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回家 文 / 蘇綰
第五十五章
回家
穆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只知道自己如果再待下去、再聽小叔說起那些話題，幾乎就要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幾乎像是逃一樣的出了門，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坐著公交車到了葉容家的附近。
少年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走進了那個熟悉的小區、停在了葉容家的樓下。
他從口袋裡找出了手機，幾乎是本能地找到了葉容的號碼——其實根本不用找，這個號碼，他早就已經倒背如流了。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許久，幾次想要按下那個撥打的按鍵，可手指抬起了幾次，卻始終都沒能按下那個按鍵。最後一次……他終於徹底地收起了手機，仰著頭有些費盡地看著樓上。
葉家住在小高層，穆瀟有些費勁地數清楚了樓層、找到了屬於葉家的那個窗戶。其實還是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到窗戶裡透出來的暖色的燈光。
少年在樓下綠地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抬著頭有些固執地定定盯著那扇窗戶。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穆瀟有些機械性地接通了電話、湊到耳邊。那頭傳來的，是父親的聲音——和平時一樣平穩，卻透著隱約的關心：
「穆瀟，很晚了，回家吧。」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卻並沒有應聲，只是有些木然地問出了另一個問題：「爸，你早就知道了吧？」
穆岳出國的時候他還小，他們叔侄之間其實並不太熟悉；可他知道，父親和小叔兄弟之間的關係卻一直都是很好的。他傻得什麼都不知道，可他的父親卻從來都是敏銳至極的。
穆岳歎了口氣，沒有否認，只是低聲道：「這都是容容自己的選擇。」
穆瀟沒有說話，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父子倆就這麼隔著電話沉默著。又過了許久，才終於又響起少年有些沙啞的聲音：
「爸，其實我不甘心，一點都不甘心。就算小時候是小叔在她身邊，可是後來是小叔先走的，這十年一直在她身邊的人是我！如果當初說訂婚的時候我答應了，該有多好……」
這些日子，他終於也隱隱約約地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一些往事，隱隱約約記起了……當初在他身邊還沒有那個女孩子的時候，陪著她的那個人是誰。
自從他年紀越來越大，已經很少有和父親這樣交流的時候了。可有些話他憋在心裡、不知道能和誰說，幾乎就要把他逼瘋了：「那時候如果我說了、容容一定不會拒絕！她對我那麼好、什麼都不會拒絕……如果我們訂婚了，小叔就是再好，容容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但是穆瀟，」那頭的穆嶺似乎是也有些心疼，聲音比平時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柔和和安撫意味，但說出的話卻依然那樣不帶半點轉圜的餘地，「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沒有『如果』這個詞的。」
少年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隨即一下子就變得紊亂了起來、幾乎有些失控：「我知道！我是蠢、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可是小叔他也錯過一次、他也曾經弄丟了容容！同樣是錯過一次，為什麼他可以補救、他可以再找回她，我卻不行？我……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了……」
葉容對人好起來能好到什麼程度，也許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除非小叔提出分手、或者小叔有了別的女人，否則她絕對不可能先提出分手。就算小叔和她分手了，她也絕對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邊——和叔叔分手以後又和侄子在一起，就算他們穆家不介意，以葉容的性格，也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從葉容接受小叔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半點都沒有。
「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絕對公平的。」穆嶺的回答聽起來還是那麼不近人情，語氣卻像是帶著隱隱約約的歎息，「以後還會有其他的好姑娘。」
「可是她們再好，也都不是容容了……」葉容也許不是最好的女孩子，她膽小、安靜、喜歡胡思亂想又不愛把心思坦誠地告訴別人……她有那麼多優點、也有很多缺點，可——她是他的整個青春。
從九歲到二十歲，大半個童年和整個少年時光，只要一側頭，他就能看見安靜的女孩子溫柔地笑著看自己、包容著自己每一個大大小小的缺點、陪著自己走過每一件或者高興或者難過的故事。
