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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0章 朝局隱秘 文 / 有時糊塗

    從凝翠莊出來,秋宜首次有了辭官返回中山的想法,雖然同為秋氏一族,家族內部亦有競爭,他父親一直在地方出仕,默默無聞,秋雲卻能總督一方,直升到朝廷一品大員,名滿天下,他曾暗地裡為父親抱屈。

    當年朝廷征辟,族長讓秋雲應徵,而將父親留下,從此兄弟倆人發展便截然不同,每每說起秋雲的功績,他父親雖然高興,可他能感覺到父親的失落。

    一年前,他升任工曹參議,官居三品,他心中暗喜,覺著可以為父親爭口氣,秋歌現在也不過四品校尉,自己已經可以壓他一頭。

    可今天,秋雲卻給他上了一課,讓他知道了什麼是朝政,朝政的實質是什麼,也讓他這顆*的心漸漸受到沉重一擊。

    秋宜走了,秋雲和秋戈依舊在園子裡喝茶,或許是剛才和秋宜說了太多,父子倆都有些累了,倆人靜靜的喝茶,林間有鳥雀撲騰,發出歡快的鳴叫,黃葉自枝間落下,隨風悄然飄落。

    「今天你說得太多。」秋雲打破沉默,開口說道。

    「心裡煩,想說說話。」秋戈望著林間的小鳥,小鳥從一個枝頭跳到另一個枝頭,時而撲到地面,在草叢中尋覓。

    「我知道你心裡煩,」秋雲輕輕歎口氣,看著秋戈的神情中有一絲憐惜:「成大事者,當忍旁人不能忍之事。」

    秋戈露出一絲苦笑,秋雲明白他笑什麼,輕輕歎口氣:「這些年,你大哥和你,一正一反,一一武,你呢,過柔,少了點陽剛;你大哥呢,過剛,剛則易折斷;你們兄弟倆要綜合下就好了。」

    秋戈再度苦笑,大哥秋歌就像一顆耀眼的太陽,那麼耀眼,令人炫目,父親選擇他,沒有錯。

    「知道這次為什麼我一定要帶你回來嗎?」秋雲問道。

    「我是浪蕩子,不成才,涼州,哦,不,天下皆知,正好給你掩護。」秋戈的神情也隨意,張口便來。

    秋雲輕輕搖頭,調侃道:「你呀,難怪無明說你乃紅塵中人,修不了道。」

    無明對他的評價全涼州都知道,秋戈無以為意的笑了笑,秋雲也露出一絲笑容,這絲笑意一閃而過,隨即肅然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我帶你會帝都,更大的原因是,如果有事,你能活下來,而你哥哥卻不能。」

    秋戈愣了下,有些不相信,秋歌有宗室實力,而他手無縛雞之力,秋雲卻說他能活下來,這……,如果別人說,他一定當個笑話聽,可說這話的是他父親,他無比佩服的父親,這就由不得他不信。

    「在帝都,或者說,在任何戰場上,都不是修為高便能行的,」秋雲歎口氣,他曾經無數次讓秋歌多學點朝政,可秋歌對這些不感興趣,只對統兵征戰感興趣。

    「還記得拓跋鷹遇刺嗎?」秋雲問道,秋戈點點頭,秋雲說:「端木正判斷說是拓跋家族的人,又判斷說是朝中大臣干的,可我的判斷是內衛干的。」

    秋戈驚訝之極,禁不住重複道:「內衛?不可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幹?」

    「很簡單,如果拓跋鷹被刺,拓跋千山便只能繼續留在帝都為質,拓跋部落一時還派不出夠份量的人來接替他,而拓跋千山雖然修為沒有拓跋鷹高,可拓跋鷹不過匹夫之勇,拓跋千山才是統帥之才。不過,這只是其中之一,更主要的還是因為我。」

    「因為你?!」秋戈有些驚訝,秋雲點點頭:「皇上下旨讓我回朝,我擔心涼州的安危,一直沒有動身,於是皇上便開始猜忌了,殺掉拓跋鷹,有一舉兩得,不,是一舉數得,首先,我要承擔責任,不是免職便是回朝問罪;其次可以借此調整涼州地方和邊軍官員;第三才是留下拓跋千山。」

    秋戈長長出口氣,秋雲對最近幾個月涼州和朝廷發生的事的分析和預判,解開了幾個一直在他腦中縈繞的疑團,他猜到了部分,但還有部分沒有猜到,秋雲明顯比他看得遠看得深,從涼州到帝都,秋雲,甚至秋家,等於是從法場走了一遭。

