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4章 真相(3) 文 / superpanda
掛斷電話之後,謝思清扔掉了手機,靠著床腳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眼淚——好像是得知真相後心裡各種情緒需要宣洩,否則就會積鬱在他胸口。
過了不知多久,謝思清爬起來,木然地往出走。
他要回家。
他想見鍾揚。
而且,在這裡待太久,鍾揚會擔心的。
推開樓道大門,陽光非常刺眼。
謝思清剛才哭過,忍不住瞇起眼睛。
然後,他發現,鍾揚的車還停在原處。
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裡,並沒有什麼人會注意。
雖然自己讓他回去,但他一直都沒有動。
謝思清站在鍾揚那邊車門前。
鍾揚打開車門下來,仔細看了看謝思清,然後問:「你哭過了?」
「……」
鍾揚有些驚訝。
他還沒見對方哭過——不管因為什麼全部都沒有過。
這個人似乎不管遇到什麼事,反應永遠都是慢半拍的「哦……」,似乎沒有什麼心緒波動,就只是簡單地表示「我知道了」,然後去做各種應對。
現在這種陷在某種情感裡出不來,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是他過去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鍾揚又問:「你沒事吧?」
他並未問「你怎麼了」,而是「你沒事吧」——因為知道對方未必會說發生了什麼。
「鍾揚……」謝思清看著他問,「你沒有變是嗎?還和從前一樣。」
突然之間,謝思清在過去對自己的認識、對邵羽的認識、甚至還包括池越,全都變了。
「當然沒有。」
「……」
鍾揚將謝思清拉進了他懷裡,「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哭……但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還在這,在你身邊,你的電影即將公映,所以並沒那麼糟糕,不是嗎?」
「……」
不糟糕嗎?謝思清不知道。
他將頭埋在對方的頸窩處,用力呼吸著屬於對方的氣味。
過了一會兒,鍾揚聽見懷裡的人又發出了一聲抽噎。
鍾揚又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
「愛一個人不能愛得變成這個樣子……」謝思清摟著鍾揚,聲音有些飄忽不清:「他們兩個都是……」
鍾揚沒有說話。
「太奇怪了……他們做出的事太奇怪了。」
鍾揚歎了口氣。
他不知道,「他們」指的是誰。
「……鍾揚。」過了一陣,謝思清突然抬起頭問,「在你看來……如果a和b交換了身體,a的記憶在b的身體中,b的記憶在a的身體中,那麼,究竟哪個是a,哪個是b?」
鍾揚愣了一下,然後才回答道:「這個……不同的人大概理解不同。在我看來,應該記憶在哪,哪個就是本人。或者兩個都是,但是,擁有記憶那個,佔了更大部分。」
「……」
「怎麼了?」
「……謝謝。」
「……?」
「喂……」謝思清說,「有一件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關於我的一段過去的那件事。」
「嗯。」
「我告訴你。」
鍾揚靜靜地望著謝思清。
謝思清還是不知道說了鍾揚會怎樣,是不是也會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人。
但是,這個時候遲早都要來的。
那就現在說吧。
否則,一個人承認這件事,他真的要扛不住了。
「在那之前……」謝思清又開口道,「有一句話,我想再講一次。」
「嗯?」
「……鍾揚,」謝思清說,「我很愛你,非常愛你,在這點上,我沒說謊。」
「我知道啊。」
「你……你不要忘記這一點。即使等下我說的你不能接受,也請你不要否認曾經有過的美好。」
「我想不出有什麼我不能接受的事。」
「……」謝思清沒回答,而且對鍾揚說,「那麼,我告訴你那件事吧。」
「嗯。」
謝思清輕輕地推開鍾揚,眼睛越過對方望向遠處:「該怎麼講……其實,我……是謝思清。也可以說,在三年前,謝思清死的那時起,我就變成了他。」
「……?」
「嗯,對。」謝思清像要確認這一點似的,「我……是謝思清,或者,不完全的謝思清。」
「……什麼意思?」鍾揚有點疑惑。
「就是字面意思。」謝思清苦笑了下,「有件事情當時只兩個人知道,就是
謝思清很快就會病死了。然後……就在邵羽不願接受那個結果之時,堯舜禹願意獻出他的軀殼,邵羽殺了謝思清將謝思清的記憶移植給了堯舜禹。」
「……你說什麼?」鍾揚似乎完全不能相信。
「是真的。」謝思清視線移回鍾揚的臉上,「邵羽已經向我坦承,你可以打電話問他。」
「……不用。」鍾揚好像衝擊也是不小,「到底怎麼回事?」
「……」謝思清深吸了一口氣,一五一十地將方纔邵羽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不過他隱去了最後邵羽說的那一段話。
「所以,」鍾揚再次確認了遍,「你……是謝思清?」
「……嗯。」
應該是謝思清吧,或者,並不完全的謝思清。
謝思清並沒明顯感到自己與以往不同,有時會有一點,但總體來講一切都和重生前差不多。
堯舜禹的基因還有腦部結構會有影響,但並沒有相差很多,過去近三十年早已習慣了的認知、思維還有性格似乎沒有那麼輕易地就被改變。
關於記憶移植,科學界也有過討論,討論這種形式的「永生」,或者,記憶移植技術加上□□技術共同製造的「永生」。不過,謝思清想,如果這種技術真的出現,各國政府大概會明禁止吧——畢竟,這太不合倫理,如果不禁止它,大概很快就會亂成一片,畢竟這個東西誘惑太大。
那邊,鍾揚對於這個信息似乎用來很久來消化它。
自己愛到骨子裡去的人,居然是那個討厭的傢伙?
