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姜姒虐渣攻略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烏篷船 文 / 時鏡

    謝乙這人,的確輕浮得叫人無法捉摸。

    姜姒昨夜回了地方,到了窗前,才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翻窗進去,所以繞了一圈,走了前面,還好沒被人發現,才重新進去了。

    鞋襪已經有些微濕,她脫下來之後,便將之放在爐子旁邊,之後才縮進去睡了一覺。

    不過並沒睡多久,天便明瞭。

    一早起來,姜姒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按著昨日的約定,那小尼姑這時候應該已經藏在了馬車後面的箱子裡,姜姒只要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事情便成了。

    只是這件事謝方知並沒完全安排好,畢竟也許事發突然,或者他也沒想到還有個了緣,所以並沒有找好住處。

    也就是說,回了京城之後,姜姒還必須找借口把這件事給辦好。

    別的不說,就為著在宮門外,謝方知的欲言又止,姜姒就要幫他,因為她想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

    作為與傅臣關係最近的至交,這個人對傅臣的瞭解,至少要超過她。

    想著,便已經梳洗打扮好。

    離過年的日子不遠了,姜老爺子也該到京,姜荀若能回去再好不過。

    出了門,姜姒便瞧見斜對面的姜好也出來了,堂姐妹相視一笑,姜好朝著她這邊走了過來,道一聲「四姐姐好」,姜姒扶她起來,寒暄兩句,便一起去見老太太。

    終於要接回姜荀,雖則這件事辦得不很漂亮,可也總好過讓姜家子孫在外頭過年。

    老太太這樣一想,心也寬慰,很快就收拾好,去一一拜別過與她談過的幾位師太,這才離開。

    姜姒與姜荀一塊兒走的,在離開淨雪庵的時候,便看姜荀站在山前一回頭。

    蘭溪水照舊清淺,冬日裡也未斷流,山上是皚皚白雪,隱約能瞧見山後一片竹林,與紅梅叢叢。

    姜荀站在風裡,披著鶴氅,倒是看不出身形細瘦來,倒是有一種隱士的風骨。

    不過他咳嗽得兩聲,眉頭微微擰起來,瞧了淨雪庵幾眼,也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陣才轉身上馬車。

    走的時候,是老太太與孫子孫女坐在一塊兒,一起說說話。

    馬車駛離了淨雪庵,便往薛家口而去,沒一個時辰便到了,姜好還要會薛家口姜府,便在這裡下車。

    只是她走之前,回頭看了坐在車裡,巍然不動的姜荀一眼,聲音裡帶了哭腔:「大哥,你不回來嗎?」

    姜荀眼簾一掀,抬眼看了看緊閉的府門,才道:「不回。」

    不回。

    還有什麼可回去的?

    家不成家罷了。

    姜荀只對姜好笑了笑,道:「好姑娘,你乖乖在府裡,外頭冷,快進去吧。」

    過家門而不入,古有大禹治水,今有姜荀離家。

    姜姒微覺諷刺,見姜好猶猶豫豫走了,這才暗歎了一口氣。

    老太太也抹眼淚,看著姜荀,道:「老四個糊塗東西,回頭他若到京裡來探,定打斷他腿!」

    姜荀笑笑不說話。

    外頭風雪已經漸漸停了,倒是天上放晴,路上的雪也開始融化,馬車行駛暢通。

    中途停下來用過午飯,過午之後才到京城。

    即便是才下過雪,年節時候京城裡也熱鬧,大街小巷上到處都是叫賣的聲音,彷彿一下從世外桃源境回到了滾滾紅塵三千丈,煙火氣一重,人也跟著喜慶起來。

    馬車一路到了京城姜府,姜姒卻沒進府:「祖母,荀堂兄,前兒我叫萬和齋定的香料也該到了,眼下過節,我順道去取了回來。」

    老太太點了點頭:「如今你娘已有八個月,時日也快,你多操心著一些吧。」

    姜荀則是看了姜姒一眼,她只若無其事,道:「孫女省得,荀堂兄還是住在原來的竹院,裡頭東西都沒動過的。」

    她又叫來丫鬟靈芝,先去屋裡打點,留了八珍跟紅玉與自己重新上車,馬車一路往萬和齋去,可剛剛要到地方,姜姒便尋了一間茶樓坐下來,反而不去萬和齋了。

    紅玉只知道姜姒前一陣早就在萬和齋買過了香料,如今哪裡需要再買一次?

