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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二章 不是沒選擇 文 / 半城玄音

    她站起身的同時,站在馬旁的蘭若已經從馬上取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順手扔給她,周盈下意識地擋了一下,蘭若扔得力道不大,包袱打在她手臂上也就震了一下,而後落在地上滾了兩滾,滾出一個用細麻繩捆綁得結結實實的褐色紙包來,上面貼著一張菱形的小紅紙,紅紙上寫著兩個周盈再熟悉不過的大字——和記。

    和記是長安比較出名的一家店舖,專賣糖餅糟糕桂花酥得小零嘴兒,但凡混跡長安城的吃貨沒有哪個不喜歡和記東西的,周盈也是和記的忠實粉絲,隔三差五的總愛去買幾樣小食打包回來做加餐吃,眼下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場景和蘭若遞過來的這個意義不明的包袱裡見到這樣一包東西,她當即愣在那裡,眼神從地上那包糕餅上移到蘭若那張俊美的臉上,疑惑不已的打量他。

    蘭若在她不明所以的注視下,淡定的彎腰將地上的包袱和東西一併撿起來,重新放好,朝周盈遞過去。

    「路途不算遙遠,我只給你準備了一點乾糧和水。你帶著這些東西往西南方向去,落日之前可以到一個叫『勉城』的地方,在城中客棧休息一晚,包袱裡有足夠的盤纏,明日一早繼續啟程往正南方向去,應當在正午左右就會到一個叫柳林坡的地方,會有人在那裡等你,跟著那人走,他會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

    他的話讓周盈心中一驚,忍不住抬眼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個素日裡總以一副風流浪蕩不成氣候模樣在她面前晃的公子哥,如今字字句句竟然如此清晰明白。就連她往那走如何走何時到都已經打算妥當,而聽他話裡的意思,他這是要幫她逃出長安城麼?

    難道是蘭若知道了些什麼,才特意從鄭恆安排好讓她能名正言順從長安脫身的「盧氏來人」手中將她劫下來,單槍匹馬將她帶到這裡就是為了放了她?可那個同她做交易的人可是獨孤夫人啊。蘭若是阿麼的大哥,獨孤夫人不就是他親娘麼,哪有兒子這般同親娘作對的……

    弄不清楚這母子二人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周盈理所應當的懷疑其蘭若的東西,或許這個蘭若就是獨孤夫人特意派來試探她態度的,搞不好她前腳剛上馬。後腳就遭了毒手,而越歌她們也勢必保不住,這個獨孤夫人一肚子陰謀詭計,從來都不是那麼簡單好糊弄的。

    「我不走。」理清楚要害,周盈當即下了心意。分外堅定的對蘭若表明的決心。

    蘭若好看的眉頭因她這斬釘截鐵的三個字微微皺起,不明所以的看著她,輕生確認:「周盈,你想清楚了。」

    「從一開始就想清楚了,我一個小女子,不能行武不能用,自身尚且難保卻還有諸多牽掛未了,能走到哪裡去?即便今日我能遠遠的離開這長安城尋一處地方避世。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是逃的,那就總有被人抓回去的一日。與其讓我這樣提心吊膽的屈於某個角落中苟活,還不如在光明天地下站著死去。」

    蘭若聞言,眼睛微微的瞇起來,有複雜的光芒從他細長的眼睛中綻放開來,他忽而向前走了一步,離周盈不過一臂遠的距離。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沉聲道:「鄭恆是不是同你說過什麼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周盈臉色一變。才恍然發覺自己方才一時嘴順竟然說漏了嘴,現下這王土還是在宇氏的手上。她作為一個落跑的未遂帝姬,連檯面還沒上過,宇贇又怎麼可能同她這個臉面都沒見過的人算什麼賬,但她今日一走,實實在在得罪的可是獨孤夫人,而獨孤夫人眼下還不過是一介臣子的夫人罷了,同王土自然扯不上什麼關係,她只一心將獨孤夫人看做未來大隋的皇后,卻忘了這些個她早就熟知的歷史,在現在這個時候,還是一個不會有人知道的謎。

    她無意中的一句話竟然洩露了半分天機,而偏偏聽了這句話的人卻是蘭若,周盈從未想過一個紈褲子竟然心細如塵到這個地步,連她意義不明的一句話都能記在心裡並且當即便聽出了弦外之音,這讓她突然覺得很惶恐,彷彿站在她面前的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蘭若,而是被抽調了靈魂換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很滿身都是潛在危險的人。

    如今話已經出口便再也收不回來,若是執意找補不但是將破綻擴大化,還會越描越黑,周盈心中飛快的思索了一番,當即打定了主意,面上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直視著他的眼睛答非所問道:「鄭恆說,只要我乖乖聽話,他就替我保住越歌和賦兒,眼下我所剩的親人不過她們兩個,只要能保住她們,我什麼都願意做。」

    四目相對,一個坦坦蕩蕩,一個追根究底,半晌沉默之後,蘭若啟齒緩緩吐出兩個字。

    「假話。」

    周盈若無其事的朝他笑笑,心中震動不已,用了好些力氣才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沒有任何怪異情緒:「隨你信不信,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送我回去。」

