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喜歡你 文 / 蘇綰
第二十三章
喜歡你
葉容一向畏寒，又因為體虛的緣故，睡覺時總是焐不暖被窩，秋冬的每個晚上都要抱著一大個暖水袋才能睡得安穩。但這一晚，她卻睡得格外溫暖——這不是平時抱著暖水袋醒來時微涼的感覺，反而像是週身都被一個巨大的暖爐緊緊包圍著、環繞著，溫暖熨帖得她幾乎不想醒來。
葉容閉著眼睛、半夢半醒間忍不住又往暖爐邊蹭了蹭、心滿意足地再一次零距離感受了一下那種熨帖又讓人心安的溫度，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灰色。
小姑娘半瞇著眼睛茫茫然然地盯著它看了許久，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一件男人的秋衣。而她直勾勾盯著看的，是男人結實的胸膛。而男人的手臂，正緊緊地環著自己、將自己妥帖地圈在懷裡、和他的胸膛緊緊相貼。
葉容一驚，幾乎是渾身都僵硬了起來、肌肉和神經都繃得死緊，有些機械性地微微抬了頭、順著胸膛和脖子往上看去——是一張英朗又熟悉的眉眼。
是穆岳。
葉容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只是下一刻，小姑娘立時就急急忙忙地垂下眼簾收回視線，眼底湧起的緊張卻似乎一下子變得還要更勝剛才。
他還閉著眼睛、呼吸也很平穩，應該是還在睡著沒有醒來——葉容努力地安慰著自己、有些艱難地讓自己慢慢鎮定下來。等到好不容易不那麼慌亂了，她微微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小心翼翼地慢慢抬起頭、悄悄地盯著他的臉。
上一次像這樣從他懷裡醒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還是十年前吧……那時候她才只有九歲，他十八歲了，他出國的前一個下午特地又來看她，把她抱在懷裡耐心地哄著、告訴她他就算出國了他不會忘記她、一定會回來看她的。也許是他的動作太過溫柔、也許是他的許諾太過美好，她在他懷裡漸漸安下了心來、然後終於又像平時一樣放心地被他一下一下輕輕地拍著背、在他懷裡放心地睡起了午覺。
那一天，下午醒來的時候，看見的還是透過窗戶灑進來的溫暖的陽光、和少年溫柔又略顯青澀的眉眼。
後來，就再也沒有後來了。
已經過去了十年，可她依然還是把這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因為這也許就是他們之間最後僅剩的、將來再也不會有的回憶了。
她不捨得，連著僅剩的一點點也忘記——如果連她也忘記了，那麼他們之間，或許就真的再也不剩下什麼了。
可是……她現在，居然又能和他靠得這麼近了。
葉容有些緊張地仰著臉，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像是想要把男人的每一寸五官和眉眼都印在自己的眼底。就這麼直勾勾地看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有些依依不捨地移開了目光。眼看著他仍然還睡得安穩，微微踟躕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低下頭、把自己的臉輕輕地貼上了他的胸口。
這個胸膛、這個懷抱，比十年前更加結實和可靠……葉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感覺著男人清爽好聞的氣息將自己緊緊包圍、感覺著他胸口熨帖的溫度隔著一層薄薄的秋衣傳來，微微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來。
——十年後的現在，能再有一次機會和他靠得這麼近，她已經……很滿足了。
在他胸口安安靜靜地窩了好一會兒，葉容終於是慢慢地地睜開了眼睛、有些依依不捨地微微撐起了些身子、離開他的胸口，然後一邊抬頭去看他的臉，一邊輕手輕腳地想要從他懷裡退出來——他最討厭別人睡他的床、也討厭別人和他靠得太近，趁著他還沒有醒……
小姑娘還沒有想完，頓時就是狠狠一僵——她一抬頭，就撞進了男人幽深的視線裡。
原本還在熟睡的穆岳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已經醒了，這時候正低著頭定定地看著她！
「小叔叔，對、對不起，我、我……」她一瞬間慌了手腳，眼底的神情幾乎能稱得上是驚惶，手忙腳亂地掙脫著他的懷抱想要起來，一邊近乎語無倫次地急急解釋著，「小叔叔，你別生氣，對不起，對不起……」
剛才還是勾著嘴角、帶著笑意小心翼翼地趴到他的胸口，這時候卻一下子就紅了眼眶、驚慌到聲音裡都已經帶上了哭腔，好像……緊張得隨時都有可能哭出來一樣。
不，與其說是緊張，倒不如說……她這模樣是在害怕。
如果是一天之前，他一定不懂她這樣的情緒代表著什麼，但昨夜之後，他怎麼還能不懂？
她在害怕——害怕他生氣，害怕他……討厭她。
早晨從一個男人懷裡醒來，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理直氣壯地生氣、不是驚訝緊張，而是害怕——害怕他討厭她。
