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琴歌一曲露情絲 文 / 左藝舞
無意中幫了季磊一個忙,使他在我面前愈發不設防,午飯時我便跟他聊起了公司的最高機密——科世代理權。
「boss最近這麼忙,真是被代理權那件case折騰得夠嗆,」我狀似無意般開口,「那個森特·簡森也真是的。」
季磊一怔,壓低聲音道:「你也知道啦?看來boss對你真的很重視,而且很放心,我本以為他不會告訴你的,畢竟你才來公司幾天。」
他當然不會告訴我,一切都是我暗中留意發現的,但總有些我無法觸及到的,就要靠季磊了。只有讓季磊覺得司天浙信任我,他才會對我完全放心,從而把知道的都告訴我。
我微微一笑,「以boss那種謹慎的性格,不放心的人他會請進公司來麼,還放在自己身邊?」
「說得也是。」季磊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聲音愈發壓低,「我告訴你哦,前天晚上boss得到消息,森特·簡森出現在戴高樂機場,就立刻派人去找,可惜,一無所獲,線索又斷了。」
「果然精明,」我皺皺眉,「看來他是鐵了心要暗訪到底了。不過,司氏在各大企業中已是佼佼者,要取得代理權應當不是難事。」
「沒那麼簡單。」季磊扁扁嘴,將切得一塊塊大小均等的牛排優地送進嘴裡,「那個森特這樣刁難我們,除了想真正考察哪家企業適合發展外,恐怕還要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但我們是企業,到底是做生意的,不可能無限度地去給他提供利益,那這筆生意還有什麼意義。」
我點點頭,眉心擰起。
午飯後回到公司,一直到傍晚,司總裁都未在公司露面,想來就anna那種架勢,一定是纏住司天浙不放的,剛好,我們也樂得自在。
下班後,我匆忙趕回學校,晚上七點還有一堂名為大學生就業指導的必修課要上。
坐在階梯教室裡,聽著久違的傳道授業解惑的語調,近來的一切兵荒馬亂都在記憶裡恍惚成一道淺淺的痕跡,淡而久遠。
一想到這樣安安靜靜聽課的時光就要結束了,我一陣悵然,準備摸出手機上網。
在包裡掏了半天無所獲,心中一涼,必是落在公司了。
遙遙望見講台上老師已經開講,而她老人家摸得透我們心思似的,用盡包括點名、提問、當堂上交作業等一系列手段杜絕我們逃課。
趴在課桌上,我長歎一聲,既來之則安之吧。
介於此,待我終於熬到下課飛奔回公司的時候,已經將近11點。
整棟司氏大樓除了間或有幾個值班的保安走動外,幾乎一片漆黑。
我摸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手機安靜地躺在那裡,還好,沒有任何重要消息或來電。
走廊裡靜得落針可聞,我向電梯走去,一個拐角,瞥見了一台名貴鋼琴。
略一思忖,我走了過去。
這台隱隱反襯著月光的鋼琴已經折磨了我好幾天,只是司天浙的存在讓我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不過今夜不同,他就算不被anna小姐纏得焦頭爛額也會去stay,是斷不會在這個點出現在公司的。
古老的立鍾敲過11下,寒夜淒清。
我踱到走廊盡頭窗邊的星光藍名貴鋼琴旁,猶豫著撫上琴鍵。
——愛的羅曼斯。
是我唯一會彈的曲子,更是唯一純熟的曲子。
本來大約兩分鐘的世界名曲被我改編了一下,曲調重複迭起,旋律快慢漸次遞進,變成六分鐘加長版,私以為更有韻味,並且樂此不疲。
彼時,月光流瀉。
我暗暗驚歎將鋼琴安置在這裡的人,想必優至極心細至極,知道每晚月光最好的地方便是這裡,倒也讓我沾了回光。
都說人的記憶中能夠保留最久的就是味道,其實聲音留駐的時間也可以很長,關鍵是,是否有記憶讓你刻骨銘心,那樣,有關於這份記憶的聲音、圖像、字、味道,不管經過多少年,只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觸發的出口,便可攜你在這段記憶裡留下的情感碎片洶湧而來,將你深以為早就鋪墊好的漠然擊打得潰不成軍。
一曲終,我沒多作停留,從頭開始再彈一遍。
我說過,這是我唯一會的曲子。
剛彈出一小節,一個不輕不重的聲音驀地自左後方響起,清泠的語調裡些許嘲諷,「好好的鋼琴好好的曲子被彈成這樣。」
我著實吃了一驚,急忙回身,便與來者四目相對。
果然,冤家路窄。
站在我面前一身濃重黑色仿若夜行衣的司天浙,黑亮的眸子在這個春深有月光的明澈夜晚讓人心慌。
我急忙側身,離開鋼琴。
他似是稍作猶豫,到底是踱了過來。優頎長的指尖拂過一片白色琴鍵,劃出一道聲光漣漪。
我兀自垂下頭,暗暗叫苦,本想在司氏安安靜靜盡量不起眼地將情報套到之後走人,今晚這出完全在預料之外,真真叫我猝不及防。不能跟司天浙過分接觸,萬一被這精英總裁看出破綻,功虧一簣……我皺皺眉,暗自盤算著適時地插一句還有事然後藉故抽身。