    她心知姜姒應該是有事要辦,卻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事。

    「四姑娘?」

    姜姒道:「紅玉去打聽打聽這一代可有沒有哪裡在租賃小院兒,普通人家的便成,若是沒有,先找客棧便好。」

    昨夜謝方知那邊還有人手,應該不可能讓這個小尼姑平白消失,既然叫她帶走了人,也必定有後招,她只須妥帖一些便好。

    紅玉已經去辦事,八珍留在姜姒的身邊伺候,這時候茶樓裡人不多,倒也清淨。

    不過外頭就有些吵鬧了,紅玉對京城還算是熟門熟路,去了半個多時辰,還真的找見了巷尾一間僻靜的小院落,因著那一家人正要回南邊去,也不準備繼續在京城待,所以留了下來。

    只是,「奴婢瞧著那院子簡陋,也沒仔細看,卻不知小姐要什麼樣的了。」

    找見了便好,也不過是對付一時罷了,姜姒倒不怎麼在意:「咱們過去看看,叫車把式準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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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紅玉記了一下路,剛才打聽的時候已經說過很可能要賃下小院來,所以原主人沒走。

    主人家是個膀大腰圓的粗婦,不過面相倒是和善,可見紅玉還是靠譜,找的人不像是什麼壞人。

    姜姒下了來看了看院子,地方比較偏,裡頭東西也簡單,不過若是不來什麼人,也夠使了。

    她也不廢話,直接叫紅玉給了錢。

    那婦人見姜姒身量纖纖,帶著些婉約柔媚,約莫以為她們也是南邊來的官家小姐,暫時找個歇腳的地方,收了錢又囑咐一些事情,這才離開。

    鑰匙交到了姜姒的手裡,她掂了掂,便道:「咱們進去看看,八珍你給車把式幾個錢,先叫他去茶樓那邊喝完茶等等吧。」

    「是。」

    八珍一躬身,便去跟車把式說了姜姒的意思,這一會兒車把式也走了。

    巷子裡安靜無人,可姜姒卻不曾與自己所言的一般進去看院子,反而是走到了車後,這後面有個狹長的擋板,裡頭是平時裝一些雜物用的暗箱。

    她吩咐道:「紅玉,將擋板取下來。」

    紅玉不明所以,依言上前來取下擋板,差點嚇得驚叫了一聲,這裡面何時藏了個尼姑?!

    這個時候,紅玉才明白之前姜姒那一切做法的因由。

    原來這車裡竟然有了個尼姑……

    了緣天明之前藏身在了箱中,裡面還放了一床棉被,怕路上顛簸,也給她御寒。

    她在裡面聽得見外面的說話聲,也知道姜姒做的這一切。

    八珍在姜姒的示意之下將人給扶了出來,了緣道了聲謝,有些害怕,紅玉卻是倒吸一口涼氣,顯然已經認出她就是那一日在走廊外頭乾嘔的那個尼姑。

    姜姒道:「先把人扶進去。」

    這些事情也瞞不過這些貼身丫鬟,姜姒不可能避開她們做這些,讓她們知道也好,免得日後解釋起來麻煩。

    先將人扶進去安頓了下來,姜姒讓了緣躺在了床上,又讓紅玉去外面買些尋常要用的東西回來,丫頭婆子暫時不敢用,人多嘴雜,若傳出什麼風風雨就不好了。

    昨晚在淨雪庵,了緣是跟姜姒見過的,她如今劫後餘生一般喜悅,可離了淨雪庵,回到這俗世之中,又有些惶恐不安。

    這地方簡陋,八珍好不容易才從角落裡尋了個繡墩給姜姒坐下,她自己則站在了姜姒身邊。

    姜姒坐下來,看著了緣又在抹眼淚,心下暗自皺眉。

    救下了緣也是一樁麻煩事,其實想想她也未必就有那樣的好心腸,若了緣不是懷有身孕,或者謝方知沒求到自己這裡來,她恐怕不大喜歡了緣這樣優柔寡斷的性子。

    為母則強,她看上去哪裡有個「強」的樣子?

