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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六章 歸來 文 / 時鏡

    轉眼兩個月過去,姜姒準備好了自己的新嫁衣,眼見著快抵近年關,冬月裡要忙的事情還不少,她也懶怠在家裡待著,索性拉了紅玉等人悄悄地出去。

    如今誰也管不著她,她只管隨心所欲。

    八珍還有些擔心,只道:「再有一個半月,您可要……」

    「出門便出門了,還能把我怎麼著?」姜姒心裡想著,陳防己愛娶不娶,叫她這一陣子老待在家裡,總歸是憋得慌。

    出了來,姜姒便先往了緣那邊去。

    謝方知走雖走了,可還有一大堆的爛攤子撂在京城,孔方雖時常出來照看,可難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姜姒自然偶爾來看看,一則因為一些不可名狀的緣由,二則因為蕭化凡著實討她喜歡。

    今日她打外面買了小孩子喜歡的糖人兒,剛進來便看見蕭化凡在屋裡背書。

    了緣也是識字的,早早就在教孩子了,她心裡對謝方知約莫有那麼一點的念想,可隨著謝方知一別三年走了,這念想也就漸漸熄了。她也不喜歡姜姒,可姜姒兩個月前說要嫁人,彷彿前塵往事都成了飄渺雲煙,了緣還有什麼可怨恨的?

    所以如今,她也只是淡淡看著姜姒,看她跟蕭化凡說話。

    蕭化凡今年已經有五歲,看上去倒是跟他爹長得很像,要緊的是一雙眼睛,黑黑地,很是透亮。

    他捏著糖人兒,皺著眉:「化凡說過自己不喜歡吃甜的了,您還給我買。」

    姜姒聽在耳中,只摸了摸他頭,也坐下來,拿了他正在背的書來看,卻是一本《四書》。

    抬眼一看了緣,姜姒只道:「孩子還小,怎麼叫他背這些?」

    「將來他總要靠自己的。」了緣也瞥了那書一眼,慢慢埋下了頭來,聲音低低地,「我總不能看著他泯然眾人。」

    泯然眾人?

    這又是要跟姜姒說蕭化凡名字的事了?

    姜姒暗地裡冷笑了一聲,只喚蕭化凡:「來,到乾娘這裡來。」

    蕭化凡年紀小,可是懂得的事情很多,仔細看就會發現,他一雙看似生動的眸子裡,其實沒有幾分感情。這一雙眼,跟蕭縱的太像了……

    即便是有兩年沒見過蕭縱,可姜姒永遠記得蕭縱的一雙眼。

    就是這樣的一雙。

    她慢慢瞇了眼,看蕭化凡拿著糖人走到自己身邊,抬眼望著她,便道:「改日為你請個啟蒙的先生吧,或者與尋常人一起上學,化凡看怎樣?」

    謝方知一走,這裡說話的就是姜姒了。

    孔方是知道自家主子把姜姒放在心坎上的,姜姒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來不敢違背一句話,而姜姒也把孔方的態度視為尋常,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如今她這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模樣,終究還是讓了緣有些不高興起來。

    畢竟這是她的兒子,當初讓孩子認了她當乾娘,已經讓了緣心裡不舒服,可這兩年心裡的不甘又淡了很多。

    當初,任是誰見了姜姒都要羨慕嫉妒,哪個女人不覺得姜姒好看,哪個女人不羨慕姜姒日子好?可之後誰又不可憐她的際遇,到如今也只能嫁給陳防己了。對不知道個中有過什麼的尋常人來說,嫁陳防己也是讓人嫉妒的,可對於知道一些的了緣來說,這無疑是姜姒落魄的明證。

    所以她如今看見姜姒,不覺得堵心,反而覺得快意。

    只是這樣的快意,必須將蕭化凡給撥開來說。

    蕭化凡一直跟了緣不親近,反而跟姜姒說得來。

    有時候也不見得姜姒多喜歡他,可每當姜姒跟蕭化凡說話的時候,了緣就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其實姜姒與蕭化凡應該是一路人,蕭化凡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自私又虛偽,真跟姜姒教出來的一樣,看著蕭化凡,姜姒就覺得自己在照鏡子。同類與同類之間,往往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姜姒跟蕭化凡自然說得來。

