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奈何命捉弄 文 / 半城玄音
她從嫁入府中來,一直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下人從未見過她這般陰沉的表情和與其,只覺得那一個「死」字從她口中說出,像是冬日裡迎面撲來的寒氣一般,凍得人後背發毛不住發抖,再也不敢言其它。
盧修遠整整發了一夜的燒,周盈用盡了各種法子給他降溫,卻一直沒能完全將那熱度降下去,反而還越來越滾燙。
「少夫人……公子他……他……好像沒氣息了……」奶娘在一側驚恐地顫聲道,周盈手中端著的銅盆「啪」一聲落在地上,她抬手顫抖地伸向盧修遠鼻下,放了許久也沒有試到氣息,又不死心地將頭枕在他胸膛上,終於聽見了微弱的心跳聲音。
「還有心跳……他還有心跳!」像是陰霾中的一束光,周盈驚喜地抱著他不放,對奶娘道:「快再去準備些冷水來,他還有心跳,他還有救。」
「死了就是死了,還有什麼救!」門突然被推開,連同匆匆往門口去的奶娘也被來人推倒,三叔公走在最前面,後面依次跟著二叔公和大叔公,還有盧修城。
盧修城一進來就制住了周盈,將她強行拖離床邊,二叔公上前去試了試修遠的鼻息,下了定論:「沒氣了,人已經死了。」
「你胡說!」周盈的手腕快要被盧修城給捏碎了,眼中噙淚厲聲道:「修遠他還有心跳,你們莫要在此胡說八道!來人,快將他們趕出去!」
「我倒要看看誰敢,這府邸是姓盧的。可不是姓周!」二叔公怒道,當著聞聲趕來的下人道:「三公子已經斷氣了。少夫人傷心過度,已經神志不清開始說胡話了。你們身為盧氏家僕,主子蒙難自然要多多盡心,你們兩個將少夫人帶下去好生看著,剩下的人趕緊去張羅起來,為三公子辦完喪事後早些下葬吧,這城中的瘟疫不知什麼時候就肆虐起來了,若是趕上了,想出城去送葬都難了,還不趕緊操辦起來!」
下人都被遣散後。盧修城將周盈扔在地上,居高臨下對她道:「你最好安分些,若是再有什麼出格舉動,小心我讓你去給你夫君殉情!」
周盈見他們要將盧修遠抬走,想要上前阻攔,卻被盧修城死死地將手背踩在地上,等盧修遠被人抬出門外去,盧修城才鬆了腳,掃了一眼周盈血肉模糊的手背。視若無睹地出了門,而後將廂房門從外面反鎖。
「把人給我看好了,今日三公子入棺,若是有人來攪局。小心你們的性命!」
門前又從一陣喧鬧恢復到了死一般的安靜,周盈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抬手狠命地拍打門扉。血順著手背簌簌落下,門卻紋絲不動。
「少夫人……少夫人……」奶娘從地上爬起來。皺著一張臉艱難爬到周盈旁邊,附耳與她道了幾句。周盈原本已經如死灰的眼裡頓時燃起了光芒。
「老夫人一定……快回來了,您千萬要拖住他們,不要讓他們蓋棺,公子本就虛弱,要真蓋了棺,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周盈點頭,咬牙從地上站起來,也顧不得理會受傷的那隻手,輕步走到奶娘說得那副古畫後面,伸手將畫前案台上擺著的那只香爐的蓋子順時針擰了一圈,一陣轟隆隆地聲音從畫像後面傳來,伸手撩開畫卷,後面正是一個黑漆漆的一人寬的洞。
密道中並無光火,周盈摸索著石壁往前走,密道開得曲曲折折,幽深又長,也不知走了多久眼中才看見一點光亮,周盈伸手去推,將上面覆著的花木和草葉推開,單手撐著從洞裡爬了出來。
這個院子,不是正是當初方紫蘇審訊犯罪之人的院子麼?
院中的腐臭味一如往昔,到處都透露著一股死亡的味道,風中似乎還有慘死於此的人,死前絕望的嚎叫聲。
周盈知道自己的腦子亂了,這樣混亂的場面她從未見過,已然慌張地亂了陣腳,她抬起沒受傷的那隻手,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打了幾個耳光,火辣辣的痛感像是從天而降的一盆涼水,讓她的思維清晰了不少,她站起身來向院門走去,推開院門順著喧鬧的聲響往前院走。
靈堂已經在前院設起來了,周盈出現時,幾個一身縞素的下人正將盧修遠抬起來,小心翼翼地往棺材裡放,聽見周盈的一聲「住手!」抬著盧修遠的那幾人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做。
「你們愣著做什麼,她瘋了,瘋子的話能聽麼!還不趕緊讓公子入棺!」盧修城從靈堂裡走出來,厲聲對那幾人道,那幾人聞言忙把盧修遠抬著往棺木裡放,周盈見狀咬緊牙踉蹌地跑過來,死死地抓住其中一人的手往後拖,不然他們如願。
眼下她也不知究竟該做些什麼才是有用的,但若真的讓他們將修遠放入了棺木中,一切就真的不能挽回了,到時棺釘一釘,再啟開不知還要浪費多少時間,就算是個活人也會被生生憋死的,不能入棺!絕對不能讓修遠入棺!