    「了緣小師父也別哭了,如今既出來了,也不必擔心別的事,回頭他還會來找你的。」

    姜姒安慰她,她話中的「他」指的還是謝方知。

    只是了緣昨夜聽見過她與謝方知的爭執,有些愧疚,不由解釋道:「昨夜在柴房裡,了緣聽見二位施主說話,四姑娘是誤會了謝公子……了緣與他並無瓜葛。」

    「……」

    其實昨晚姜姒也有自己的猜測了,謝方知說得的確有道理,但是這個人,姜姒實在是信不過。

    她看著了緣,也注視著了緣的眼眸,慢慢道:「我素知謝方知是個風流多情的人物,一夜風流之事多了去了,京中有人傳,謝方知到哪家做客,哪家未出閣的姑娘便要懷孕。此言雖有誇張,可不是空穴不來風,你又何苦為他遮掩?」

    了緣連忙搖頭,又是著急又是苦笑,她埋下頭來兩手捏在一起,似乎不想說起那些事。

    對她一個出家人而言,這些事情都是禁忌。

    可謝方知乃是她恩人,她若不說,若壞了這二人感情可怎麼辦?

    咬了咬牙,了緣還是實話實說:「謝公子來都不曾來淨雪庵幾次……怎會是他?是……是……」

    姜姒沒說話,她之前那一番話不過是故意的試探,她只要表露出自己誤會了謝方知的意思,這小尼姑就會告訴她真相。「到底是誰?」

    了緣埋著頭,也看不清她表情,幽幽道:「是魏王殿下……」

    姜姒徹底沒話了。

    魏王蕭縱?

    當時姜姒看見了緣從謝方知待過的閣樓裡出來,竟是與蕭縱?也就是說,當時蕭縱也在那一間閣樓內,同時還有了緣,甚至是謝方知。當時傅臣並沒有進閣樓……

    這樣一想,關係可就大了。

    一個閣樓,雖有上下兩層,姜姒原也不該懷疑謝方知什麼,可昨夜謝方知也出現在了淨雪庵之中,同時在淨雪庵的還有蕭縱與姜荀。

    姜荀親口跟她承認過在為蕭縱做事……

    事情大了。

    謝方知若與蕭縱有什麼往來,那傅臣又算是什麼?

    為什麼覺得這事情越來越有意思?

    姜姒不自覺地彎了唇,落在了緣眼中便成了喜悅。

    了緣也終於鬆了一口氣,道:「了緣本是亂花迷了眼的人,若是壞了您與謝公子之間的

    情意,才是了緣又一樁罪過。如今四姑娘心結既開,了緣也放心不少。」

    姜姒沒聽明白,她道:「我看輕謝乙為人,又不是從你這裡開始的,你莫誤會了我與他的關係。」

    微微睜大眼,了緣還真有些不明白,她以為這二人乃是有情之人。

    若沒個什麼情意,謝公子為什麼找四姑娘幫忙?又為何會在四姑娘誤會之後那般痛苦?