    朝局的變幻莫測,非普通人所能預料。

    「現在應該沒事了吧。」秋戈心裡壓著塊沉甸甸的石頭,小心的問道。

    秋雲搖搖頭:「為山九仞,還差最後一著。」

    「那一著?」

    「為父的新職,還有,齊王,」秋雲思索著慢慢的說道:「我不太清楚皇上會怎麼處置齊王,聽說太后臨去前曾要皇上照顧齊王,皇上答應了。如果,皇上還記得對太后的承諾,齊王恐怕會被封藩國,讓齊王就國。」

    秋戈沒有再問,只是長長歎口氣,給秋雲添上水,秋雲瞧著他,其實秋戈這次的表現讓他非常意外,以往,秋戈總是做出些讓他很惱火的事,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可一轉頭,他還是照舊,要說他完全廢柴吧,可又能寫幾首詩,能作幾首賦,在涼州還小有名氣,幾首詩賦還傳到帝都去了。

    久而久之,他也不想管了,想來以秋氏家族的力量,保他個做個風流才子應該沒有問題,可這次回朝,卻讓他刮目相看。

    這一路,看似平靜,波瀾不驚,暗地裡卻是殺機重重,凶險異常。

    原以為秋戈什麼都不知道,可實際上他什麼都知道,可他卻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跟著,有意無意的配合他。

    今天,他總算明白了,為何無明說秋戈是紅塵之人,他看似浪蕩的外表下,卻是敏銳的視覺和嗅覺。

    秋雲完全可以確定,秋戈掌握的信息遠遠低於他,可居然能分析出這麼多內情,這讓他非常好奇。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秋雲終

    於開口打破沉默。

    秋戈卻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著天邊化出的一顆紅球,那顆紅色的光球正奮力噴出火一般的熱量,將身周的雲彩燃燒。

    「怎麼不想說,還是對父親不滿?」秋雲沒有生氣,依舊平靜的問道。

    雖然理解父親的做法,大哥確實比自己更優秀更奪目,留下大哥也很正常,可心裡依舊有幾分難受。

    「兒子哪敢生父親的氣,」秋戈微微搖頭,笑了笑說:「說穿也沒什麼,這不過是父親幾十年言傳身教的結果。」

    他那一笑在秋雲眼中是如此勉強,可秋雲依舊滿意,端起茶杯卻沒有送到嘴邊,漫聲吟道:「我本癲狂客,瘋行人世間;笑看浮雲遊,渴飲滄海浪;癡男怨女情,豪傑雄才忙;平地起狼煙,野草埋殘骸;。」

    秋戈苦笑下,這是他當初在涼州古戰場憑弔時寫的一首感懷,這首詩傳遍涼州,繼而傳遍天下,成就了他才子的名聲。

    「好詩,好詩,」秋雲稱讚道,秋戈稍稍頂了一句:「父親今日與往常大不相同。」

    「說你幾句好話,就與往日大不相同,」秋雲笑了,將茶杯放下,看著兒子的側面,輪廓分明,薄薄嘴唇緊閉著:「說實話,我沒想到,不過,這就更證明我帶你回來是正確的,你哥哥直腸子,統兵打仗還可以,這朝政他是不會的,我希望他永鎮邊塞,永遠不要回朝參政。」

    秋戈扭頭看著父親:「大哥既然能統兵作戰,那自然能參透朝局,大哥只是不想搭理這些事,若他想作,比誰都強。」

    秋雲再次露出笑容,這次是發自內心的真正微笑,秋戈靠在廊柱上,望著天邊更紅的雲層,幾隻飛鳥沐浴著紅色的光芒,在彩霞中追逐。

    秋雲心情無比暢快,此刻就算皇帝的聖旨下來,賜他自盡,那毒酒也是世間最美的美酒。

    自己這倆個兒子,都是人中之傑。

    「父親,您對太子監國怎麼看?」秋戈開口問道。

    秋雲反問道:「你怎麼看?」

    「太子監國,這是皇上為驅散兄終弟及的流言,為太子正名。」秋戈略微思索便說:「另外,也警告那些鼓吹兄終弟及的朝臣,不要再興風作浪。」

    秋雲微微點頭,目光依舊期望的看著他,秋戈眉頭微蹙,知道自己的答案還不圓滿,便接著說:「剛才父親說,齊王要就藩,只是皇上在猶豫,我估計皇上在觀察,如果群臣反應太大,說明齊王的威望已經威脅到太子,皇上對齊王的處置可能會變。」

