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文 / 木璃
賈璉的棗紅馬是榮國府重金買回來的,自打到賈璉手上,一直很乖巧,從來沒出什麼事,可誰也沒想到,就是這樣溫馴的一匹馬,會突然發瘋狂奔,最後還把賈璉從馬上掀了下來……
「二爺!」
「賈璉!」
「天啊~~」
馬場裡,在短暫的驚駭過後,便如同油鍋裡炸開了水,一下沸騰了。
關師傅當機立斷的讓人把賈蓉賈薔這些主子全部從馬上趕了下來,腳下疾奔過去,遠遠看著賈璉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心頭一個咯登,一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這可是榮國府的長房嫡孫,要是真出個什麼事……
他倒吸著口氣,再不敢深想下去,跑至賈璉身邊蹲下來,也不敢移動賈璉的身體,大致打量了一下賈璉,還好,四肢沒有哪裡有明顯歪扭的跡象,並不見多少血跡,最少的,賈璉的外傷應該不嚴重。
「二爺?」
他小聲輕喚了一聲,賈璉偏著頭還趴在地上,一點反應沒有。
關師傅幾乎是屏著呼吸的伸手小心從賈璉凌亂的頭髮中穿過,把手指橫在了賈璉鼻下……
「呼~~」
他長鬆口氣,差點癱軟在地。
還有呼吸!老天保佑,賈璉還活著,還沒死!
「快!」關師傅朝後打著招呼,脹紅著臉,猙獰著喊道,「你們都死了嗎?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去請大夫!
被嚇蒙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彷彿突然反應過來關師傅的話一樣,一下四散開去,好一些人爭先恐後的,朝外面跑,一邊跑一邊喊:「二爺摔下馬了,趕緊去請大夫!」
有些人跑的太快,一不小心摔倒了,也不管不顧的馬上爬起來,連擦一□上的灰塵的時間都沒有,連滾帶爬的往外面跑。
所有人都知道,賈璉這會兒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兒,自己這些在場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賈薔賈蓉幾個站在一邊,臉色早已是刷白一片,賈蓉都有些站不住,還是靠著許胖子,才沒腳自己摔倒了去。
「你們說~」他顫抖著聲音,「二叔他,不會有什麼事兒吧?」
賈薔也在哆嗦呢,聞言立刻反駁道:「那還用說嗎,肯定不會有事兒的!」
賈赦可就這麼一個兒子,大房也就這麼一個孫子,要是賈璉出了事兒,榮國府的長房……
賈薔渾身一顫,蒼白著臉,不敢再想,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秦珂到底年紀長,想得多,也是慘白著臉,可比賈薔賈蓉,他卻又多了幾分冷靜,瞄了眼那邊賈璉的情況,他當機立斷對其餘人道:「我們不能這樣等下去了,二爺到底怎麼樣是不知道,可關師傅既然讓人去請大夫,現在肯定還活著,只是受了傷……這事瞞不住的,蓉哥兒你趕緊去通知你府裡,看珍老爺在不在,讓人拿了帖子趕緊去請太醫,薔哥兒你去通知赦大老爺,讓他趕緊過來坐鎮主持大局,二爺摔得這般厲害,肯定是不好移動的,馬場這裡亂成這樣,後面要怎麼辦,還得看赦大老爺的!」
他冷笑一聲,視線環視了一圈在場眾人,冷然道:「而且,二爺的驚風向來乖巧,怎麼會無緣無故驚馬了?這裡面的事兒,還得赦大老爺來做主!」
賈薔等人都是大家族出來的,心思靈慧,一聽之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俱都變了顏色:「你的意思是……」有人動了手腳?