    不過仔細看看,了緣又忽然明白了,姜姒眼底並無半分情意。

    謝公子這樣的人,竟是單相思。

    了緣頓時無言了。

    這一會兒,姜姒又想起了蕭縱。

    如果與了緣有私的乃是蕭縱,那這人也真是……

    先頭被姜姒按在謝方知腦門上的話,全要按在蕭縱腦門上了。

    並且這人不僅跟出家之人有染,更狠心絕情,如今他是半個子嗣也沒有,總是了緣乃是出家之人,也不至於直接叫她喝落胎藥。對他自己的子嗣,他似乎沒有半分的憐惜之情。

    姜姒又想起自己曾聽過的,說蕭縱當年的王妃已經有孕在身,結果忽然沒了。

    蕭縱是前朝寵妃之子,風頭甚勁,在換了皇帝之後,他反而沒有與其他人一樣被皇帝貶謫,反而盡享榮華富貴……

    這裡面,未必沒有他至今還孤家寡人的說法。

    其實,姜姒心裡不是沒有過那種最不堪的想法:蕭縱的妻兒乃是他自己下手害了的。

    無毒不丈夫,這一位若沒野心,姜姒是死也不肯信。

    如今又多了了緣一事,姜姒就肯定了八分。

    她又與了緣說了幾句話,便叫她先好生睡一覺,畢竟在車上她是蜷著身子藏著的,要是累壞了可不好。

    看了緣閉上眼睛睡了,姜姒才出了來。

    院落異常簡陋,屋簷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化了的雪水,在屋簷下匯成了小小的一灘,還有個凹痕。

    整個院落,透著一種老舊和市井的味道。

    姜姒很少見到這樣的地方,不由多看了兩眼,又想起高門大戶的錦衣玉食,蓬門蓽戶的粗茶淡飯……

    紅玉回來得有些遲,倒是帶回來不少的東西,都給了緣放下了才走。

    如今了緣才有兩三個月的身孕,也沒到事事需要人照顧的地步,在淨雪庵的日子也清苦,如今沒什麼過不下去的。

    走的時候,她對姜姒千恩萬謝,姜姒卻淡淡地一笑。

    出了來,紅玉打量著姜姒的臉色,低聲道:「四姑娘怎的救了這樣不自愛的人?都是出家人了,還鬧出這樣的醜事來……」

    出家人是該無慾無求,六根清淨,可偏偏尼姑庵裡有幾個六根清淨的?

    姜姒就從沒信過這些。

    不過紅玉這話說得不錯,這了緣是不自愛。

    姜姒憐憫的不是了緣,是她腹中的孩子。

    不過,姜姒揉了揉自己眉心,道:「不是我要救她,是旁人要救。」

    八珍方才伺候在姜姒的身邊,早知道這「旁人」指的是謝公子,不過不敢多言,扶了姜姒上車,又叫來車把式,這才回了姜府。

    倒是姜姒一路都在思考,先頭是她對謝方知偏見,讓她先入為主地認為是謝方知的錯,其後才激怒了謝方知。

    若有下次再見,須得給他道個歉。

    不過謝方知這一盤棋,下得也著實叫人看不懂了。

    一面交好傅臣,一面跟蕭縱這邊還有往來,現在是蕭縱不要他自個兒的孩子,謝方知卻要暗中從中作梗,但是他為什麼偏偏挑中了自己?在旁人看來,她姜姒應該與傅臣算在一起。

    莫不是,謝方知接近傅臣,乃是傅臣那邊知道的?

    這些都等問了謝方知才知道。

    不過對蕭縱,姜姒卻是完全清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發頂,便垂下了眼簾:看樣子,荀堂兄早先說的不曾有錯。

    這人絕不是個好人。

    懸崖勒馬,她該慶幸自己發現得早吧?

    心裡暗嘲之時,姜姒已經回了府。

    此一去耽擱了近兩個時辰,老爺子薑坤是今日早晨回府的,下午老太太接了姜荀回來,便與姜坤見過了,現在姜姒只能單獨去見。

    她回府先往善齋堂走,剛進門便瞧見上首左邊坐著姜坤,一滿頭白髮,卻精神矍鑠,看人的時候一雙眼則透著深邃。

    這是閣老的眼神。

    縱橫朝堂多少年,姜坤見過的大風浪太多了,可他沒想到,子子孫孫並非自己所能控制的,他一直以為自己將幾個兒子教得很好,可兒子們長大了,翅膀就硬了,像是所有的大家庭一樣,最後還是鬧了分家。

    一分家便要爭家產,爭家業,一幫人你來我往,跳樑小丑一樣鬥得面紅耳赤。

    那時候,姜坤便覺得,自己風雲了半輩子,從翰林院熬到了內閣,偏偏享不到天倫之樂,年紀大了,也心灰意冷了,便直接離了家遠遊,四處拜會早年的朋友們。

    姜坤是皇帝一黨,從不結黨營私,皇帝

    也放心叫他到處走,如今朝中需要他了,他躲也躲不了,索性回來。

    只是才回來,竟然就聽見老四那一房竟然幹出那等的混賬事來,差點沒將姜坤氣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到了這個時候,姜坤才好了一些,坐在屋裡跟姜荀說話,順便考校考校他學問。