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葉容了。再也沒有人知道自己小時候做過那麼多的傻事、再也沒有人知道這些年自己是怎麼樣一點一點長大、再也沒有人……知道這十年來他的每一件事——高興的、難過的、懊悔的、丟臉的、驕傲的……
每一件事，都有她。
可是他弄丟了她，再也沒有機會找回來了。
「爸，你放心，我不會再去糾纏她的，我不會讓她為難自責，我、我就看一會兒、就一小會兒，可能……也是最後一會兒了。」少年說到這裡，終於是再也忍不住，聲音裡帶上了難以掩飾的哭腔、幾乎已經有些絕望，「爸，我不甘心，我不想放棄、我喜歡容容……」
穆嶺沒有說話，一言不發地安靜聽著兒子這些年來第一次放聲大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少年的哭聲漸漸轉成了細微斷續的哽咽，他才慢慢地低聲道：「路上小心，早點回家。」
少年輕聲應了一句，仍舊抬著頭、固執地盯著那扇窗戶。
……
在穆岳丟下那顆「已經有女朋友」了的重磅炸彈的第二個周
末，他幾乎就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把葉容帶回了家裡。
車停在小別墅門口的停車坪，車門卻沒有馬上打開。穆岳解下了安全帶，然後側過頭定定地看著坐在副駕座上的小姑娘，眸色深沉得幾乎讓人有些心驚。
「想好了嗎？」他低聲問她，「進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後悔了。」
葉容顯然是也緊張極了、忍不住輕輕咬住了嘴唇，可在看見男人故作鎮定卻依然止不住有些忐忑的眼神時，她卻忽然就覺得安定了下來，抬起手摸了摸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沁出了幾滴薄汗的額頭，輕聲反問他：
「你呢？」
相比起她，他才是一旦進去、就再也沒有半點退路了——不管是穆家還是葉家，要麼極力反對、要麼……就是再也容不得他有半點對不起自己的地方。
「我急著帶你進去還來不起，我只是怕你後悔。」穆岳握住她的手——葉容這才意識到，他的掌心裡也早已是一片濡濕、出了滿手的汗。但哪怕是這樣，他卻還是定定地看著她、柔聲地安撫著她，「不要勉強自己，如果還沒想好就告訴我。我們……可以再過陣子。」
「我說話算話的，不會後悔。」小姑娘彎了彎眉眼，仰起臉湊過來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只是一個一觸即離的吻帶著小姑娘一貫的溫柔，卻又像是難得地多了幾分堅定，「我只是怕大家生氣。」
「別怕，什麼都不用想，都讓我去解決。」穆岳傾過身子、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然後終於推開車門、帶著她下了車。
穆岳和葉容進門的時候，穆家一大家子都在，在看見和穆岳一起走進來的葉容時，有一瞬間的意外。但葉容畢竟不是外人、幾乎就和自家的孩子沒有什麼分別，穆岳也沒有提前說過今天要帶女朋友回來，大家也只是微微意外了一下，隨即很快就不以為意地招呼著兩人坐下吃午飯。
這頓午飯吃得還算是輕鬆。穆瀟大概是知道了什麼，葉容發現他幾乎有些不敢和自己對視、臉色難看得幾乎有些蒼白。她有些心疼，但卻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該多說些什麼，只是垂著眼簾安靜乖巧地吃著飯。
午飯過後，穆岳特地交代了讓她去院子裡曬太陽休息一會兒。葉容知道他恐怕是想要向父母坦白了、生怕自己擔心和受到波及。她遲疑了一會兒，沒有拒絕他的體貼和溫柔，乖巧地一個人去了院子裡。
她坐了一會兒，似有所覺地回了頭，就見少年正站在院子門口、有些緊張無措地看著自己。見她看過來，他趕緊咧開嘴、努力地想要露出一個和平時一樣爽朗的笑來，但卻到底是笑得有些勉強。
葉容心酸極了，卻不敢表現出來，同樣也彎了眉眼、對著他笑了笑，輕聲開口：「坐吧。」
少年像是一下子就得到了什麼許可一樣，趕緊急急忙忙地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他似乎是想坐得離她近一點，可猶豫了一會兒，卻終於還是稍稍拉開了一點距離。
葉容笑了笑，神色卻到底還是掩飾不住心疼。
「你別心疼，我沒什麼。」穆瀟小聲叫她，「我就是、就是還不習慣，我一個男生、哪像女孩子一樣失個戀就哭得那麼慘的！打幾場球，就什麼都忘了。」
葉容點點頭、輕輕應了一聲，從善如流地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兩個孩子這頭正在曬太陽，那頭穆岳少見地沒有在飯後無組織無紀律地單獨行動，反而破天荒地耐著性子坐在客廳裡陪著父母和兄姊閒話家常。
「小岳啊，你上次說帶女朋友回來，是什麼時候啊？」穆老太太顯然還是對小兒子的終身大事念念不忘，這時候又忍不住挑起了話題，「早點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我們也好放心。」
穆岳難得地在聽到這個話題時笑了一下、似有若無地看了一眼院子的方向，卻一下子就微微皺了皺眉，然而嘴上還是依然沒有停頓地回答了母親的話：
「媽，我已經帶回來了。」
「你什麼時候帶回來了？」老太太愣了一下，隨即顯然對小兒子的信口開河感到不滿極了，瞪大眼睛橫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嘮叨了起來，「除了容容，今天哪裡還有人來？還是你打算晚上接她過來？那你也要提前說一聲、好讓我們都有個準備。小岳啊，你也別嫌媽煩，你年紀不小了，哪家父母不著急兒子終身大事的……」
老太太依然還在苦口婆心地嘮叨著，穆老爺子卻像是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猛地放下了手裡看到一半的報紙，抬起頭插話進來、沉聲問他：
「穆岳，你女朋友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