    她摸著蕭化凡的頭,讓他坐在自己身邊,也聽他背書。

    末了,蕭化凡忽然道:「我娘說,化凡的名字是乾娘起的,乾娘為什麼要給我起這樣的名字呢?」

    了緣心頭一跳,連忙站了起來。

    果然,姜姒聞言之後,慢慢地將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之後唇角若有若無地勾了起來。

    她見了緣閃避開了目光,便將手中的書放下,看向蕭化凡,問道:「你猜猜是為什麼呢?」

    蕭化凡生得虎頭虎腦,不過一雙眼眸著實不簡單,他望著姜姒,臉上表情都沒怎麼變化,倒像是比他親生的娘的城府還要深。

    「約莫因為化凡本不凡。」

    那一瞬,姜姒的眼眸忽然亮了一下,接著又彎唇笑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

    需要化凡的人,自然本來就不凡。

    這小子,活生生地人精模樣,叫她忍不住用手指頭戳著他額頭,道:「你那蠢笨娘都不明白的事,倒教你想清楚了,真是個聰明的。」

    旁邊的了緣頓覺一陣難堪,抬眼就來瞪姜姒,豈料姜姒冷冰冰地轉眼來凝視她。

    當著了緣的面說蕭化凡的娘「蠢笨」,這根本就是罵她,而且毫無避諱!

    了

    緣心底憤恨極了,可是讓她感覺心冷的,竟然是蕭化凡也笑著看他,一副沒心沒肺樣子。

    寒氣從腳底下冒出來,了緣看著姜姒,又看了看蕭化凡,但覺這二人表情彷彿一個眸子裡刻出來的,不由得發了個抖。

    就這一會兒,姜姒看時間差不多了,也準備走。

    臨走時,她指點了蕭化凡一些功課,又道:「明兒你孔方叔叔就來,有什麼缺的儘管找他。」

    「化凡記得了,乾娘路上當心。」

    蕭化凡瞇著眼睛笑起來,送姜姒到了門外。

    了緣無力地站在原地,又頹然坐下去,她開始覺得自己的兒子不是自己的了。

    可一轉眼,蕭化凡回來,又朝著她笑,拉著她的手喊她「娘」,還把糖人遞給她,說道:「娘你看我把乾娘哄得多高興?」

    蕭化凡眼睛如彎月,彷彿自己最親近的人還是他娘。

    於是,了緣終於安心了一些,只覺得自己這兒子還是向著自己的,於是一把把他攬在懷裡哭了起來。

    蕭化凡一手捏著糖人,窩在了緣的懷裡,「卡嚓」一聲,咬掉了糖人的頭,臉上還是笑瞇瞇模樣。

    離了宅院的姜姒,卻是忽然生出一些心事來。

    她走了幾步,便叫一起去萬和齋。

    只是萬和齋之中,竟遇見了熟人。

    這兩年多因為戴孝,姜姒不曾出門,也就最近才走動,沒想到今天出來,竟然就看見了從二樓下來的傅臣。

    原本兩個人是不該碰見的,可傅臣的腳步頓在了樓梯上,扭過頭就瞧著她。

    姜姒不欲與他有什麼交集,便轉身朝著另一邊女客們挑東西的地方去,可傅臣腳步一轉竟然跟了過來,站在她面前。

    「世子爺這是何意?」

    姜姒聲音裡透著冷淡。

    傅臣抿著唇,知道她選了陳防己那一刻,真不知自己該作何感想,三年前一次錯過,到如今竟然快成陌路。他傅臣也成為全京城的笑話了,可他不在乎,只問:「你當真要選他?」

    「婚期都已經定下了。」

    姜姒笑得淺淡,彷彿她與傅臣之間,真沒有過曾經那一段若有若無的情,她也不曾為這人的選擇、自己的決定而哭過一場,到現在,什麼都寡淡了起來,像是沒鹽沒味的白水。

    她跟陳防己成親,也就是在一個月之後了,傅臣還問什麼「當真」這種話?