「你……」鍾揚又問,「換了身體之後,性格也變了嗎?」
「沒有吧。」謝思清想了想,「也許基因有一點點影響,但我沒有察覺,畢竟早已熟悉之前那種思考方式還有處事方式,遇到某種情況之時需要如何應對,我都記得,早就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嗯。」
「……鍾揚。」謝思清說,「所以,我就是這麼一個……很不正常的存在。」
「……」
「我就是謝思清……你很討厭的人,但是又不完整,有謝思清的記憶和堯舜禹的身體。」
說到這裡謝思清他頓了一下,然後咬了咬牙,再次對對方說道:「你還願意繼續和我在一起嗎。」
鍾揚沒有說話,目光卻是望向別處。
謝思清覺得心在往下沉。
然後鍾揚伸手去拉車門。
是駕駛的那一邊。
他要走了——
謝思清看著他,眼前又模糊了。
他想拉住鍾揚,告訴他自己剛才全都逗他的。
不行,這樣實在是太假了。
那麼求他?求他不要離開。也許沒有用處……但萬一有用呢?
想到這裡謝思清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
怎麼這麼賤了?
過去每次看到有人這樣,都會覺得特別難以理喻。
謝思清愣愣地看著鍾揚,似乎想把最後一刻記住。
可能以後,就沒法這麼近距離地看他了吧。
不得不說,對於鍾揚這個反應,謝思清是很失望的。
但是他也沒法指責什麼。
在一段關係中,甚至是婚姻中,一方想要分手,那就可以分手,可以基於任何原因,甚至根本沒有原因。在一起時需要兩人同意,分手只需一人想要就好。說白了,就是任何一方都要開心,如果有人覺得在關係中並不開心,那他完全有權選擇退出。
而且,自己的事這麼蹊蹺——
不僅有著記憶移植這檔子事,還且還是鍾揚非常討厭的人。
他想要一段心裡沒疙瘩的關係,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他完全可以選擇一個很正常的戀人。
謝思清想著,摘下了戒指。
他最後有看了一眼。
很簡潔的款式,上面帶著體溫。
真的是很奇怪。
自從聽說真相之後,自己一直手腳冰涼,但是這個東西卻依然是溫的。
那邊鍾揚已經打開車門,看了看呆立在那的謝思清,皺了下眉:「你還愣著幹什麼呢?」
「……?」
「趕緊上車回家,車門早就開了。」
「……」謝思清立刻就鑽了進去,好像是生怕鍾揚會反悔。
發動車子之後,鍾揚問謝思清:「手裡攥著什麼?」
「……戒指。」
「沒事把它拿下來幹什麼?哪天折騰丟了你打算怎麼交待?」
「……」謝思清說,「我以為要將它還給你。」
「……?」
「我以為你不能接受我說的話。」
「有什麼不能接受的。」鍾揚的語氣與平常沒有任何的不同,「我愛的人是你。如果你是謝思清,那麼謝思清就是我最愛
的人。」
「……」謝思清輕輕時候了句,「謝謝。」
「這點小事而已。」那邊鍾揚又說,「我想不出來任何事能讓我決定放棄。」
謝思清又說了一句:「謝謝。」
「……所以你別傻了。」
「不是……」謝思清解釋了一下,「因為剛才我問你還願意繼續和我在一起嗎,你不作聲卻去拉了車門準備離開。」
鍾揚皺了下眉:「我沒聽見你這最後一句。」
「那你在幹什麼?」
「有一群人向著這邊過來了啊。所以我說上車回家。難道你都完全沒有看見她們?」
謝思清搖了搖頭:「沒有。」
他根本就沒有心思注意別處。
「沒看到就沒看到吧。」鍾揚又說,「她們還在百米開外。」
「……百米開外你急什麼?」
「怎麼?」鍾揚卻是特別理所應當地道,「百米開外就注意到我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鍾揚這種自戀真是……
「對了,」鍾揚又問,「以後我該叫你什麼?」
「……都行。」謝思清想了想,然後又像想要證明什麼似的,推翻了他剛才的話,「我想,你就叫我『謝思清』吧。」
「好。」鍾揚點了點頭,「雖然有點彆扭。」
「……」
沉默了一會兒後,鍾揚又開口說,「所以……這件事是邵羽做的。」
「嗯。」謝思清說,「他本打算瞞一輩子,讓我將這當作一次靈魂穿越快快樂樂沒心沒肺活幾十年。」
「他就那麼確定會成功嗎?」