    說完秋戈便看著秋雲,那意思很明顯,我就只能想到這些,秋雲接著說:「還有太子,」秋戈有些驚訝,秋雲微微一笑:「這麼多年了,皇上的帝王之術玩得越來越熟了。」

    秋戈有些興趣了,起身坐到秋雲對面,秋雲眉宇間卻滿是憂慮:「除了齊王,皇上還在觀察太子,為什麼要觀察太子呢?戈兒,你覺著當今皇上是什麼樣的人?」

    秋戈愣了下,思索著,秋雲喝了口茶,感覺茶水太淡,隨手潑掉,揮手叫過園門候著的小廝,小廝跑過來,秋雲吩咐他換壺茶,小廝提著茶壺跑出去,很快又提了壺茶進來,放在桌上,而後小心翼翼的轉身回到園門外,園子裡依舊只有秋雲父子倆。

    等小廝出了園門,聽不到他們說話,秋戈才開口道:「這皇上是什麼樣的人,還真不好說,你要說他昏庸吧,他能堅守帝都,提拔父親方回段昌,反擊鮮卑,懲治貪腐,實現泰定中興,這絕不是庸君作為,可要說是英主吧,好像也不對,這十來年,朝廷府庫空虛,水災旱災不斷,流民成災,朝廷束手無策。

    抗擊鮮卑時,皇帝多次明發聖諭,詔令臣子,厲行簡樸,可這些年呢,朝廷奢侈之風大起,其根子兒子以為還是在皇上身上,另一方面,官場貪腐之風再起,士庶矛盾愈發深了,說起來,這還是皇上的問題。」

    秋雲點點頭:「你能看到這點也算不錯了。」停頓下,他又說:「十年前的皇上,算得上英主,可自擊敗鮮卑後,皇上便倦政了,政務大都交給了朝臣,後來讓邵陽郡王主政,在最初,他還是有雄心的,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士族的反對居然如此強烈。

    據我所知,那幾年,針對邵陽的暗殺便有七八次,士族還在各種場合公開詆毀邵陽,同時抵制朝廷的各種政策,拒絕捐糧賑災,拒絕征辟,拒絕交納錢糧,甚至出動私兵抵抗。

    帝國內亂的苗頭出現了,皇上呢?幾乎整個帝國的士族階層都站在皇上的對面,這股力量是如此龐大,皇上也不得不讓步,所以,他殺了邵陽,向士族階層妥協了。從那以後,皇上猜忌之心便有了,這些年,這猜忌也越來越強烈,幾乎猜忌每個人,所以,他又不是英主。」

    秋雲站起來,夕陽灑在他身上,就像披上紅色戰袍:「太子前兩年主掌朝政,結果行事過剛,引起士族的警惕,皇上趕緊重新主政,那次是皇上對太子的一次考驗,結果,太子不合格。所以,皇上撤換了太子太保,將罪過推到他身上,任命左辰為太子太保。

    左辰什麼人,有名的士族中人,反對邵陽的中堅人物,皇上啟用他的目的是緩和太子和士族的關係。可太子究竟能不能掌控這燕家江山呢?皇上不知道,所以,他要再次考察太子。」

    秋戈聽著聽著眉頭便皺起來了,看著父親,有些不相信的插話問道:「難道他們真敢造反?」

    秋戈絲毫沒有意識到,他自己也是士族,中山秋氏,乃一等士族;秋雲冷笑下:「造反?有什麼不敢的!看看史書,造反的有多少,前朝大周,本朝,再往前,有多少!」

    秋戈倒吸口涼氣,背脊上的寒毛都立

    立起來了,秋雲歎口氣:「當今天下之弊,無過於土地兼併,農夫失地成流民,流民逃亡,朝廷稅收頓減,府庫空虛。這與大周晚期何其相似,當年的燕家不也只是士族一員嗎,天下大亂,燕家趁勢而起,太祖皇帝頒律人詔,目的便是承認士族的特殊地位,也因此將士族階層團結到燕家身邊,從而取了天下。」

    「可造反要有軍隊啊!」

    「呵呵,軍隊?軍隊中有多少士族門生子弟?就說我涼州邊軍吧,軍中的軍官有半數以上來自士族的門生子弟,況且,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在誰手裡?不是士族豪門的倉庫裡嗎!」

    秋戈有些傻了,原來皇權並不萬能的,他不由想起柳寒的話,只要利益合適,朝政也是這樣。

    利益,利益平衡了,天下安定了,否則便是一場大亂。

    秋雲望著晚霞,喃喃自語:「聖人說得好,治大國若烹小鮮,須得小心加小心,太子,唉,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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