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參謀參謀 文 / 蘇綰
第四章
參謀參謀
穆岳似乎是心情相當不好——葉容坐在副駕駛座上,微微側過臉去看他。
他的臉上其實並沒有什麼表情、看起來好像只是在專注地看著路而已,但葉容沒來由地就是有一種直覺、而且是非常肯定的直覺——他在生氣。
平日裡本來就少有表情的臉這時候顯得更加冷峻,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種富有侵略性的壓迫感——從他昨天回來到現在,在她面前其實一直都表現得出乎意料的溫和和縱容、讓她一下子就找回了曾經的那種親暱;一直到現在,葉容忽然就第一次意識到……時間,確確實實已經過去十年了。
十年前她在機場仰著臉看著他的背影、送走了自己的「小岳哥哥」,現在回來的人,已經是「小叔叔」了。
這並沒有什麼不好——人總是都要成長的,他也依舊對她這麼包容,她只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悵然。
小姑娘低著頭、微微垂了眼簾,白皙的脖頸彎出一道溫柔又安靜的弧度,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眼神卻似乎是有些迷茫。
男人不動聲色地轉過視線,靜靜地凝視了她一眼,很快就又回過頭、平靜地看著前方的路況。
回到穆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八點,穆家兩老有些詫異地看著相繼推門進來的兒子和小姑娘,於是得到了穆岳一句言簡意賅的解釋:
「路上碰見。」
他的神色實在是太過自然,平靜得讓葉容簡直都快懷疑——自己真的是剛才恰好在路上遇到他、整個下午都是一個人呆著。
「穆瀟說外套昨天忘在這裡了,我一會兒回學校,正好給他帶過去。」好在小姑娘的反應還算迅速,知道他隱瞞事情的真相是不想讓老人擔心,很快就接上了話頭,甜甜地喊了人、解釋了自己的來意。
「這麼大老遠的還讓你特地過來,真是太不像話了,回頭我就說他!」穆老太太一聽卻是一下子就笑了起來,嘴上一邊不客氣地數落著孫子,眉梢眼角間卻全然都是對孫子難掩的疼愛,「以後再這樣你就別理他,老是丟三落四的,我看他以後成家了怎麼辦!」
「反正我也是要去學校的。」小姑娘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挽著穆老太太的手臂乖巧地笑了笑,輕聲哄著,「天氣預報說明天降溫了,總不能讓他凍病了。」
「就該讓他凍著長點教訓!瀟瀟的的衣服我昨天給他放在他房間裡了,我去拿下來。」老太太今年也有六十多了,但日子輕鬆、作息健康,到現在精神頭還是好得很,一邊板了臉「教訓」著,眼底卻到底還是帶著笑的,顯然是對孫子關心得很,拍了拍葉容的手就要上樓,卻很快就被小姑娘阻止了:
「我認得他房間的,奶奶你坐吧,我自己去拿就行了。」
穆家和葉家親如一家、葉容又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和親孫女也沒多少差別——穆老太太聞言也不客氣,笑著應了一聲,交代了小姑娘走得慢點兒,就拉著兒子坐回了沙發上。
「小岳啊,你看容容怎麼樣?」
穆岳才剛坐下,就聽見母親忽然毫無徵兆地問了這麼一句——男人微微一怔,不知為什麼下意識地繃緊了背脊、眸色微沉。
沉默了片刻,他沒有說話,只是轉頭將視線落到了母親的身上。
「你這孩子怎麼越來越不愛說話了,」老太太有些不滿地埋怨了一聲,卻也不過是隨口說說、並不會真的和小兒子置氣。見他不說話也不以為意,乾脆就自己說了下去,「你看她和瀟瀟怎麼樣?」
「我看挺好的。」一旁正在看報紙的的穆老爺子不緊不慢地也插了一句,很快就得到了妻子讚許的目光。
葉容……和穆瀟?穆岳有一瞬間的僵硬,渾身的肌肉都已經不自覺繃緊,微微瞇了些眼睛。
「你是他們叔叔,也給你親侄子參謀參謀。回家了也老是不說話,像什麼樣子。」老太太見他仍是不說話,到底是有些不高興,微微皺著眉頭嗔怪了一句。
穆岳終於是有些無可奈何,微微皺了皺眉,淡淡道:「他們還小。」
——聲音微沉,又不正面回答,聽起來像是並不太想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
但他不想,有人卻無疑是想的——老太太橫了他一眼,今天似乎是鐵了心要讓他給出點意見,已經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都上大學了還小什麼?我看是挺好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好,尤其是容容這孩子,簡直快把瀟瀟慣壞了——一個小姑娘這麼大老遠的還特地來給他帶衣服;瀟瀟也是,什麼事都不瞞著她、什麼都想著她。瀟瀟從小就丟三落四的,容容這孩子細心也體貼,肯定能照顧好他。」