「他說……這個手術和其他的手術並不一樣,可以一點一點轉移記憶來做試驗,並不至於一招失敗就進入了無法挽回的境地裡。堯舜禹中途被叫醒幾次,通過刺激更被轉移的那部分,讓他說出回憶起的東西,邵羽證實那些的確是謝思清有的經歷。如果沒有回憶起來,馮醫生會宣佈失敗,將兩個人頭骨合上恢復原狀……到時,對我,大概只說一句東西掉下砸到我的腦袋所以為了進行了個手術,就可以了吧。」
「他還真是……」鍾揚頓了一下,然後接道,「偏執。」
「嗯。」沒錯,偏執,為了他想要完全的事情已不惜一切。
等了一下,謝思清問:「如果是你,你怎麼做?」
「我?」鍾揚直視前方,「我會去找一切有可能救你的方法,但我不想背著你對你做一些什麼事情。只要你想要的,我一定幫你都得到。如果,你想要的就是『不接受某件事』,我也一定不辜負你。雖然我會一直勸你選擇接受……不過……我想……我應該不會在你激烈反對的情況下強迫你去做你根本不願意做的事,或者強迫你成為你根本不願意成為的人。」
「……嗯。」鍾揚一直都是這樣,給他所有他想要的。
謝思清想了想,如果當時邵羽來問自己,自己肯定不會答應這種做法——生老病死本事自然準則,有時漏掉一個「老」字也是無奈。他沒想過逆天而行,將記憶移進別的身體去。就像馮醫生所說的,那個已是神的領域。不答應他的話,自己就會真的死了,也不會有「這一輩子」。
那邊鍾揚又問了句,「那麼,你打算報警麼?」
「……我不知道。」謝思清說。
「如果打算報警,又怕說出真相,你可以講邵羽告訴我的版本,我想邵羽他是肯定會配合你。」
說出真相太過可怕,謝思清一定會被捲入麻煩的事情裡。
還有堯舜禹的家人。堯舜禹的遺願就是希望有人替他在家人前扮演角色,如果一切公佈於眾,堯舜禹的家人應該會比謝思清還不能接受。
而且,說不定,會有更多的人想要嘗試這種東西。
「可是它說不通。」謝思清比鍾揚對那天的事情想的要多得多,「邵羽殺死了我,但屍體卻被移走了,他一定有幫兇,難道我要說是我嗎?」
「也對。」
「……我還沒有想過報不報警的事。」
「嗯。」
「你認為呢?」
「我?」鍾揚愣了一下,「我也是不知道。」
「哦?」鍾揚很少會有猶豫之時。
「從法律條上來講,肯定應該去報警的。目前殺人致死的標準是心臟死亡,邵羽殺謝思清當然符合這個標準。」
「……嗯。」邵羽做了件很瘋狂的事,沒有人能夠否認這一點。
「不過……」鍾揚苦笑了下,「雖然我不能贊同他那種做法,但我大概也沒有立場指責他。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最大的獲益者應該就是我吧。」
「……」
「我反對他的方式,但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想法——其實還挺好懂的。」
謝思清又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回到家後,鍾揚問他:「想吃什麼?」
「不太想吃。」謝思清低聲道,「我想試著睡下。可能是逃避吧,我
不想再一刻不停地被這件事衝擊神經了。」
「嗯。」鍾揚對謝思清說,「那我換床厚的被子給你。」
「好。」
然而謝思清睡不著。
他吃了點安眠藥,最後終於進入夢鄉。
在夢裡面,依然全是那時情景。
自己、邵羽、堯舜禹、馮醫生……
上輩子和邵羽的一些事。
這輩子和鍾揚的一些事。
他夢見有一大片河,兩邊種滿蘆葦,邵羽在蘆葦中,走著走著就不見了。
等到晚上醒來之時,謝思清發現鍾揚正摟著自己。
「……」
看著鍾揚的臉,謝思清想起之前他曾無數次想那次死亡也不錯。
那樣想的自己,是不是還有資格肯定地說他根本就不想要重生呢?
在被殺害之前,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現在,一切已經發生。
「根本就不想要重生」這句話已經說不出口了。
從自己很反對的事情中獲了益,謝思清已經不知道應該如何看待自己了。
想著想著,謝思清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這會睡到第二天一早才醒來。
池越的公司發了一封公告。
邵羽因為個人原因,今日開始退出演藝圈子。
這在之前完全沒有預兆。
一時之間,各大媒體各大名人紛紛猜測這個「個人原因」究竟是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