    正說著,外頭便來報說姜姒來了,姜坤倒是記得自己這嫡親孫女,打小就是聰明的,不過往日總歸有些怯懦,這一回卻完全不一樣了。

    姜姒進來的時候,自然是大大方方,步履從容。

    姜荀也坐在旁邊看她,微微點了點頭。

    這一位位高權重的祖父,姜姒原不大熟悉,更不清楚在自己出嫁之後,姜家到底是什麼情況,只聽說老太爺的身子不是很好。在姜嫵出賣了姜家之後,到底最後成了什麼樣,也無從得知。

    現在見到這一位祖父,姜姒難免生出幾分敬畏的心來,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姒兒給祖父請安,祖父康健。」

    有許久不曾見到,姜坤倒沒想到這丫頭變化這樣大。

    想起她與姜荀親厚,姜坤臉上便掛了幾分笑,顯得慈和:「都說是女大十八變,姒丫頭變化也大,差點叫我沒認出來。」

    摸了一把鬍子,姜坤點著頭,道:「我才打南邊回來,給你們兄妹幾個帶了幾套孔明鎖,幾套書,房四寶,都已叫人給你們送去了。姒丫頭也別站著,坐下吧,陪著祖父這裡說說話。」

    姜荀笑了一聲,道:「四妹妹如今可是才華不小,前陣子聽說還認識了謝家姑娘。」

    「哦?」

    姜老爺子陡然一震,眼前一亮,看向了姜姒。

    姜坤雖是閣老,也年長許多,可與謝江山比起來還差上一些。

    當年在翰林院裡,姜坤與謝江山可是時常下棋,也知道謝氏一門家風如何,對謝家子女的才華更是毫無懷疑。

    聽見姜荀說謝家姑娘,姜坤便立刻知道這說的是謝銀瓶了。

    姜姒卻有些不大好意思,解釋道:「祖父可別聽荀堂兄瞎說,孫女不過是與謝家姑娘略聊了幾句,還不曾說什麼話呢。謝家銀瓶姐姐才華驚人,孫女玩玩不敢與之相比的。」

    「哈哈哈……」姜坤聞言笑了起來,還硬朗得很,只道,「你也不必謙虛,我往日聽人提起,知道謝家那丫頭也是個恃才傲物的,你若沒本事,她怎可能瞧得上你?他們謝家人,都這德性,也不必太在意。」

    嘴角微微一抽,姜姒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感謝謝家人的賞識?

    不過也難怪了,謝氏一門士族遺舊不說,還榮華至今,門第比普通翰墨之族更不知高出多少,只是越是如此越是低調。這一代裡,名揚京城的就一個謝方知,敗壞了一家的門風,不過偏偏才極好,叫人想說謝家後繼無人都不能。除了謝方知之外,謝銀瓶雖有才,卻完全不與顧家顧芝一樣,少有出來的時候。

    所以能被謝銀瓶喜歡上,還想要主動結交,在旁人看來是極有臉面的事。

    姜姒雖也佩服謝銀瓶,可不覺得自己比她差了多少,因而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她只對姜坤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孫女不曾想過她乃是謝家姑娘,只當她是可以結交的朋友。」

    這一句,難免叫姜坤刮目相看幾分。

    滿朝臣,一提起謝氏,必定都是要仰著頭看的,就連姜坤自己也不能免俗,謝江山年紀不如他,可不管是學識還是本事,都遠遠在姜坤的前面。如今姜姒竟然能有這樣淡泊的心境,自然非同一般。

