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害怕 文 / 蘇綰

    第四十章

    害怕

    他說：「也和女朋友來看煙花？」——他用了一個「也」字。

    是在暗示他知道自己有女朋友，還是……在暗示，他和容容出來，是和女朋友在約會？

    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親叔叔會和自己的青梅竹馬有什麼關係，可現在、此時此刻、看著他捧著她的臉再到把她擁進自己懷裡的動作……每一點都讓他無法不去這樣想。

    這絕對不可能是一個長輩會對小輩做的事。

    他喜歡容容，是不是對一個「侄女」的喜歡，而是……和自己一樣的那種喜歡。

    葉容生得嬌小，整個人都被擁在了穆岳的懷裡、緊緊地貼著他的胸口、契合得沒有半分空隙，簡直就好像是……天生就該這樣。

    少年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惶恐過，幾乎是有些慌亂地踉蹌著大步跑到了他的跟前，伸手就要去將穆岳懷裡的女孩子拉出來：

    「小叔你放開容容！你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麼，她都哭了！」

    「這是我和阿容之間的事，」穆岳抬了抬手臂攔住了侄子伸來的手，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幾乎像是在聊著什麼無關緊要的家常一樣，「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該去陪你的女朋友了。」

    這一句話，一下子就戳中了穆瀟的死穴——少年的呼吸幾乎有一瞬間的停滯，隨即立時就猛搖著頭急忙解釋，微啞的聲音裡近乎有些慌亂和無措：

    「我沒有女朋友！我們已經分……」

    話音未落，原本被穆岳緊緊壓在懷裡的葉容似乎是終於稍稍掙開了一些，猛地抬起了頭來、仰著臉直直地看了過來。

    她已然是哭花了臉，眼睛早就已經是一片通紅，臉上還帶著亂七八糟的淚痕……可就算是這樣，穆瀟還是覺得她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還是覺得她的眼睛異常清亮、還是覺得……被她那樣的目光定定地看著，不知為什麼就心慌得幾乎連話都有些說不利索。

    穆瀟怔了怔，深深吸了口氣，聲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卻到底還是在她無聲的注視下有些磕磕絆絆地把話說了下去：「容容，我們已經分手了。」

    葉容似乎是微微驚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臨了話到嘴邊、卻終究還是打了個彎又嚥了回去，沉默著垂下了眼簾。

    她的沉默讓穆瀟覺得異常煎熬，忍不住又跨前了一步，試探著伸手想去拉她。

    小姑娘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穆岳帶著她往後退了半步，避開了少年伸來的手。

    穆瀟有些呆愣地看著自己落空了的手、慢慢地收回身側、然後一點一點捏緊成拳頭。

    他用的力氣太大，拳頭都幾乎都已經捏得發白。少年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是鼓起勇氣下定了什麼決心、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垂著頭的小姑娘：

    「容容，我喜歡你！」

    葉容似乎是驚住了，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底滿是驚愕和不可思議，隨即幾乎像是再也不敢看他一眼，飛快地低下了頭，臉上一瞬間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剎那間變得一片蒼白。

    「不要胡說……」

    小姑娘連聲音都有些發顫，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慌亂和急切。她這時候似乎是已經徹底忘記了掙扎，有些驚慌失措地向後瑟縮了一下，隨即就和背後男人的胸口貼得更緊。穆岳眸色微黯，一邊將葉容攬得更緊了些，一邊神色如常地看向對面那個五官和自己依稀有幾分相似的少年。

    「我沒有胡說，」見葉容閃躲，穆瀟一下子就更急了，「我喜歡你容容！是我以前一直沒有意識到……我現在才明白我早就喜歡你了！」

    少年幾乎已經急紅了眼睛，生怕和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子不相信，恨不得能把整顆心都捧到她的面前、讓她看個清楚。

    然而小姑娘聽完，非但沒有給出半點回應，一張原本精緻的臉上卻忽然就更加蒼白了。她似乎是微微猶豫了片刻，終於慢慢地抬起了頭來，然後看著他、輕聲問他：

    「你喜歡我，所以和施鈺分手了？」

    「我……」少年有一瞬間的猶豫，不知為什麼有些說不出話來。

    然而有些話本來就是不需要說出口的——葉容很快就明白了些什麼，用力地咬了咬唇，低聲問他：

    「那我算是什麼呢？你們之間的……第三者嗎？」

    「阿容！」她最後幾個字一出口，穆岳一瞬間就變了臉色——小姑娘自卑又敏感，總是喜歡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擔。但穆瀟分手——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怎、怎麼會！」穆瀟嚇了一跳，猛搖著頭手忙腳亂地解釋著，「容容，是我太傻了，我以為自己喜歡和你不一樣的女孩子，所、所以才去追她……你們都沒有錯，都是我不好！」

    葉容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用的力氣不小，嘴唇上很快就被咬出了一排整齊的牙印。小姑娘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才算是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卻垂著頭避開了對面少年殷殷的註釋，只是垂著眼簾低聲道：