他卻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自顧自地在鋼琴凳上坐下,撫上沐浴著月光的琴鍵,緩緩開口,卻沒有看向我,「再彈吧,我想聽,只是……換一首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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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對不起司總,我只會彈這一首,」頓了頓,我補上一句,「唯一的一首。」
一時間兩相默然。
我想,這句在任何人眼裡都像是搪塞的理由八成也會觸怒司天浙,下一秒,也許我就得被罰扛著鋼琴從一樓爬到頂樓再從頂樓爬到一樓循環往復了。
未幾,他緩緩開口,不是預料之中怒不可遏寒冷刺骨的體罰。
「原因。」這次他抬頭看向我,「你只會彈這一首曲子的原因。看你剛才撫上琴鍵時的那種愛戀神情,彈起曲子來又是一片投入,以及……你近幾日時不時偷瞥這台鋼琴的眼神,你想必是愛極了鋼琴,所以,沒理由只會一首曲子吧。」
靠。我輕翻白眼,精英總裁司天浙什麼時候變成專窺別人**的居委會大媽了?連我這幾日對這台鋼琴的不軌意圖都看在眼裡。
我認命,跟聰明人在一起你永遠不要指望自己的一切動作包括動機能逃脫他的法眼,只好如實道出:「教我鋼琴的人,琴技十分卓越,我常被他琴聲吸引,適逢十四五歲對一切滿懷熱情卻通常三分鐘熱度的年紀,便央求他教我,他時間並不寬裕,因而來不及像一般老師那樣從基本功教起,只簡單教了幾個音符,便讓我在沒有專業功底的基礎上照葫蘆畫瓢地學了這麼一首,等他徹底沒時間再教,我也就只來得及學會這一首……恰好熱度一過,也就懶得再去學了。」
誠然,我撒謊了,他不再教我鋼琴以後,我並不是懶得再學,而是,我學琴因他而起,若非他親自教授,鋼琴對於那時的我便毫無意義,我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教授,即使是父母找來的國內一流鋼琴教師。只盼有一天,能再借跟他學琴之名,纏他多看我兩眼。
以愛為名。
年少時的迷戀多麼懵懂青澀,幼稚無知。
「這首愛的羅曼斯,是你改的?」他頎長的手指輕敲了一下白鍵,若有所思,「我在許多音樂會宴會上都聽過,很短的樣子,旋律曲調也不似這般,這般……」他彷彿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彙。
我輕笑,「不似這般囉嗦吧?簡短的曲子被我改成加長版,聽起來定然覺得很囉嗦。」
他也彎彎唇角,不置可否。卻毫無預兆地道出一句:「你喜歡他吧?」
「嗯?」我抬頭,莫名其妙。
「教你這首曲子的人,也就是唯一教過你鋼琴的人,你喜歡他吧?」司天浙似是故意,並不抬頭看我眼中的驚愕,反而輕敲琴鍵,也彈出一首愛的羅曼斯。像是遲來的月光。
他彈的當然不是我的專屬加長版,他彈的應該叫做官方流通版。
好久違又熟悉的旋律,若不是復又被人彈起,我都快忘了當年因那個人而迷戀這首簡短樂曲的時光。
遲遲等不到我的下,司天浙並不心急,緩緩道出他的推理:「你剛才說那個人不再教你鋼琴後,你就懶得再去學了,既然懶得再去學其他樂曲,為什麼偏偏有動力把這首曲子加長、改動,又將它反覆完善到這種毫無違和感、深邃動人的境界。看得出,你剛剛彈琴的神情,就是兩個字——動情。我不認為你僅僅是喜歡這首曲子,對一首曲子單純的喜歡到這種地步,未免也太過了,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讓你動情至深念念不忘的,是教你這首曲子的人。甚至於,你會學琴,也是為了他吧。」
伴隨著他看似疑問實則陳述的結束語,琴聲也隨即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月光眷戀,讓人不由得猜想,停留在琴鍵上的手指想必也同此刻的琴鍵一般冰涼。
被人一眼看穿並毫不留情剖白心事的感覺不好過,但是跟聰明人打交道不正是這種下場?你永遠不要想刻意隱瞞什麼,只消一個不起眼的漏洞,你的一切隱瞞都將暴露於陽光下——這是我今夜明白的第二個道理。
而攪亂我心緒的罪魁禍首,他的眼神淡然優好整以暇,堪堪一副運籌帷幄掌控一切的姿態,只等我的繳械投降。
罷了,被看穿,索性也就不再隱瞞。我自嘲地笑笑,盯著發亮的缺月,像是對他說,又似自言自語般緩緩開口:
「年少時的迷戀,多麼幼稚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