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童言 文 / 蘇綰

    第三十五章

    童言

    小姑娘仰著臉、專注地看著自己，臉上溫柔的笑意裡滿是乖巧和由衷的謝意——但穆岳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是……讓小奶貓以後都不要來找自己了？

    穆岳看了眼小姑娘挽在父親手臂上的白生生的小手、渾身上下都叫囂著恨不得讓小姑娘挽著的手臂馬上就換成自己的，只可惜一個人心塞了好半天，最終還是只能淡淡笑著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看向從前被自己叫做兄長、很快就要變成自己岳父的男人。

    然後他就在葉宸的眼底清晰地看到了一種名為「防備」的意味。

    兩人四目相對，一個深色淡淡、一個笑意溫，卻都是一樣的眸色深沉。

    穆岳看向葉容，忽然低聲笑了起來：「不打擾，也是多虧了阿容每天督促我按時下班、好好吃飯。」

    他聲音溫柔、帶著微微的低沉，這麼看著她一笑……葉容忽然就覺得自己的臉莫名地有些發燙。

    葉宸沒有說話，只是不置可否地同樣笑了一聲。

    葉容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覺得四周的氣氛居然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抓緊了父親的手臂、有些侷促地輕輕咬了咬嘴唇。

    「不早了，你們也回去吧。」穆岳看了小姑娘一眼，終於是又再一次開了口，果然話剛說完，立時就見小姑娘似乎是一下子就鬆了口氣。

    大概是看出了小姑娘這時候的不安，穆岳和葉宸不約而同地止住了話頭、再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穆岳開口送客，葉宸當即就從善如流地開口告辭。

    抹茶這時候早就已經吃飽了，看起來似乎是吃飽後有些犯困，腆著小肚子窩在葉容腳邊「喵喵」地小聲叫著、不肯自己走路。葉容有些好笑，彎了腰把它抱了起來。小奶貓當即就得寸進尺地整個都窩進了她的懷裡。

    葉宸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頂，帶著她就要離開。才剛轉身，卻忽然被人叫住——

    「容容！」

    少年向來清朗的聲音裡此時此刻不知為什麼竟像是有些急切。

    父女倆齊齊回頭。

    「容容，大家都在，蛋糕都還沒吃完呢。」穆瀟看了看略帶疑惑的葉容，又看向神色溫和的葉宸——他從來都儒溫和，可這時候被他看著，卻不知道為什麼像是有一種莫名卻懾人的壓迫感，讓他幾乎連說話都有些緊張，「葉叔，要、要不再坐一會兒？」

    「前陣子期末考累著了，這幾天容容要早點休息，甜食也不能吃太多。」葉宸不動聲色地又將女兒擋到了自己的身後，而後才又笑了笑、溫聲道，「生日快樂穆瀟，抱歉讓你們掃興了。」

    他說到「甜食」的時候，似是有意無意地又看了眼穆岳——穆岳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

    少年忙不迭地搖頭、想再開口卻又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青梅竹馬的少女懷裡抱著那只愛撒嬌的小奶貓、跟著父親頭也不回地離開。

    ……

    晚上吃得有些多，葉容到了家後又和父母一起在樓下的小區裡散了會兒步消消食，這才洗了澡窩到床上，卻很快就接到了穆瀟的電話。

    「容容，我們吵架了……」那頭的少年聲音聽起來滿是沮喪和頹唐，又好像還帶著隱隱約約的心慌，「她說我對她不好，記不住她不愛吃的東西、不肯一直陪她、還說我和你走得太近了……容容，我是不是真的錯了？可是她好像和以前也不一樣了，不管我去哪裡都要追問、自己出去玩也非要每次都拉我一起，還總是吃你的醋。她和你……一點都不一樣。」

    他似乎是難過極了，連說話都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葉容抱著被子靠著床頭坐起來，安安靜靜地聽著，一直到少年終於說完了、停了話頭，這才輕聲喊他：

    「穆瀟。」

    那頭的少年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應了一聲，滿以為她會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溫柔體貼地安慰自己——她的聲音確實也和平時一樣輕軟，出口的話卻全然沒有往日裡的溫柔。

    「穆瀟，你……不應該和我說這些的。」

    她這樣說，不止不溫柔，甚至幾乎還有些冷漠。

    少年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幾乎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場。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終於回過了神來，有些不敢置信地輕聲喊她：「……容容？」

    聲音幾乎有些打著顫、帶著難以克制的心慌。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和我是不一樣的，也是你說——你喜歡活潑的女孩子。」小姑娘把自己整個人都緊緊地裹在被子裡，微微垂著頭、長長地睫毛在月光下輕輕地顫動著。她似乎是有些冷，聲音又輕了些，咬字卻無比清晰，「我們是家人，可是女朋友本來就是不一樣的。我……沒有交過男朋友、大概也不太懂，」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有片刻的遲疑和猶豫，卻很快還是輕聲接了下去：「可是我想，如果是我，也不願意總是被男朋友拿來和其他女孩子作比較的。我不知道你們到底誰對誰錯，這也不是我有權利下的判斷。你……不應該和我說這些。」