    她率先抽身,緩步從蘭若面前走到馬旁,回頭看他,蘭若依舊立在原地不動,只在她看過來時轉過身,注視著努力讓自己表現得若無其事的周盈,一字一句緩而清晰道:「我不信你的話,但卻有一句話不得不告訴你,我並非善人,這般發善心也唯有今日一次,錯過了這次機會,你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周盈已經努力的爬上了馬背,坐在馬上朝他遙遙一笑,道:「我謝過你今日的善心,我與你之間早就扯平,今日你這個人情我就不承了。」等了他半晌,都沒看見他有要動的意思,連步子都沒挪一下。只笑得一臉高深莫測的看著她,周盈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再多留一會兒只怕又不知不覺的被他看出了什麼端倪,索性自己抓了韁繩在手,試著操縱著馬往前走了幾步。而後勒住韁繩回頭朗盛問他:「你若不想走,那我就先走了。」

    蘭若似乎是點了點頭,周盈見狀也不遲疑,留下一句「馬會派人給你送回去的」後,便揚起馬鞭淺淺的抽打了一下馬股,騎著蘭若的那匹蹄下生風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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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馬叫她給騎走了。周盈心中卻忍不住犯嘀咕:就這麼一匹馬,她騎走了,那蘭若怎麼回去,走回去不成?方才狂奔了這麼久才到那個地方,離長安城應當不近吧。若真是靠著兩隻腳也不知道得走到什麼時候……想著想著,她又覺得坦然了:他手裡不還剩著一個包袱嘛,包袱裡有吃有喝的,他又是一個大男人,雖然看著弱了些但走點路應該也走不出什麼問題來,思及此她微微有些忐忑的心找到了借口,頓時變得心安理得起來。

    被周盈琢磨了半路的蘭若,在她騎馬離開沒多久後。突然面色一變捂著心口嘔出一口血來,那烏黑血色順著他的指縫滴落,滲入腳下的地面。變成了附著在地面上的黑點,捶心刺骨的不適感過去之後,蘭若漸漸鬆開掩唇的手指,將手中一枚已經被攥到溫熱的藥丸喂到口中努力嚥下,片刻之後,他慘白的臉色逐漸恢復了昔日的血色。抽出一塊隨身帶著的帕子,用包袱中帶得水袋浸濕。慢條斯理的將唇邊和手指上半乾涸的血跡一點點的擦拭乾淨。

    遠處響起了整齊劃一的馬蹄聲,那是前來迎他的人。而他方才動了惻隱之心想要放走的那個人,應當已經回到了她堅持要回去的地方。

    她既然堅持如此,那就隨她去吧。路是自己選的,不論今後是要如何走下去,都是在當初做選擇之事就該想到並不得不承受的後果。

    周盈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匆匆趕來的鄭恆,簡單的問過兩句後,她便棄了馬,上了鄭恆帶來的馬車。

    馬車中兩人對坐,一時無話,隔了半晌,周盈慢條斯理的開口問他:「若是方纔我真的遂了蘭若的心意逃走,你會如何?」

    鄭恆微微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方纔我就在那裡,就在他要放你走的那個地方,不止是我,現在外面跟著的這些人都在。」

    周盈聞言笑了笑,半是開玩笑般道:「幸好我方才沒有答應他,否則在你的目睹之下被人抓回來,那場景該有多難堪。」

    鄭恆聞言沒有說話,只給兩人杯中都添了半盞茶,他捧起自己那盞淺品了一口,放下後重新拿起了馬車上備著的書卷。

    其實方纔他騙了她,在蘭若要放她走的那個地方,他確實在,只是只有他一個人在。

    若是她真的順遂了蘭若的心意走了,他也會悄無聲息的走開,尋一個法子將越歌和賦兒遠遠的送走。

    其實隱姓埋名,偷得一世平安也未為不可,可她說她不願意苟活,蘭若是唯一能幫她的人,拒絕了蘭若,就是拒絕了最後離開的希望。

    他倒是希望她當時答應了蘭若,起碼他不會像現在這般,一遍遍的後悔自己當初做下的決定。

    半晌默然後,周盈再度悠悠開口,問他:「鄭恆,若是有一日你發現,你所做的這些努力,都只會成為浩大歷史中注定被人們忽視掉的那部分,你會不會覺得,你為此所犧牲的種種其實都是不值得的。」

    歲月洪流滾滾而過,滔滔江水不知淹沒了多少英雄故事,而他們不過是這滄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粟,任憑努力也不過是雪泥鴻爪,輕輕一拂就沒了痕跡。

    鄭恆聞言溫溫一笑,回應她道:「既然從開始就不是為了追尋垂名青史,又何來失望和不值?這世間是事紛繁複雜,即便再足智多謀的智者讓也未必能真正窺透幾分,那我又何必執著,何必彷徨,隨波逐流,也未必不是一種選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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