雖然對兩個孩子都相當疼愛,但穆瀟畢竟是親孫子,老太太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偏向性的。只是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卻忽然間微微頓了頓,原先滿意和嚮往的神色裡忽然又染上了幾分憂慮:「就是容容的身體……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醫生也說這幾年好多了,只要平時注意休養、不劇烈運動和情緒起伏太大,對日常生活基本沒什麼影響。這孩子從小就懂事招人疼,說實話要真去了別人家,我也不放心她……過幾天我去問問老葉家,要是他們也同意,我看不如就趁早把這事定了。也不急著結婚,先訂個婚……」
老太太說得面面俱到、信誓旦旦,簡直就好像兩家已經定下了親事、婚禮都近在眼前了一樣——穆岳聽得心煩意亂,眉頭越皺越緊、捏成拳的手也越來越用力。聽到訂婚的地方,終於是沒能忍住,霍的一下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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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老太太被他嚇了一跳,一抬頭,就見小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沉了臉,目光同樣是一片沉沉。
「穆瀟對她好——就是讓小姑娘晚上花三個多小時給他帶衣服去?」
男人的聲音冷得幾乎能掉出冰碴來。
老太太似乎是沒想到小兒子會這麼說,一下子就皺了眉頭:「這也就是他們親近……」
穆岳沉默著,沒有回答。
穆老爺子捧著報紙的手微微頓了頓,若有所思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固。
但好在很快就有人打破了這有些令人不安的沉默——小姑娘下樓了。
她懷裡抱著一件男式的灰色風衣,寬大的外套襯得她越發嬌小。
「我拿好了。今天還要回學校,就不多待了,過幾天再來看爺爺奶奶。明天要降溫了,爺爺奶奶……還有小叔叔,多穿點兒別著涼了。」
小姑娘的嗓音溫柔又輕軟,聽得讓人心下一片柔軟。
老兩口笑著應好,同樣也叮囑了她幾句注意身體、時常來玩,而後就道了別。
始終一言不發的穆岳視線掃過她懷裡的那件男士外套,微微頓了頓,忽然伸手那過先前放在桌上的車鑰匙,轉身大步踏出了門:
「我送你去學校。」
葉容還來不及推辭,他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屋內。小姑娘抿了抿唇,快步跟了上去——小叔叔……好像是心情更不好了。
穆岳還沒有上車,只是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側著身看她——顯然是在等她過來。
葉容走到他跟前,卻並沒有上車,只是仰著臉看了看他,而後輕聲道:
「穆瀟對我很好。帶衣服並不是什麼大事,他也只是粗心慣了沒想那麼多罷了。」
男人的呼吸似乎是有一瞬間的停頓,一雙眼睛在夜色裡依然犀利炯然:
「你聽見了?」
小姑娘輕輕應了一聲——她剛從二樓的臥室下來,就意外聽見了穆岳正在指責穆瀟。她知道穆岳這是關心她、擔心她,但她不想讓穆岳誤解穆瀟、更不想讓叔侄兩鬧出矛盾來,所以一出來就趕緊解釋。
讓她大老遠的跑腿就是對她好?那他做的又算是什麼?穆岳深深吸了口氣,聲音低沉得甚至已經隱隱有了幾分沙啞,語氣卻是意外地平靜了下來:
「你就這麼喜歡穆瀟?」
喜歡到什麼苦差事都願意為他去做?喜歡到聽不得他一點不好、急急忙忙就趕著來為他說話?喜歡到這麼小就願意訂婚、願意把一輩子都交到他手上?
葉容根本就沒想到穆岳會突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登時就是一怔,有些茫然地微微張了嘴、一雙貓瞳睜得混元。好一會兒後她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搖頭想要解釋——男人卻早就已經轉過身自顧自地上了車坐好,連同她臉上的茫然一起再也沒有看過一眼。
小姑娘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沒有出聲喊住他,略有些無措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微微低頭垂下眼簾、抱著懷裡的衣服坐上了副駕駛座。
關好車門、繫好安全帶,車隨著發動機響起的聲音一起,在沉默中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