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翠縷玉簪 文 / 姽嫿君子
那個叫綠影的丫鬟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卻聽蘇尚彤忽然轉了語氣,涼涼問道:「朱紗,你可知道,偷竊財物是如何量刑的嗎?」
朱紗朝蘇尚彤行了一禮:「大小姐,夫人曾讓嬤嬤給奴婢們講過,偷竊財物常按貴重與否量刑。輕到一頓板子,重到……砍去雙手,都是有的。」
「砍去雙手麼……」蘇尚彤將右手扣著的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掌微微抬高了些,似乎有些不捨地歎道,「倒是可惜了呢。」她左手挑起那簪子上的一根碧綠色垂絲,細細看了許久,忽地笑道,「這簪子可是珍貴的很呢!朱紗,你可聽說過翠縷玉簪麼?」
朱紗搖搖頭:「大小姐,奴婢從未聽過這種簪子,倒是聽聞雲裳閣的點翠技法聞名京城。不知小姐所說的簪子可是她們那兒出的?」
蘇尚彤看著一味低著頭的綠影,笑道:「自然不是。若只是那雲裳閣出的簪子,在這京城也算不得多珍貴。何況,這簪子上的翠可並不是點翠,而是貨真價實的翠玉。以金縷絲已是極其難得。以翠玉縷絲,更是無人敢想的。可偏偏就有人做了出來。這翠縷玉簪偏以軟玉作簪,用硬玉縷翠,反常理而行之,作人力所不及。相傳,舉國上下,翠縷玉簪只有兩支,其中一支在宮中,沒想到另一支居然在我們相府,倒是相府之幸呢!」她頓了頓,又朝朱紗問道,「若是府上簽了死契的丫鬟偷了如此珍貴的簪子,該如何量刑呢?」
「既是如此珍貴的簪子,論律該砍去雙手。又是僕竊主,還該加施劓刑。」
朱紗聲音平靜無波,可是於綠影聽來,確如雷霆震耳。她猛地抬頭,眼中含淚,恨恨望向蘇尚彤。劓刑,就是割去鼻子。便是她能承受砍手之刑,可若是割去了鼻子,她倒寧願去死了。
蘇尚彤似乎沒有看到綠影的失態,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隨口吩咐道:「如此,朱紗你便去叫人來吧,秉公處置。」
朱紗卻立著不動,皺眉輕推了綠影一下:「綠影,你當真要為了幾兩銀子不要命了嗎?」
自然是幾兩銀子。若是此簪由蘇尚彤拿去賣,或許能賣個好價錢。可是,翠縷玉簪瑤國並無幾人識得,又是一個丫鬟打扮的人拿來了,那些店家必定會狠狠地壓低價格。若只是想解一時的燃眉之急,或是想被發現之時,少挨幾下板子,一般做這事的丫鬟都會將主子的東西押去當鋪,以便日後贖出來。只是這樣,價格便會更低了。這簪子上,只寥寥纏了幾根金絲,被壓到幾兩銀子的價格也是有的。
綠影被這麼一推,忽然腿腳一軟,跪了下來,攥著簪子的手也鬆開了:「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
蘇尚彤拿了簪子在手隨意把玩,冷冷笑道:「我如何饒你?」
綠影只一個勁地重複著那一句「大小姐饒命」,似乎沒聽見蘇尚彤的話。倒是朱紗,走過來悄悄說:「大小姐莫惱。這綠影也是個孝順孩子。我也是昨日才聽人說起,她娘病了,在家沒錢治,她每日裡急得跟什麼似的。今日她本是要回家瞧瞧的,偏巧余姨娘又病了。哎,誰想她竟生了這種心思……」
蘇尚彤聽了這話,朝綠影道:「你且起來吧。既是為了你母親,此事我就替你瞞下了。只是這簪子須得留在我這兒。不然,再被別人撞見,誰也救不了你!你若是急需銀子用,就去找你朱紗姐姐取一些,回頭我加倍補給她。」
綠影似是沒想到,蘇尚彤居然不拿此事拿捏她,千恩萬謝了一番,轉身要走。
「且慢!」蘇尚彤忽地又開口,「你且聽我一句勸,凡事量力而為。今日便是我沒在這,你拿了簪子出去,也未必有人肯收。說不準,有些地方,你連門都進不去。你當是個寶的東西,別人未必看得上。到頭來,不過是白跑一趟罷了。可若是你被人發現,會受怎樣的刑法,方纔你也聽到了。你母親若是知道你為了治她的病丟了性命,想必也不會快活。你先回去吧,余姨娘那邊莫要露出痕跡來。待余姨娘服了藥,安頓下來,我便跟娘親求個恩典,讓你回家多呆幾日。」
綠影愣愣看著蘇尚彤,不知心下琢磨了些什麼。嘴唇開合幾次,到底沒說話,只點點頭,應了一聲,謝了恩離去了。
待她走的看不到影子了,朱紗才開口問道:「小姐方才話中有話,這綠影可是有什麼不妥麼?」
蘇尚彤笑道:「朱紗姐姐真是聰明!今日餘姨娘院裡鬧出那等事來,你也是看到了的。她腹中的孩子須得生父的血做藥引才能救,可是經由了余家帶來的大夫證實過的。如今父親回來了,若是明知父親的血救不了那孩子,你猜余姨娘會如何呢?」
朱紗捂嘴低低回道:「若真是如此,余姨娘想要保全自己,自然要派人去尋孩子的生父,取血回來換了那藥引。」
蘇尚彤點頭:「煎藥的大夫與余家相熟,這點小事自然會幫著余家。只是,余姨娘有孕之時是在莊子上,她身邊的丫鬟都不在身邊,若是貿貿然派人去尋,何況向人求的是他自身的鮮血,想來不會有人理會。所以,余姨娘定會讓人拿著信物去尋人。」
朱紗看向蘇尚彤手中的簪子:「這就是信物?怪道小姐要那般的嚇綠影了。」
蘇尚彤笑著將手中的簪子往朱紗眼前遞了遞:「哪有人偷了簪子去賣,不藏在衣服裡,反而攥在手裡的?余姨娘想是知道了綠影家中有事,許諾了她什麼,讓她去尋那人,又給了這簪子作信物。父親那時已經回來了,綠影走的急,未曾注意,這才被我瞧見她手中的簪子。本來,我不想驚擾綠影,想著一路跟著她,必能找到那人所在。只是,看了她手中的簪子,卻是不必了。」蘇尚彤說著還搖了搖手中的玉簪,「能拿出這樣的簪子,隨意給人的主,便是找到了,又能如何呢?」
本想著順籐摸瓜,找到余姨娘腹中孩子的父親,將他推到父親面
面前,也好看看她那溫爾的父親震怒的樣子,更是能將余姨娘趕出相府,以絕後患。只是,如今怕是不行了。
翠縷玉簪,整個瑤國只有兩支。她前世只聽聞其中一支由淑太妃送給了當時的太子妃姚氏。能拿出翠縷玉簪的人,身份自然不是她能撼動的。也難怪余嬌這麼有恃無恐,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那個孩子。只是,那樣身份的人,身邊自然不缺佳麗,又怎麼會找上余嬌呢?
