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2章 素色信箋 文 / 姽嫿君子
李沐正笑著要答話,面上卻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直被打得頭暈耳鳴,踉蹌後退好幾步。若不是身後僕從扶著,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他許久才抬眼看康親王,見他尚在怒氣沖沖的瞪著自己,只得苦笑一聲,也不理院子裡其他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走出了院子。
康親王從未動手打過李沐。今日被蘇尚彤所說之事激怒,一時氣急打了兒子,也正後悔,卻見李沐這般態度,面色更陰沉了,又想到蘇尚彤方纔所說的話,不由恨恨握拳,咬牙切齒:「蘇向宇的女兒!都是那個死丫頭……」他好像又忽然想起了什麼,面色凝重地在袖子裡摸了半天,終於摸出了一塊金絲玉。那塊金絲玉通體潤滑、金絲耀眼,將原本暗沉的天空都映照的亮了一些。康親王這才神色稍緩,抖了抖袖子,吩咐一句:「備轎,本王要進宮!」
仁壽宮中,香煙裊裊,靜謐祥和。
淑太妃正閉著眼睛斜歪在軟榻上,身上搭了條大紅色繡牡丹暗紋的薄衾,由小宮女們捶著腿、揉著肩,時不時開口問幾句話。聽說康親王來了,她也不睜眼,只隨意揮了揮手讓宮女們都退下。動作間,腕上的牡丹串珠發出好聽的相撞聲。
聽得康親王進了屋來,淑太妃才開口問了一句:「玉珮拿到了?」
康親王將玉珮遞過去:「是,母妃。」
淑太妃接過玉珮,招了招手,康親王上前扶著她坐起身來。她睜開眼睛,拿起玉珮端詳片刻,朝康親王點點頭,正欲吩咐幾句,眼角卻不知怎的瞥到了桌上的一封信函,隨口問了一句:「那也是你送來的?」
康親王笑答:「兒子有什麼不能與母妃當面說的?」
淑太妃蹙眉,讓他把信拿了過來,又叫了一個掌事宮女進來問話。
那是一封素色信箋,看上去不過是平常書信,卻偏又以一塊小小的火漆封了口,上頭印了一個篆體的「姚」字。
掌事宮女進來,一眼瞧見淑太妃手上的信箋,也不用淑太妃發問,行了禮後就直接答道:「回太妃娘娘的話,這封信是今日一大早東宮玉妃娘娘帶進宮的,說是受了姚五小姐所托。奴婢見太妃娘娘還睡著,就先擱在桌上了,本想等娘娘起身了就進來回的。」
「玉琳送來的?」淑太妃疑道,「她又有什麼不能與我當面說的?」又對那答話的宮女揮揮手,「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康親王撫鬚琢磨著:「難道是姚家那邊……」
「有什麼可猜的?看看不就知道了。」淑太妃笑了一句,輕輕揭開封口處的紅色火漆,拿出一張素白色的紙張。這紙不甚精貴,京中各處都能買到。紙上寫了滿滿一頁密密麻麻的字。淑太妃懶怠去看,只是隨意掃了一眼,就欲遞給康親王,卻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竟似被吸住了目光,神色一喜,忽然將信拿到眼前,緊緊盯著上頭的字,激動不已。哪想,看到最後,卻喜色頓收,猛然站起,雙眼無神地睜著,突地湧出兩行清淚,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唇齒打顫間,從齒縫間一字一頓地蹦出一個名字:「蘇!向!宇!」喊出三個字後,就好似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搖搖欲墜。
「母妃!」康親王趕緊上前扶住,想要看看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什麼竟讓自己的母妃這般失態,卻見那信紙被淑太妃緊緊捏握在手中,早已被揉搓得看不清字跡。他只依稀看到了「刺殺」、「大將軍」之類的字眼。
卻見淑太妃猛地將手中的金絲玉扔出好遠,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蘇向宇必須死!必須死!」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到最後都幾乎是嘶喊出來的。
康親王拉住她,歎了一句:「母妃,您又發病了。」他好不容易騰出手來,去袖中翻找,找的滿頭大汗都沒有找到那瓶藥,忽的想起了什麼,也恨恨喊了一句:「蘇家那個死……」後頭「丫頭」二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淑太妃拉住了袖子:「你說的對!蘇家人都必須死!都要死!」
「母妃……您忍一忍……孩兒叫人去拿藥!」康親王口中不住地勸,心中卻疑惑不已——之前,外祖父被蘇向宇奪了相位,鬱鬱而終,母妃都沒有恨上蘇家,反而一直勸自己不要和姚家人一樣氣量狹窄。怎麼如今看了這封信,就忽然對蘇向宇恨成這個樣子?
不過,蘇向宇也著實可恨!他的女兒更不是什麼好東西!