穆岳只覺得整顆心都像是被一隻手狠狠地揪住、又悶又鈍地疼著。他低頭，看著在他懷裡紅著眼睛、帶著哭腔、驚慌失措地一邊解釋著一邊想要和他拉開距離的小姑娘，長長地歎了口氣，收攏了手臂將她再一次壓回自己的胸口。
葉容怔了怔，一下子停下了動作。
她猶豫了一下，慢慢地仰起了臉，一張精緻的臉上幾乎有些蒼白，卻還是帶著顯而易見的忐忑和小心，猶豫著輕輕喊了他一聲：「小叔叔？」
她似乎是有些莫不清楚他這樣舉動的意思，眼底隱約有幾分疑惑和不安。
穆岳拉起被子將她緊緊裹住，見她除了一張小臉再也沒有半點露在外面，這才稍稍安心了些，攬著她和被子撐起了身子、靠坐在床頭，輕輕揉了揉她
的頭髮，低聲問她：
「阿容，你記不記得——昨晚有什麼事？」
昨晚？葉容從醒後一直有些迷迷糊糊，一看見了穆岳就再也來不及思考其他，一直到這時候穆岳問起，她才開始努力地回憶了起來——
「昨天……我們去唱歌了，嘉嘉分手了，心情不好……喝酒了，我、我也喝了一點，後來、後來……」
小姑娘緊緊地擰著眉頭努力地回憶著，卻只發現自己的記憶中是一片混沌，一下子就又再一次慌亂了起來：
「小叔叔，我、我昨晚做了什麼？是不是又給你添亂了？對、對不起！你別生氣、別生我氣……」她已經有些語無倫次，慌亂害怕得幾乎要哭出來，卻像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別的，猛然間又抬了頭急急追問著，「嘉嘉她們呢？我室友她們……」
「她們很好，我給她們在皇庭開了間房住一晚，你等一會兒可以給她們打電話。」穆岳將她再一次壓回自己的懷裡，另一隻手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別急，阿容。你沒有給我添麻煩，我也沒生氣，你別怕。」
他一下一下有節奏地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溫柔得令人異常心安。葉容終於是在他的安撫下慢慢鎮定了下來，卻依然有些緊張和忐忑，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他：「小叔叔，我真的……沒有給你添麻煩？我、我一定會改的，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她說到「以後」兩個字的時候，明顯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後聲音和神色卻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
他們……還會有「以後」嗎？
「我沒有生氣，你也沒有做錯什麼，」穆岳抱住她微微低頭、用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嗓音裡帶著剛醒時特有的沙啞，「是我要向你說對不起。阿容，是我的錯。是我……一走十年。」
他說到最後，聲音幾乎是打著顫的。
葉容卻是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猛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他說不出她那個眼神裡的情緒究竟是什麼，像是有驚喜、有委屈、又有慌亂和無措。
可那一眼過後，她眼底的情緒一下子又全部斂了下去，然後她也微微低頭垂下了眼簾，平靜地小聲道：
「小叔叔上次說，大家對我好，不是我欠大家的，可是小叔叔對我好，也不是因為欠我的、不是……理所應當的。小叔叔對我……已經很好了。」
沒有誰是有義務對別人好的。穆岳一走十年、再也沒有回來過，她其實是委屈的、是埋怨的——可她知道，事實上，她是沒有權利委屈、沒有權利埋怨他的。
她懂事大度得幾乎讓穆岳一個大男人的鼻子都有些發酸——這些年，她究竟……是怎麼樣度過的？他寧願看見她氣勢洶洶地罵自己騙子，哪怕是發著脾氣不肯原諒自己、等自己伏低做小地去哄去道歉，也好過她現在這樣安靜乖巧地說著不怪他。
她說他已經對她很好了——但他明明這樣混蛋，卻也還是叫做……已經很好了嗎？
穆岳深深吸了口，俯下身和她平時，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
「阿容你看著我，聽我說。」
小姑娘僵了一下，試探性地稍稍抬了頭，立時就陷進了男人專注又溫柔的注視裡。她有些慌亂地想要移開目光，卻被男人溫柔又不容拒絕地捧住了臉、動彈不得，只能這樣和他對視。
「阿容，別害怕，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討厭你。阿容，」他定定地看著她，溫柔得讓她整顆心都安定了下來，然後就聽見他低沉又鄭重的聲音慢慢地響了起來，「不要自卑，阿容。你什麼都好，我是喜歡你的，無論你做什麼都喜歡。想做什麼就做、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都不用擔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