思及此,周盈垂頭狠狠地咬住來拉她的盧修城的手臂,盧修城吃痛將她狠狠甩開,垂眸瞪了她一眼,撩起袖子來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正在流血的傷口,眼中閃過一絲狠光。
「少夫人得了失心瘋,想要隨公子一同去,你們手腳快些,將公子放進去後,再將她也一同放進去!」
抬著盧修遠的人聞言都愣住了,有個人小聲開口道:「公子……這棺木都是用來裝死人的,裝活人……這……」
盧修城聞言陰測測地笑,緩聲道:「誰說裝得是活人?」他抬手招呼他帶來的那幾個手下,冷冰冰道:「你們幾個,送少夫人上路。」
兩個人聞言上前來一左一右將周盈制住讓她不能動。另一個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根麻繩,他將那根麻繩展開在周盈脖子上繞了幾圈。兩手用力收緊。
窒息的痛苦夾雜著死
亡的黑暗迎面席捲而來,周盈大張著嘴努力想要獲得一點空氣。脖頸上勒著的繩索卻越收越緊,緊到她幾乎能聽見自己喉中軟骨將要碎裂的聲音。
忽然,那將她逼向死亡的力道消失了,脖頸上緊勒的繩索驀然鬆開,周盈大口地喘著氣,垂頭望去,方才要置她於死地的人已經先一步死在她眼前,手中依然還拽著那根麻繩,頸上刺著一枚短小鋒利的袖箭。正汩汩地向外冒血。
好像在一瞬間,時間全部靜止了,方纔還喧鬧無比的靈堂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門口,或是目瞪口呆或是驚恐萬狀,皆是屏氣凝神地等待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門口,小七的手搭在弓弩上,而箭尖對準的人,正是滿面驚愕的盧修城。
一路張羅忙活的三個叔公全都對這一幕看傻了眼。小七身後,盧夫人面色陰沉,而盧夫人身側,准老爺子面色平靜。眼中閃現的光卻讓他們覺得不寒而慄。
周盈虛弱地從地上爬起身來,掙扎著走到棺木旁,那裡面。盧修遠正靜靜地睡著,蒼白的臉色讓他看起來像一尊精緻的瓷娃娃一般。眉目俊秀無雙,恍若無數個日夜。他安睡在她身旁。
周盈彎下腰,將他無知無覺的身子緊緊抱入懷中。
如此安靜的氛圍,突然被一陣急促的咳嗦聲打破,盧修城面色倏忽間變得慘白無比,兩手摀住嘴唇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要將他的心也一併咳出來,血從他指縫間淋漓而下,順著手臂滴落在地上,他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渾身顫抖,抽搐著倒在地上。
盧修越見狀方欲上前,被准老爺子抬手攔下,准老爺子不動,其它人誰也不敢動,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盧修城彎成一團在地上不住咳嗦,每咳一下便又血湧出來,很快就染紅了他身下的一片地。
盧修城雙目圓睜,像是突然悟透了什麼一般,抬手虛虛地往門口盧夫人他們所站之處一指,眼中滿是不甘心的恨意,卻終因力竭而猛然垂下,嘴邊隨之流出一團烏黑的血,大張著雙眼,抽搐了幾下之後就再也不動了。
目睹了這麼一幕,院中又是一陣死寂。
半晌准老爺子終於開了口:「他的壽限到了,抬回去斂葬吧。」
盧修城的屍身被抬走後,准老爺子掃了那幾個噤若寒蟬的叔公一眼,淡淡道:「你們是要自己走,還是要被一起抬走?」
醫士給盧修遠號了脈,又開了些藥讓他服下,出來時面色並不是很好。
「耽擱的太久,病入心肺了,能不能活……還要看天意如何了。」
盧夫人的臉色一下子灰白了幾分,一直坐在一旁不說話的准老爺子在滿室靜默中開了口:「看天意未必不好,你這輩子總是在爭,在與天意作對,到頭來還是放自己一馬,信一回命吧。」
他這一句話後,整完都都有人再說一句話,盧夫人沉默地坐著,周盈坐在她身側,頸上被麻繩勒出的傷口已經被敷上了藥,她一直垂著頭,既不說話也沒落淚,只是這樣怔怔地看著不知何處,像是心也飛到了這一處。
雞鳴劃破夜幕,喚醒了新一日的清晨,晨曦驅散陰霾,迎來光明滿佈大地。
周盈像是被什麼蠱惑了一般,直愣愣地站起身來,像是走又像是飄到了盧修遠的床前,窗外晨光漸明,而他俊美的臉卻還隱在陰影裡面,好看的眉眼依然暗香,如玉般的修長手指,微微垂在胸前。
「少夫人……」有婢女哭喪著臉:「公子他……公子他……沒有氣息了。」
周盈豎起手指在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而後抬起手,輕輕地覆在他漂亮的眼睛上,久久不動。
「小聲些,公子睡著了。」
報喪的消息從裡間傳到了外間,偌大的廂房中不見一絲哭聲,只有無邊的靜默中盧夫人一聲歎息。
「事到如今,我信命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