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流雲蔽日冊皇后 文 / 柒梧
薛漪瀾聞言,不待煜煊說話,便爽朗道:「好啊,末將正好消一消今早的飯食!」她大步走到趙忠跟側的那兩個小太監身旁,把手中的寶劍擲於趙忠懷裡。而後伸臂攬過兩個太監手上的槓桿,不費吹灰之力就抬接過了龍輦。
薛漪瀾的爽快令煜煊與趙忠心中的小九九破滅,趙忠抱著寶劍,與煜煊隔著十二道白玉珠旒苦笑著。
煜煊也不盡興的看著一人頂替兩人的薛漪瀾,名諱倒取的柔婉溫,身為一個女子怎麼力氣如此大?
小軒窗,正梳妝。晨曦倦懶,零星落在銅鏡上。阮太后看著鏡中的自己,昔日單素古板的朝天髮髻在絡塵的巧手下已綰成了凌雲髻,似靈蛇般綽約在腦後。
絡塵手上握著另一面銅鏡,兩面銅鏡齊齊照影,阮太后端坐其間。絡塵諂媚的笑道:「小人便說,那些個天香國色的女子,哪個不是細細收拾了才敢出來見人!太后是整日忙於國事,才會倦怠了妝容!」
阮太后斜睨了絡塵一眼,自昨日他稟告煜煊與李奶娘情深一事。他費力討好自己的心思,閱人無數的阮太后又如何不知。不過是想藉著飛上鳳枝之便,攬些權勢在手中。
絡塵見太后眉眼異色,心下覺得不妙,急忙道:「小人無甚長處,唯有這雙手還生得靈巧!太后不嫌小人愚笨,留侍在身側,當一介賤奴罷了!」
阮太后滿意的摸著自己的凌雲髻,淡淡道:「你是聰明人,便知道聰明的活法!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去掙那些燙手的兵器刃!」
絡塵乖順的應道,「小人知道了,小人的心思便只剩了如何伺候好太后娘娘!」他說完,為阮太后插珠釵的手似無意間滑過阮太后的脖頸。冰涼的指節摩挲過溫熱的脖頸,阮太后身子一軟,心中竟驚跳了數下。她強裝鎮定的坐直腰身,不再看絡塵映在銅鏡中的魅惑笑容。
待龍輦到長壽宮時,天色已發白。龍輦停於宮門處,煜煊跳下龍輦就要往裡面跑,趙忠一把扶住了她的手,低聲喚道:「皇上!」他緊皺著眉眼,搖了搖頭。煜煊頷首,往後退了一步,待平靜了面色、扶著趙忠的手急急往殿庭中走。
正殿門前有許多宮人駐足,直直的站了一條線似帷幔般正好阻擋住煜煊的眼光。茗萼冰冷傲慢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你手上的宮燈是為太后照明用,你若是晃動一下身子,驚了太后,莫說你是皇上宮中的,就算你是先皇的人,大魏朝也無人能保下你!」
煜煊聽了這話,眉眼露出不悅,心中道:茗萼到底是被母后慣壞了,先皇豈是她一介賤婢可提的。煜煊輕輕咳嗽一聲,趙忠空閒的一隻手甩了一下淨鞭,尖嗓道:「皇上駕到!」
那條直線上的宮人立即垂首向兩側分開,跪拜在地上,「奴才(婢)見過皇上!」
茗萼面色淡定的跪下行禮,像是剛剛大逆不道的話不是自己所言。煜煊心知她是阮太后的心腹之人,故也不同她計較。
靈活的帷幔散去,殿前石階上跪著一個身著銅色衣服的宮人,雙手執青銅大宮燈跽(ji)坐,宮燈通體為鎏金色,宮燈內燃著三根大燭,散出刺眼的黃光。她一手執燈,另一手袖放在宮燈通風處似在擋風。她垂首似一尊石像,一動不動,像是與宮燈連為一體。
若不是此人帶著銅色面具,煜煊便不能一眼認出她是李奶娘。李奶娘擋在通風口處的手被灼熱之氣蒸燙著,裊裊青煙從她指縫中逸出。
煜煊大步走上石階,單膝跪在地上,把李奶娘手中的宮燈奪過來扔到石階下。頓時,一根蠟燭掉出宮燈,碎裂兩半,燭焰跳動幾下,凐滅在瀝青宮磚上。李奶娘眸中露出痛楚之色,猛烈的搖著頭,而後跪爬著下了石階,去揀宮燈。煜煊跟在她身後,欲扶起她,卻怎麼都執拗不過她。
青銅宮燈摔地的聲響,驚動了寢殿內梳妝完畢的阮太后。她起身,絡塵立即上前要扶她。阮太后思忖剎那,把手伸向了另一側的趙信河,絡塵面色恭謹的退到趙信河身後。
阮太后扶就著趙信河的手從寢殿緩緩而出,當看清殿庭中煜煊與李奶娘糾纏在一片狼藉的宮燈旁時,她眉眼間逝去一絲冰冷。
煜煊看到阮太后出來,立即上前扶住她的手,竟忘記了請安便直接乞求道:「請母后看在兒臣的面子上,不管李奶娘犯了什麼錯,都饒她一命罷!從朕記事起,李奶娘便伴朕左右,朕不能沒有她!」