    明明就是已經成真了。

    傅臣定定看著她,彷彿想要看進她心底去。

    過了很久,他才一字一句道:「你可是還在惱我當初棄你於不顧?」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過去的事了。

    何必再想那麼多?

    姜姒道:「我要的,你給不起。」

    「那陳防己便能給嗎?」傅臣終究還是不甘心的,「輸給謝方知,我甘心,輸給陳防己,你叫我如何能放手?」

    這一瞬,姜姒忽然僵硬了起來,抬眼看著他。

    傅臣卻早就瞭然了,他又不是傻子,見姜姒這模樣,他反倒是一笑:「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你與謝乙暗生了情愫,他不願幫我,你也不願嫁我,一個順水,一個推舟……」

    未必不是如此。

    姜姒清楚,可她不知道傅臣也清楚。

    尤其是此刻,傅臣冷靜得可怕。

    自己的兄弟覬覦原本屬於自己的女人,想來也是好笑。

    傅臣想起三年前自己接到的消息,說是姜荀陪著她悄悄去了已經化為廢墟的謝府,那時若再什麼也不明白,傅臣也就不配稱之為「傅臣」了。

    姜姒要一生一世一雙人,要人最重視她,傅臣的確給不起。

    所以在想起謝方知與她之間那些若有若無的事的時候,傅臣終究還是忍了。

    可如今算什麼?

    謝方知走了,她寧願選陳防己也不選他。

    姜姒陡然不想面對傅臣,她只道:「寧南侯府廟太大,我一輩子也不想進去。世子,人多眼雜,可否請您自重?」

    明擺著的拒絕的話。

    姜姒看他望著自己,便又說了一番話:「承諾過的事,若做不到,拿言語來還有什麼意思?原以為傅世子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可那時我才知道,男人的話,大多都是花言巧語。既然已經如此,傅世子還有什麼臉來求娶我呢?」

    說完,她拂袖便去了。

    站在原地的傅臣許久沒有動,彷彿一尊雕塑。

    趙百有些害怕,在後面跟著站,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道:「世子爺,通州傳來了消息,說是……謝大公子回來了。」

    ……回來了?

    早不回,晚不回,恰好在這個當口上。

    可傅臣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沒力氣,也懶得搭理。

    他與謝乙這許多年至交之情,如今也只有面子上能過去了。

    城門外,一身蟹殼青的男子,牽著

    一匹瘦馬,踩著夕陽照著的殘雪進了城門。

    於是,一抬眼,又是闊別了許久的京城。

    有時候,謝方知覺得自己是一隻倦鳥,在外面晃蕩久了,終究還是要歸巢。

    可他的家,已經在一場火中消無。

    京城還是這樣繁華,而他已滿面霜塵。

    趙藍關一干武夫遠遠從長街那頭過來,看見這般的謝方知,也不知怎的竟有幾分熱淚盈眶。

    「好個老謝,這多少年沒回來過了啊!」

    謝方知牽著馬,看著一群漢子下馬來跟他勾肩搭背,便道:「是有些久了。」

    是有些久了啊。

    緩緩勾唇,謝方知接了趙藍關遞過來的酒囊,便喝了一口烈酒,然後把韁繩一拋,逕直上了旁邊高樓,與眾人喝酒去。

    趙藍關與他並肩而行,粗豪如舊,不過上酒樓轉角時卻道:「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什麼怎麼打算?」

    謝方知似乎不知道趙藍關什麼意思,反而問了一句。

    趙藍關道:「姜四姑娘啊……」

    怎麼看謝乙這樣子,一點也不在乎呢?

    謝方知兩手叉著腰,儼然昔日紈褲模樣,見眾人先進去了,他站在門外,才不鹹不淡道:「一會兒先進宮拜過皇爺再說,陳防己如今混得還不錯吧?她想嫁,我謝乙一向憐香惜玉,又怎能讓四姑娘不高興呢?嫁,一定要好好嫁。」

    笑容滿面,春風一般和煦。

    趙藍關不知怎麼發了個抖,只覺謝方知似乎根本沒變,還是這吊兒郎當模樣,可又到底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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