康親王以為蘇尚彤早已被李沐放走,卻做夢都沒有想到,讓他憎恨不已的蘇尚彤此刻竟然還留在康親王府裡。
她如今正在康親王府花園內的湖心亭裡,一瞬不瞬地盯著懷裡的朱紗。
朱紗手上的箭傷早已癒合了,面上的青紫之色也正緩緩褪去。
終於,她睫毛微動,緩緩睜開了眼睛:「小姐……」
「朱紗,你醒了!」蘇尚彤終於展開了笑顏,關心地問了一句,「你身上還疼麼?」
朱紗動了動胳膊,「咦」了一聲,奇道:「小姐,奴婢一點兒都不疼了。手上的傷、背上的傷都不疼了!」說著,還看了一眼手上早已癒合的傷口,撐著身子站了起來,拉著蘇尚彤問,「小姐,奴婢剛剛是在做夢麼?」
「當然不是在做夢。你能好得這麼快,是因為你家小姐是當世神醫啊!」一道溫淳的男聲響起,將朱紗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正是之前住在他們府上的墨魚。之前蘇尚彤不在府上之時,都是她哄著墨魚喝藥。墨魚平日裡又憨傻可愛,朱紗和其他丫鬟們也都將他當弟弟待。那時,墨魚忽然走了,朱紗還感傷過一會兒。如今忽然又見著了墨魚,也顧不上去想他為什麼穿著一身黑衣,朱紗面上一喜,笑著喚了一聲:「墨魚!」這時才發現自己身處何處,又驚道,「你也被他們抓來了?」
其實,早在黑衣人一瞬不瞬看著蘇尚彤的時候,蘇尚彤就認出了他是李洛。即便是蒙了面,但是眼睛露在外頭,又離得那麼近,哪裡還會認不出來呢?知道蘇尚彤已經認出了自己,李洛也乾脆不再蒙面,露出真容,只是一身黑衣卻無處可換。而朱紗在他來時就已經中毒暈倒,所以並不知曉自己是被他所救。
李洛雖然因為吃了蘇尚彤的希露丸,輕功早已登峰造極,一手功夫也出神入化。可帶著兩個人,也沒法去太遠的地方。若是落在大街上,他一襲黑衣,反倒不妙。他想著經歷了剛才那一番變故,康親王府暗衛元氣大傷,如今王府內反而比外面安全一些,朱紗的毒又不能等太久,這才落在了王府的花園中。
聽朱紗還像以往一般喚他墨魚,李洛很是開心,朝蘇尚彤嘻嘻笑著。
蘇尚彤也不理他,轉頭笑著對朱紗說:「朱紗,你認錯人了。這位並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墨魚,而是宮裡的三皇子殿下。還不快點多謝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朱紗一愣,好在她心思靈敏,聽了蘇尚彤的話趕緊福下了身:「奴婢謝過三殿下!」
李洛忽然低下了頭,幽幽歎了一口氣,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唉……你家小姐正惱我呢!朱紗姐姐不說幫著勸勸,還跟著彤彤一道惱上了我,這該怎麼辦呢?」
朱紗趕忙斂目回道:「奴婢不敢!」卻暗暗抬眼打量三殿下和自家小姐,凝眉不語。
李洛一步一停地踱到蘇尚彤面前:「彤彤,如今朱紗姐姐已經醒了,我們快離開這裡吧!」
蘇尚彤點點頭,正要步出亭子,前方卻忽的傳來一陣嗚咽。
李洛遠遠一望,低語一句:「有人過來了!」示意她二人蹲□子,隱住身形。他自己也將身子隱在柱子後頭,悄悄看過去,卻見過來的只有一個哭著的小丫鬟。那丫鬟穿的有些單薄,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兩隻眼睛紅彤彤的,一路邊走邊哭。開始還只是低低的嗚咽,到了湖邊卻是放聲大哭。
李洛悄悄對蘇尚彤說:「她這般哭法,總要惹了人來!我去將她打暈,我們速速逃出去。」又問一句,「彤彤是要回相府麼?」
蘇尚彤搖頭:「不,去表哥那兒。」
可還未等他站起身,就聽得「撲通」一聲,竟是那丫鬟落了水。
這一聲,將蘇尚彤和朱紗都驚得站了起來。蘇尚彤見狀就要跟著跳下去救人。
李洛伸手拉了一把,聲音低沉:「彤彤,水冷!」
蘇尚彤知道他是懷疑這是康親王的計策,四處看了一圈,才說:「若是有人埋伏,剛剛就可以射殺我們了。如果是計倒還罷了,若是不是,此刻園子裡沒別人,我們不去救人,她就必死無疑了!」
蘇尚彤身上本就只有一件單衣,將那丫鬟救上來之後,衣衫全都濕噠噠地貼在身上。寒風一過,冷得一個激靈。朱紗趕緊將自己披著的半袖又為她罩上。
那丫鬟吐了一口水醒了過來,也是被冷得簌簌發抖。她也看不清蘇尚彤幾人的眉目,只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非但沒有感激之意,反而大哭大叫了起來:「你們讓我去死!讓我去死吧!」
李洛皺眉:這般叫喚法,總是會將府上的侍衛叫過來的。可若是我們先走了,這丫鬟肯定還會自盡。彤彤好不容易將她救上來……
蘇尚彤見她這副模樣,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本以為這丫鬟是不小心落水的,可沒想到是她竟是自己要投水的。若是早知她自己不願活著,她也犯不著去救人。可如今救都已經救了,再放她去死,自己心裡總是過不去。
這時,外頭已經傳來了一聲呼喝:「哪個作死的在園子裡鬼哭狼嚎的?」
那丫鬟一驚之間,已經被李洛一把抓起。他將那丫鬟和朱紗都送出康親王府的院牆,回身沖蘇尚彤喊了一句:「快走!」
作者有話要說:卡卡卡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