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籃球賽 文 / 蘇綰
第七章
籃球賽
大學附近總是不缺吃飯的地方。穆岳挑了家看起來最乾淨的，帶著小姑娘進了門。
小姑娘吃飯的樣子很秀氣，細嚼慢咽卻又並不矯情，但他卻破天荒地有些忐忑和不確定——他是按著記憶裡還留下的那些印象點的幾個菜，詢問小姑娘意見時也見她點了頭說是愛吃的，可是菜上來了，才發現小姑娘吃得並不多。
二十好幾、將近三十歲的男人在小姑娘的面前第一次有些不自信——她現在，還是從前的口味和喜好嗎？他點的那些，她真的都喜歡嗎？
他離開得太久，這十年的她，對他來說幾乎是一片空白、一無所知。
穆岳看著已經停下了筷子的小姑娘，終於還是開了口：「菜不喜歡就再點。」
聲音微沉，細聽之下卻好像還帶著幾不可覺的試探和忐忑。
葉容愣了愣，仰起臉給了他一個乖巧的笑，搖了搖頭：「我喜歡的，但是已經吃飽了。」
也許是因為身體的關係，她從小就格外早慧和敏感，乖巧得全然不像是個孩子……穆岳一時間有些摸不清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伸手夾了一筷子魚肉放進她的碗裡，聲音裡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溫和：
「把這塊魚吃了。」
小姑娘有些為難地皺了皺鼻子，抬了眼想要推拒，卻一下子就撞進了他直直看過來的視線裡——她說不清那裡到底有些什麼，只是覺得好像一下子被燙到了一樣急忙低了頭不敢和他對視，乖巧地吃完了他夾來的魚肉。
「小叔叔，我真的已經吃飽了。」生怕他又夾菜過來，葉容剛一吃完，就忙不迭地先開了口。
真的吃飽了？穆岳的視線掃過她面前的骨碟，然後又落回到她的身上——她似乎是生怕他不信，一邊說還一邊小幅度地揉著自己的肚子、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微微瞇起、仰著臉看他。
這回他倒是真的相信她吃飽了——這模樣，活脫脫就是一隻吃飽了以後饜足又懶洋洋的貓，就連飯量也跟吃貓食似的才那麼一點點，也難怪這麼瘦……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比巴掌也大不了不少的臉上微微頓了頓，而後落在她有些清瘦單薄的身形上，片刻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間微微僵了僵、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終於站起身來：
「走吧。」
小姑娘應了一聲，站起身跟著他離開。
為了盡可能不和上課衝突，籃球賽的時間安排在晚上七點，地點是學校操場邊的室內籃球館。
兩人到的時候，籃球館裡已經坐了不少人了，葉容仰著臉往看台上找了半天，這才終於看到了正衝著她猛招手的沈欣——前一天晚上葉容說了要來看比賽，三個姑娘們當即就表示反正晚上也沒什麼事，乾脆就一起過來了。
三人明顯對和葉容一起過來的那男人有些意外，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看他們。
「這幾個都是我的室友，」葉容莫名地有些侷促，下意識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這是……穆瀟的叔叔。」
「你們好。」穆岳對著幾人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神色自然地在小姑娘身邊坐了下來。
「呃……叔叔好！」顯然室友們對這位「叔叔」的年齡實在是也有些不習慣，有些尷尬地打了聲招呼後，卻馬上就湊到一邊去咬耳朵了——
「就是昨天送容容回來的那個叔叔麼？這麼年輕？」
「好帥！而且好像很寵容容的樣子……」
沈欣和陳曉柔的聲音不大，但幾人坐得近，竊竊私語聲很快就斷斷續續地傳到了葉容的耳朵裡——小姑娘莫名地一下子紅了臉，也不知道是覺得丟人還是不好意思，偷偷看了眼穆岳後趕緊低了頭、定定地看著自己的手，試圖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
但是沒有用——竊竊私語聲不止沒有停下來，耳邊甚至還變本加厲地響起了男人的笑聲。
有些低沉，卻滿是愉悅。
頭頂忽然有一隻大手覆了上來，輕輕地揉了揉，而後很快就又收了回去。
葉容側過頭去，立時就撞進了一雙幽深的眼睛裡——穆岳定定地看著她，眼底卻難得地帶著笑意。
他又笑了——笑得……和小時候一樣好看，甚至是更好看。
小姑娘微微紅了臉，轉過頭去，假裝一本正經地看著下面的賽場。
坐在葉容另一側的徐嘉似乎是不經意間側過頭看了兩人一眼，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同樣轉頭看向場上。
比賽在七點準時開始。
所有人的注意力終於全部都集中到了場上。