    不管是真是假,但凡能說出來,便已經是心性不同尋常人了。

    姜坤終於仔仔細細打量這孫女一番,暗暗點了頭,笑道:「將來你的出息,不該比謝家丫頭低。」

    姜荀那邊生怕話題入得太深,連忙插了一句道:「祖父這心可也真偏,方才說荀兒暫還及不上那謝乙,如今卻說姒兒能壓過謝家姑娘,這是說我連姒兒也不如?」

    姜姒一下笑了出聲,拿眼去看坐在上頭的姜坤。

    老太爺頓時有些無奈,不過想起謝方知來,又道:「祖父這話可不偏不倚。不過……誰知道謝江山這兒子怎麼養成了這樣?」

    明明才華蓋世,偏偏放蕩輕浮。

    搖了搖頭,話也說得夠多了,姜坤便叫他們回去自己歇著,又囑咐姜荀一定要小心養病,這才叫人送走了他們。

    從善齋堂出來,姜姒還與姜荀並肩走。

    姜荀道:「近日朝中不大太平,祖父回來便是要給皇爺辦事,不過我記得你說你不願嫁傅臣,方才怎不與祖父提?」

    「我與傅臣本就不曾有過任何的約定,祖父才回來,我第一回見面便說,時機不大對。」姜姒兩手疊放在一起,嫻靜得很,略落後了姜荀半步走,又道,「此事急不來。」

    「我雖為蕭縱做事,可鹿死誰手尚還不知,選傅臣也未必就是錯……」

    姜荀也不知道話應該怎麼說,畢竟傅臣待姜姒是極好。

    若是大事成,而傅臣敗,未必不能留他一條生路……

    不過,左思右想,姜荀又覺得不大對,他歎了口氣,道:「若你能在大事定下之後嫁人,那才最是合適。」

    姜姒輕笑:「哪裡有那樣便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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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總之你處處留心,時時謹慎,挑夫君可是一輩子的事……」姜荀乃是她堂兄,這些話也不避諱,後又道,「若拿不準主意,叫我來為你掌掌眼,未必不可。」

    「我才十三,荀堂兄倒還比我急。」

    姜姒一句話便帶過去了,實則人選不是沒想過,可到底還是不合適。

    送了姜荀回竹院,姜姒也就回自己屋裡去忙了。

    老太爺回府,裡裡外外都在忙活,周氏年後便該生產,如今操勞不宜太過,一大家子的事幾乎都放在了姜姒的手裡主持。好在姜姒前面早就已經將事情給理順了,如今辦起來照舊頭頭是道。

    自打姜坤回來,老太太那邊就消停了許多,衛姨娘也不敢在背後做什麼手腳,乖順得像是小白兔。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姜坤在,就連姜源到了姜坤面前也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只是姜坤也懶得見這些不孝子,姜源則是明裡暗裡跟老太爺借人脈,想要藉著老太爺的關係往上爬。誰知道當場就被老太爺甩了一巴掌,灰頭土臉地從屋裡出來,再也沒去求過老太爺了。

    過年節時候,老太爺四個兒子都在京城,獨獨四老爺姜清被老太爺毫不留情地打了出去,連飯都沒留一頓。

    當時姜姒見著,可好一頓解氣,只管吩咐下面僕人,將四房趕得遠遠的,生怕他們壞了姜荀的心情。

    按理說,姜坤這麼個脾氣古怪,又被兒子們寒了心的老太爺,應該很難接近,可姜姒跟姜荀都非常得他喜歡,時常過去說話。

    久而久之,姜姒便也覺出了這其中的妙處,姜荀要學的乃是權謀之術,姜坤講一些朝中的陳年舊事,分析其中道理的時候,往往也不避諱著姜姒,姜姒就這樣聽著,慢慢也摸出官場上這些個彎彎繞來,總算是知道男人們的世界無比精彩。

    耳濡目染之下,說姜姒什麼也沒學到是假的。

    至少,她對如今朝中的局勢,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由此再見到謝方知的時候,她便清醒了許多,也有把握了許多。