    穆瀟似乎是已經徹底怔住，電話那端只有有些紊亂的呼吸聲昭示著少年現下並不平靜的心緒。

    氣氛似乎是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良久，少年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可開了口才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

    終於是有些頹然地閉上了眼睛，有些費勁地啞著嗓子輕聲說了一句：

    「容容，早點休息。」

    然後，葉容就只能聽到電話掛斷後傳來的「嘟嘟」聲。

    葉容長長地歎了口氣，掛了手機後卻忽然發現剛才打電話時有一條新收到的短信。

    「好了打我電話。」

    是穆岳發來的短信。

    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按下了撥號鍵。

    「和穆瀟打完電話了？」電話才剛一接通，那頭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的詢問。

    葉容立時就是一怔：「你……怎麼知道？」

    「你走不久他和同學們也散了，他送同學去車站、回來以後臉色很不好，我就知道他一定會給你打電話。」穆岳笑了一聲——他的輕笑聲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溫柔、幾乎有些惑人，但語氣卻極平靜，「他太依賴你了。」

    抱著被子的小姑娘微微僵了僵、沒有說話，頭卻垂得更低了。

    穆岳卻緊接著又笑了一聲：「那個女生……是他的女朋友吧？」

    葉容咬了咬唇，沒有說話——她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對穆岳的什麼都知道一點都不驚訝了，可這件事……穆瀟自己沒說，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保持沉默。

    好在穆岳似乎是也並不需要她的回答、並不追問，很快就換了個話題：「穆瀟有了女朋友，阿容，你呢？」

    「我？」冬天的夜裡有些冷，小姑娘又瑟縮了一下，聲音裡似乎是有著隱隱的茫然，「我沒想過。」

    他幾乎能想像到小姑娘裹著被子蜷成一團、滿臉茫然的樣子……哪個小姑娘沒有過幻想呢？可她或許並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敢去想。

    她本來，絕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穆岳靠在床頭、舒展了一下雙腿，盡可能地放柔了語氣、幾乎是哄著她問：「那麼現在……你可以想一想。」

    葉容破天荒地沒有說話，似乎是有些遲疑。

    「想一想，阿容，」穆岳的聲音很輕，在夜裡聽起來居然像是有些蠱惑人心，「別怕，阿容，什麼都可以想。別怕，你很好。」

    小姑娘咬住了唇，依然沒有說話。

    穆岳頓了頓，再一次開口的時候聲音裡已然帶上了隱約的笑意：「你小時候，好像還說過……喜歡小岳哥哥、以後要嫁給小岳哥哥做新娘子的。」

    「有、有嗎？」葉容刷的一下燒紅了整張臉，連說話都已經有些磕磕巴巴，「我、我不記得了！那時候我都不懂事……」

    穆岳沒有說話，只是低聲笑了起來。

    他一笑，葉容的臉色頓時燒得更紅、燙得幾乎恨不得要把自己都給烤熟了。

    可他卻還是在笑。

    「都、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小姑娘難得拔高了些許嗓門、氣呼呼地衝著他發脾氣，「誰還記得！」

    「我記得的，」穆岳幾乎能想像到小姑娘這時候睜大了一雙貓眼、自以為氣呼呼其實分外嬌憨的樣子，忍不住笑著低聲答了一句——但聲音太輕，幾乎是喃喃自語、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生怕再說下去惹得小姑娘惱羞成怒，這一句之後他很快就斂了笑意，語氣溫和平靜得全然是一個關心子侄的長輩，「阿容，你對穆瀟太好、他太依賴你，這不是好事。他該長大懂事了，你不能陪他一輩子。」

    燒紅著臉的小姑娘一瞬間僵在原地，片刻後終於是輕輕地應了一聲。

    「早先休息，」穆岳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晚安。」

    「晚安。」葉容掛了電話，猶豫著看了手機許久，終於還是把手機放到床頭，然後抱著被子慢慢地躺回了床上。

    可是她忽然就有些睡不著。

    想起剛才穆瀟幾乎是有些驚慌的語氣，想要安慰他，卻又想起穆岳的話……他說的，是對的。其實她也明白，所以她先前才會那樣回答穆瀟。可是她還是有些難過……難過著難過著，耳邊卻又像是縈繞著穆岳在夜裡低沉溫柔的笑聲、迴響著他說「你小時候，還說過喜歡小岳哥哥、要嫁給小岳哥哥做新娘子。」

    其實……怎麼會忘記呢？他一走就沒有再回來看她，她怕大家擔心、不敢對任何人說自己的委屈，只能一個人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回憶著從前他還陪著她的每一天。她記事很早、記性也很好……那時候說的話，哪怕是小時候懵懂的童言，自己也是記得的。

    原來他也是記得的……就算曾經忘記了，至少現在，並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還記得。

    葉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沒有骨氣，明明還是應該委屈的，可只是這樣，她居然也會覺得……很滿足。

    小姑娘蜷縮著躺在床上，慢慢地彎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