阮太后把手從煜煊手中抽出,娥眉一挑,「皇上的意思便是哀家這個生母竟比不得皇上的奶娘麼!」
煜煊急忙道:「生身之恩豈是旁人比得了!」
阮太后眸光帶著震驚之色,煜煊不知她是喜是怒,不覺心生恐懼退後了一步。阮太后隨即轉了面色,笑道:「哀家知道了,皇上到底是哀家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用性命換來的兒子,皇上紀念著這份恩情,哀家甚是欣慰!上朝罷,不要讓大臣們等久了。」她掂起裙擺先行,途徑李奶娘身側,居高臨下著淡淡道:「日後若是再不盡心伺候皇上,哀家不會輕易饒恕你!」她下了石階,一甩袖袍坐上了鳳攆。
晨昏逸散,阮太后身上的黑色朝袍鑲赤紅邊,金絲線纏著明珠密密鋪開在赤紅鑲邊上。凌雲髮髻上簪著鳳凰朝陽掛珠釵,鳳口吐珠串貼於額前花鈿之上,熠熠生輝;耳帶金璫,眉若遠山。威儀下無點柔情,眉眼未蹙,震懾先露。
她只尋常眸光看了煜煊一眼,煜煊便不敢再稍作停留,扶著趙忠的手快快的出了長壽宮,上了停留在外的龍輦。
去聞政殿的路上,煜煊手肘靠在扶手上,掩面悄聲對趙忠道:「去命蕭院首給李奶娘瞧一瞧,記住,要用最好的藥!」趙忠會意,拉扯了一個隨扈的小太監吩咐下去。
煜煊剛坐正身子,
又斜倚下來偷偷往後面的鳳攆瞥了一眼,掩面看著趙忠悄聲道:「你有沒有覺得今日的太后與往日有些不同?」
趙忠垂首偷偷往後觀望了一眼,想用一些詩去描述阮太后今日的妝容,卻腹中無半點墨水。只得點點頭道:「比往日好看了一些!」
煜煊聞言,眉眼一皺,一巴掌拍在他高聳的太監帽子上,「廢話!朕長得如此英俊,朕的母后怎麼會是今日好看,肯定日日都是容姿妍麗!」
趙忠連連點頭,苦著臉,乞求道:「奴才讀書少,皇上放過奴才罷!太后母儀天下,她老人家的儀容豈是我們這些奴才可以品頭論足的!」
煜煊嘟嘟嘴,不再同他廢話。回首,撩開項上王冕垂著的珠旒,細細看著距離尚遠的阮太后,心中總覺得今日的她何處不對,可這不對是為何,卻不得而知。她斜倚在龍輦上,手托著下巴,疑惑道:「朕的英俊難道是來源於父皇麼?怎麼朕與母后一點都不相像?」
趙忠依附道:「對,對,對!」
前面抬龍輦的薛漪瀾聽到煜煊的感歎,想到了昨夜那個唇紅齒白,瘦弱嬌小央求自己相救的小太監,不免「噗嗤」笑了出來。英俊?當今皇上的週身所散出的氣場只能稱為俊秀,若說英氣,只是這身龍袍襯出的天子威嚴。
聽到薛漪瀾的笑聲,煜煊氣的嘟起嘴,看了趙忠一眼眸光指了指薛漪瀾。趙忠也聽到了薛漪瀾的笑意,他走了幾步,與薛漪瀾並齊,壓低嗓子威脅道:「薛統領還是把昨夜的事忘了罷,有損皇上威嚴的事,可是要掉腦袋的!到時墨大司馬也救不了統領大人!」
薛漪瀾點頭,誠懇道:「本統領昨夜早早便歇息了,發生了何事早已記不清!」
趙忠返回到龍輦一側,對煜煊點點頭算是覆命。
流雲翻滾,橫遮紅日,紅光透過白雲柔和許多,已無了盛夏的灼熱、刺眼光芒。聞政殿前侍衛身上的鐵衣發出攝人魂魄的威嚴,離聞政殿宮門近一步,煜煊的心便沉重一分。阮重與墨凡的轎攆已停在丹墀下,煜煊細細看了一眼,阮重轎攆上的越禮飾物已拆去,如今相比之下,倒顯得墨凡奢侈驕橫。
煜煊下了龍輦,恭謹著扶就阮太后下鳳攆,母子二人一同跨進聞政殿大殿。官員們對於太后數十年的朝天髮髻忽然換了樣式,眼中皆是閃過一絲驚奇。隨即便心中理解了,一直有龍陽之好的兒子突然要大婚了,也難怪阮太后心情如此暢快。
煜煊與阮太后剛坐定,宣旨太監便立於殿前宣旨。
「······阮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一門名相。······其女阮靈鳶,肅雍德茂,溫懿恭淑,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故冊立為皇后。欽此!」
煜煊手撐著腦袋,聽宣旨太監尖銳的嗓子把一幅長卷聖旨念完。雖然從小聽慣了太監陰柔的嗓音,但今日這太監口中每吐出一字便似貓爪撓在青銅器上,令煜煊心中刺癢難忍。
註:1、跽(ji)坐,兩膝著地,小腿貼地,臀部坐在小腿及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