    翻過年的元宵燈會,姜姒與府裡女眷們一同出來,才到了茶樓上等著看花燈,便有人遞了條子進來。

    是謝方知。

    那了緣小尼姑在別院裡過得很好,如今已有了二十多日,謝方知約莫也是知道姜府這邊來逛燈會,才抓住了機會急急遞消息進來。

    謝方知不像是傅臣,他與姜姒素來沒有什麼交集,若是傅臣想要往姜家遞個消息簡單,謝乙卻是萬般地難。

    這許多天,姜姒故意沒出過門,也早就將那了緣的行蹤藏好了。

    在知道了緣腹中乃是蕭縱骨肉之後,姜姒便料定謝方知不敢大張旗鼓地查,生怕有個萬一,被人發現,那才是得不償失。

    所以如今姜姒一冒頭,謝方知立刻找了上來。

    打開紙條一看,姜姒便又收了,道:「上頭待著也無聊,我下去河邊上逛逛,瞧瞧花燈。荀堂兄與世子爺那邊去了,若他回來,還請他在上頭等我。」

    這邊姜姝沒一個月就要出閣,難得還有這樣出來玩的機會,今天也出來了,聽見她這話,便道:「四妹妹去吧,一會兒堂兄回來我自告訴他。」

    姜姒於是與紅玉、八珍、靈芝等人出去了,沿著河邊轉了一圈,便在小橋下面瞧見了一艘烏篷小船,外頭掛著一串紅燈籠,一串綠燈籠。

    這就是謝方知說的地方了,他倒是挑了個別緻的好地方。

    姜姒只叫紅玉等人在岸上等著,自己上了船,躬身進了船篷。

    謝方知一身藏青長袍,顏色偏暗,已在盤坐在船內等候多時,他面前擺了一張方幾,抬眼看見姜姒進來,眼底氤氳的寒氣,終於散去一些。

    「真是菩薩難請,四姑娘金枝玉葉,竟也肯來。」

    「謝乙,如今是你求著我辦事,肯來已是我給了你面子,你莫不識抬舉。」

    姜姒原是想著愧疚於他,還想道個歉,誰想到他一開口便叫人皺眉?

    她今日一身天青錦緞圓領袍,腰上懸著深青色珠玉絲絛,皮膚細白如在牛乳裡洗過,身上帶著淺淺伽羅香,方一坐進這簡陋寒酸的烏篷小船,便為之增添了無邊的艷色。

    謝方知瞧著她,端了一杯酒來喝,頗覺秀色可餐。

    他道:「我派人在姜府外頭守候多日,四姑娘卻偏偏不肯出來,真是叫謝某苦等,發發牢騷,倒也成了謝某的錯了。那謝某便要問了,如今四姑娘可知道那是誰的骨肉了?」

    知道了。

    姜姒看著眼前一杯酒,端了起來,一舉杯,坦然至極:「你謝乙名聲不好,無怪旁人誤會你。我也不過俗人,謝公子若以為我火眼金睛,能從你這一具臭皮囊裡看出什麼淤泥不染之風,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好男不與女鬥,謝公子當時不曾計較,如今怎的這樣小心眼?」

    「……我原以為我已是舌頭上淬過毒的,不曾想一山更比一山高。」

    謝方知自歎弗如,由是舉杯,輕輕與她相碰,端酒至唇邊之時,卻拿眼看她。

    曾幾何時,也有這樣的一幕……

    只是那時,他們喝的是交杯酒。

    見姜姒已經飲盡杯中酒,謝方知忙將眼一垂,也一口喝盡了,才狀若無事道:「既是誤

    會便揭過不提,了緣人在何處?」

    姜姒道:「了緣如今很好,不過……謝公子曾經答應過,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並且欠我一個人情。」

    謝方知看她,手指指腹輕輕摩挲著那雕花方幾的稜角,卻溫柔似觸摸女人細膩的皮膚,他淡笑:「謝某猜,四姑娘想問宮門外,在下欲言又止的那一番話。」

    「……不錯。」

    姜姒並不否認,而她也同時認知到,謝乙並非池中之物。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謝方知再飲一杯酒,竟問她道:「你真想知道?」

    為何不想?

    姜姒不明白。

    此時,外頭已經有人搖了櫓,烏篷小船便在這一條泛著燈影的河上劃開漣漪,行了出去。

    只是外面綵燈絡繹,船內卻是幽暗一片。

    謝方知的表情隱在這一片昏沉之中,聲音沉而重,又帶著辛辣的譏誚,只道:「皇爺與侯夫人有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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