    「對不起，穆瀟，我……沒有這樣想過。煙花看過了，我想回家。」

    「好，我送你回去。」穆岳毫不猶豫地點頭，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神色自然地攬著小姑娘的肩膀、帶著她往出口的方向走。

    葉容低著

    頭、任由他半攬著自己，沉默著往外走。經過穆瀟身邊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微微頓了頓。

    「容容！」始終定定看著她的少年眼底一瞬間又有了神采。

    然而很快，這神采就又飛快地黯淡了下去——葉容沒有抬頭，只是輕輕說了一句：「早點回去，好好休息。」

    然後，就是擦劍而過。

    穆瀟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著那兩個人的身影相攜著離開，越走越遠——直到終於徹底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中。

    ……

    這不是葉容第一次坐穆岳的車，卻是坐得最忐忑不安的一次。沒有人說話，氣氛安靜得近乎凝固，就連一向安靜的葉容也像是有些承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氣氛，咬著唇有些緊張地直直盯著車窗外、身子幾乎有一半都是僵硬的。

    從江堤回家的路並不太遠，葉容卻覺得像是走了好久好久。等到終於到了家樓下的時候，她幾乎是忍不住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抬頭看了看家裡的窗戶——一片漆黑沒有開燈，爸爸媽媽應該是還在約會沒有回來。

    也對……小姑娘看了看表，現在也不過才八點多罷了。

    葉容咬了咬唇，伸手抓住了車門把手，剛想要推開門下車，卻忽然就聽見了整齊的「卡噠」一聲——車門鎖，再一次落上了。

    小姑娘驚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男人——一轉頭，幾乎險些就撞進了他的懷裡。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已經傾身靠了過來，這時候已然是和自己近在咫尺。

    葉容本能地向後退了退、背脊緊緊地抵上了副駕座的靠背。

    穆岳伸了手、慢慢地撐到了她身後靠背的兩側，就這麼將她圈在自己的懷抱和椅背間。

    狹小的空間中，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籠罩下來。比起平時的令人心安，這時候卻多了太多的侵略性和壓迫感，讓人忍不住感到有些危險。

    「害怕什麼？」見小姑娘緊張得渾身僵硬，穆岳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卻又湊得更近了一些，盡可能地放柔了語氣，「剛才……為什麼哭？」

    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眼底難得地也浮現出了幾分不易察覺地黯然：「因為害怕，是嗎？」

    葉容有一瞬間的遲疑，用力地咬住了嘴唇沒有說話。

    她沒有想過穆岳會對自己表白……或者說，並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敢去想。

    她是女孩子，又向來都敏感、心思重，穆岳對她的種種，她其實……並不是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的。但她總是不敢去想。

    她不知道聽到表白的一瞬間為什麼會哭，她只是根本就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心中的那種害怕和恐懼。

    穆岳的短短一句話，一下子就打破了這麼久以來的平靜。

    他說他喜歡自己……他這樣說，是因為覺得一走十年，所以愧疚著想要補償嗎？又或者，他是真的喜歡自己……可又喜歡她什麼呢？他什麼都好，想要什麼樣的女孩子沒有呢？她這麼膽小、身體不好、而且年紀也小……他喜歡自己什麼呢？

    她知道他們早就已經回不到小時候，可是她也不貪心，只要……只要還像之前那樣，他能像其他長輩一樣有時關心關心自己，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今天他的話一出口，她就知道——這再也不可能了。

    如果她拒絕了他，他們就不可能再心無芥蒂。如果接受……將來他不喜歡自己了，那麼……是不是連叔叔和侄女都做不成、只能做陌生人了呢？

    「為什麼呢？」小姑娘微微抬起頭，睜大了一雙眼睛——平時烏溜溜的那一雙眼睛裡此刻是滿滿的茫然和無措，「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做叔叔和侄女、一輩子都做家人不好嗎？她知道分寸的，她會做一個很乖巧的侄女，站在適當的位置、和他保持合適的距離——至少這樣，她和曾經的「小岳哥哥」始終都是家人。

    現在這樣，等到哪一天他發現不喜歡自己了，是不是……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關係了呢？畢竟……他這麼好，她卻連最平凡的健康都沒有。曾經他一走十年，下一次……又會不會還是這樣？又或者……下一次，就是二十年，甚至更久？

    她沒有說「這樣」究竟是怎麼樣，穆岳卻像是一下子就聽懂了她的話。一向平靜的臉上終於破天荒地帶上了懊悔和無力。他伸手扣住小姑娘的肩膀，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

    「別怕，阿容，你很好。」他做事向來胸有成竹，這時候眼底卻居然像是帶著幾分緊張和忐忑，目光卻是異常專注，「阿容，你看著我。別怕，你很好，你好得足夠讓我喜歡——不，阿容，你比我好太多，是我很害怕。害怕——自己是不是足以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