蘇尚彤百思不解,忽地皺了眉頭,問道:「朱紗,府上的後角門從不派人守著麼?怎麼我們在這這麼久了,一個人也沒見著?」
相府雖不比皇宮內院,可好歹是一國丞相住的地方。何況蘇相在朝中樹敵不少,相府的防範不可能這般鬆懈。後小門這邊居然能讓人隨意進出,實在是不合常理。可蘇尚彤前世在家時不大出自己的院子,相府南邊這一片也沒怎麼來過,所以才有此一問。
朱紗回道:「小姐,奴婢也覺得不對勁。這後邊的角門從來都是有人守著的。今日,興許是被人支走了。」
蘇尚彤背對著後角門,將面前的院子瞧了一圈:「支走了?余姨娘病著,自然沒這個功夫。可她卻知道要讓綠影走後小門,說不準在這府裡真的還有她的幫手呢!能支走守門之人,想必在府中是能說的上話的人……」她的目光停在了稍遠一些、正對著後角門的院子處,指著問道:「那裡是誰在住著?」
「小姐所指之處是府上的竹院,一直都是謝姨娘住著的。」
「謝姨娘?」
「小姐不知道謝姨娘也不奇怪。這位謝姨娘是在蘭姨娘之前就進了府的,小姐還未出生她便住在這竹院了。據說是申國獻給聖上的美人,聖上賞給了老爺做姨娘的。只是,她不常出院門,府中也沒幾個人見過她。若不是竹院的丫鬟婆子們有時出去採買,大家只怕都要忘了還有這麼個姨娘了。」
蘇尚彤聞言勾起嘴角,似乎很愉悅的樣子:「既然如此,朱紗,你就隨我去見見這位謝姨娘吧。」
「小姐要去見謝姨娘?」
「自然。不去見她,怎麼能知道她籌謀了今天這齣戲的用意呢?」
「小姐是說,支走守門人的是那位謝姨娘?」
蘇尚彤輕哼:「不止。朱紗,你方才也在余姨娘院子裡頭,想必也看出了那個叫景兒的丫頭,有些古怪。」
朱紗點頭:「的確是。那丫頭明著是為余姨娘說話,可句句都引著人人往別處想去。奴婢當時還以為這丫頭護主心切,口不擇言了呢。」
「她哪裡能是口不擇言了。若不是由她引著,張姨娘哪裡能說出那種話來?」蘇尚彤將那根翠縷玉簪收進了袖中,「你可還記得那碗害了余姨娘的燕窩?是那個景兒口口聲聲說燕窩是今早交由廚房的張大娘做的。可是你也知道,廚房的那位張大娘今日一早就已經被娘調到我的院裡來了。余姨娘在廚房有那些個眼線,此事自然瞞不過她,所以我懷疑那個景兒根本就不是余姨娘房中的丫鬟。這事本與我不相干。只是,我們能看出來的事情,旁人自然也能看出來。後來她口口聲聲說姨娘的身份低微,被有心人聽了去,可要編排她是母親的人,故意被送去余姨娘身邊的了。」
與余嬌的梅院不同,竹院樸素清幽,便是入了秋,還能聞著陣陣竹香。
蘇尚彤進門之時,那位姓謝的姨娘正坐在亭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琴,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她回頭朝蘇尚彤一笑。她穿著一襲淺藍色的曳地長裙,裙擺隨風而動,似乎並不覺得天冷。
謝姨娘回身吩咐了丫鬟兩句,便緩緩走了過來,朝蘇尚彤笑道:「這便是府上的大小姐吧。我就見著過你一次,還是你這麼大的時候。」說著還拿手比劃了一個月半大的孩子的高度,「如今竟出落得這麼標緻了!」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低低歎了口氣,「這麼些年,從未有人來探望過我。沒想到第一個來看我謝薇的竟然是大小姐。若是早知大小姐會來,我必要將前些日子新制的竹葉茶留些下來了。」
蘇尚彤牽起嘴角,輕笑一聲:「謝姨娘說笑了。」她從袖中拿出那根翠縷玉簪,盯著謝薇緩緩說道,「你如何能不知曉我要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