮郁芝的呼喚聲:「先生,先生您還好嗎?」
柏存崢的腦袋已是混亂不堪。他聽到了榮郁芝的呼喚,卻柔聲說道:「其實我最對不起的,是阿瑤。我總是忙東忙西的,很少關心她,很少陪她。我才是那個最自私的人。」
榮郁芝愣愣地看著柏存崢閉著眼說著這些話,才明白他之前說的那些事什麼意思。其實柏存崢對俞翹瑤是懷著愧疚的。他站在幕後指點著江山,卻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不再說話,只蹲在那裡聽著柏存崢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柏存崢真的已經病得迷糊了,說的話吞吞吐吐的,邏輯也慢慢混亂起來。
「我本想在死後求陛下把我燒成灰,撒在國朝的好山…好水裡頭。」他喃喃說道,「但是現在…我只是想要和阿瑤葬在一起而已。」
聽到這裡,榮郁芝的眼眶又濕潤了起來。她聽到屋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寒風透過門窗的空隙溜了進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心裡卻忍不住隱隱發痛。柏存崢這一生,真的付出了太多,失去了太多了。
柏存崢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到後來,榮郁芝要往前湊一湊才能聽清他在說什麼了。榮郁芝只覺得心裡越發慌亂,柏存崢真的救不了了嗎?
「其實,能再見到阿瑤,也挺好的。」
柏存崢最後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就再也沒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