但穆岳只看了一會兒，很快就被別的吸引了注意力——他側過頭，就見身旁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正專注地看著場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是生怕錯過了什麼似的，一眨不都眨。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很容易地就能找到那個穿著信息學院隊服的少年。
——穆瀟人高、長得帥，球技也不錯，站在場上實在是很出挑、很容易辨認的。
穆岳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有些心塞。
他還記得小時候，她也是這樣安安靜靜、眼睛卻亮晶晶的，可那時候她眼睛裡倒映出的人——是他，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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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或許，是改變所有的東西。
穆岳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無力感。
他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有些意興闌珊的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他像是忽然間又意識到了什麼、身形微微頓了頓，驟然睜開了眼睛、側過頭。
小姑娘專注的視線裡，好像還有著別的什麼東西。
記憶的碎片一點一點慢慢拼湊起來……十多年前，小姑娘裹著厚厚的衣服趴在窗口、一邊喝著藥一邊定定地看著樓下嬉笑打鬧的同齡人——也是這樣的眼神。
安靜、專注、羨慕。
她從小就是不上體育課的，醫院開的病例和證明讓她足以避開眾多女生們避之唯恐不及的長跑短跑、實心球、跳遠……
他知道有很多人會在體育課時對她報以羨慕的眼神，他也知道……她看著那些人的眼神裡，也是帶著羨慕的。
——只有他知道。
她總是掩藏得很好，從來也不提起、對著誰都是安靜又溫和的，但他是知道的。
有些東西，過去再久，也許都不會改變。
什麼無力、什麼心塞、什麼失落，好像全都不重要了——穆岳忽然覺得有些心疼。
他伸了手，再一次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
葉容似乎是有些被驚到，有些緊張地轉過頭來，見伸手的人是他，眼底的緊張和戒備才一下子消散了開來，仰著臉給了他一個淺淺的笑意，小聲喊他：
「小叔叔？」
「最近身體怎麼樣？」穆岳微微傾過身，往她身邊靠了靠，壓低了聲音以免影響別人。
「已經好多了，」小姑娘抿了抿唇，小聲道：「醫生說這些年家裡一直都照顧得很好，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穆岳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似乎是對兩人間過近的距離感到有些不太習慣，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有些侷促地往另一側稍稍避了避，而後對著他笑了笑，再次把注意力轉回到了比賽上。
穆岳看著兩人之間再一次被小姑娘拉開的距離，微微皺了皺眉。
……
穆岳似乎是有些事，比賽才只看到一半就先走了。葉容沒有多想，專專心心地看完了比賽。散場之後，贏了比賽的穆瀟滿頭大汗地跑到她跟前、興沖沖地問她：
「容容，我打得怎麼樣？」
足足高出她一個頭還多的少年一邊問一邊低了頭、得意洋洋地湊過來，就差沒有在臉上寫上「快誇我」三個大字了，活像是條求誇獎的大型犬。
「打得好，特別厲害！」葉容好笑得不行，一邊點頭一邊給他遞了紙巾，「擦擦汗，別等一會兒被風吹，著涼了。」
穆瀟的隊友們在一旁嬉笑著看過來，眼裡都是心照不宣的曖昧。
小姑娘不著痕跡地微微皺了皺眉，仰起臉都看了看一臉無辜、正聽話擦著汗的穆瀟，忍不住歎了口氣。
穆瀟和隊友們去吃宵夜慶功，葉容和室友們一起回寢室——剛洗完澡，手機卻毫無預兆地震動了起來。
「小叔叔？」葉容微有些驚訝。
「週六有空嗎？」那頭的男人聲音自然，沒有半點客套地開門見山，「我去打第二針。」
狂犬病的疫苗一共有五針，咬人的貓要是十天後還活蹦亂跳，那後面的幾針就沒有再打的必要——但在這最早的十天裡，頭一兩針卻還是要打的。
葉容一邊擦著頭髮一邊應了一聲，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這週末住在學校的。」
「週六下午我來學校接你。」穆岳定了時間，乾脆地結束了這次通話。
於是週六下午，葉容陪著穆岳去打完了第二針疫苗，穆岳卻出乎意料地並沒有把她送回學校。
小姑娘站在門口、看著眼前大門上的「電玩世界」四個大字和門裡隱約露出來的各種各樣的遊戲機，有些驚愕地睜大了一雙圓溜溜的貓眼。
「我問過你的醫生，你最近身體不錯，來這裡沒什麼問題。」穆岳帶著她進了門、換了遊戲幣，然後站在一台籃球機前，伸手把一大袋遊戲幣遞給她，低聲問她，「玩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