秦珂沒說話。
賈蓉咬著唇,心頭還是砰砰亂跳,當即點了頭道:「那我馬上就去找我爹!」只是,他回頭瞧了眼賈璉那邊。
秦珂會意,忙道:「這裡你就放心吧,還有我呢!」
事情走到這份上,所有人心裡都著慌,賈蓉想想,確實也是沒別的辦法了,一點頭一跺足,囑咐秦珂「你可得看仔細了!」拔腿小跑著往外走,賈薔忙也疾步跑著跟了上去。
許毅瞅眼秦珂,沿著口水:「那、那我們接下來……」
秦珂沒好氣的道:「這還用說啊?去二爺身邊守著啊!」扯著許毅急忙趕到賈璉身邊,除了關師傅,卻是輕易不許人靠近賈璉,其他人倒也知道輕重,沒人趕在這檔口有不同的意見。
而那邊,賈蓉賈薔一路狂奔,到底年紀小,跑不到幾步就氣喘吁吁了,門房那邊守著的小廝早就聽到動靜了,只不知道具體什麼事,賈蓉賈薔這慘白著臉跑出來,別人不說,他們自己帶來的下人趕忙上來問,一知道是賈璉出了事,旁邊程懷旭當下驚呼一聲,到底是跟著程日新學過一點,反應過來,讓精通騎術的馬伕卸了車子打馬回去報信,又問別家借了馬車讓賈蓉賈薔跟在後頭分開兩頭去通知,自己則又指揮著人到京城各處名醫那裡請人:「緊要關頭,誰知道那些大夫在不在,多請幾個保險一些!」想了想,又讓人特意去跟自己父親程日新說一聲,他怕就怕,賈赦萬一不在府裡,耽誤了事就不好了。程日新到底是府裡二管事,門路廣,多少能幫上忙……
至於程懷旭自己,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學堂後面馬場,全身血液直往頭頂上衝,腦子裡千回百轉的,繁雜的信息量讓他自己都記不起自己在想什麼,身子只是無意識的在奔跑,他甚至都沒注意旁邊都站了誰,他眼底裡,只看到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好像死了一樣的賈璉……
那一刻,他才真正感覺到了心臟憋氣後的疼痛,還有那幾乎要淹沒他的絕望:
這是他
他伺候在賈璉身邊的第一天,卻、發生了這樣了事?!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從遠處到近,一路人聲沸騰過來,族學管事的賈代儒一馬當先,身後跟著的好幾個學堂的夫子,無一例外,俱都是面色慌張。
穿過人群,幾人看到躺在地上的賈璉,身子一晃,差點沒栽到了去。
賈代儒幾乎是哆嗦著嘴唇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懷旭彷彿是被重啟了個按鈕一樣,原本還有些迷糊的大腦裡突然有了些許清明,他倏然在賈代儒跟前跪倒,大哭起來:「六太爺,您的為我們家少爺做主啊!他一定是被人害了!」
賈璉並不知道自己的昏迷給學堂帶來了多大的震動與騷亂,他現在腦子裡都是迷迷糊糊的,神智也不清醒,腦海裡疑惑的想著,這是發生什麼事了?想要動一下,卻發現根本動不了,全身飄飄蕩蕩沒力氣也就算了,一些他並不想要回憶起來的事,也跟著一併在他跟前出現,讓他是煩不甚煩。
「你個小兔崽子,跟你那賤人的媽一個德行,小小年紀就知道欺負人了,我養你有什麼用嗎?」
年邁的老婦數落著在牆角站著的孩子,手底下毫不留情的拍打在孩子身上,嘴裡喋喋不休的罵著,小男孩倔著張臉死活不肯認錯,叫老人更是氣煞不已,連著又是打了好幾下,嘴裡罵的更難聽了。
「你們知道嗎?那個賈連,他媽跟人跑了,不要他了!他是被拋棄了的!」
學校裡,天真無邪的孩子圍著他,嘴裡說著最殘忍不過的話:「誒,賈連,聽說你沒爹沒媽?你爹早死了,你媽也不要你了?!」
「哦~~賈連是沒人要的孩子,賈連是沒人要的孩子!」
誰說孩子單純天真可愛的?就是不懂事,才更加殘忍!
學校裡,被一句句說著沒人要的孩子的男孩,最終從一次次含淚被人嘲諷譏笑蛻變成了會反抗會在別人說這些閒話就一拳頭打過去的不良學生,老師痛心疾首的訓斥,彷彿看著什麼害蟲一樣的鄙視眼神……賈連開始還會覺得揪心,到後來,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在那個物慾橫流的年代,跟隨著年邁並沒有收入來源的老人,一個吃肉都跟過年一樣的家庭出來的孩子,在學校裡,是沒有多少地位的。男孩子頑皮愛玩,衣服破得快,老人承擔不起新衣,就得靠村子裡的人接濟那些不要的舊衣服——學校裡孩子攀比起來,光是異樣的眼神,就能讓年幼的孩子臉上、再浮現不起笑容。
別說什麼家裡條件不好還看不開心胸不開闊之類的,大人能富貴榮辱不驚那是閱歷多想得開,孩子能知道多少?他們只知道,旁人會用一樣的眼光看著他,在他背後竊竊私語,沒有孩子願意和他玩,他們只拿他當欺負的工具……
賈連冷眼看著記憶裡那個躲在角落裡大哭的男孩兒,他記得,那時候他才是小學二三年級吧,學期都期末了,可他還是沒有交學費,老師臉色難看的在教室裡隱晦的說:「沒交學費的孩子趕緊跟家裡說,把學費交上!」那時候,滿教室的人都把視線聚集在了男孩的身上,那一刻,孩子只恨地上沒個地縫,好讓他鑽進去……
難堪至極的孩子在回家的路上躲到了一處沒建好的房子後面,失聲痛哭,幾乎是咬著牙的想著: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讓所有人對我刮目相看,我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
「我得好好活著,活的好,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年幼的孩子稚氣的宣誓,大哭之後有些喘不過氣的難受,賈璉自己挺驚訝,他居然那麼清楚的記得當初自己的心情。
那樣想要活的好的渴望!
老天爺厚待他,讓他穿越了一回,這次,不管是誰,也別想阻斷他好好活著的道路……
那一刻的決心,如此強大,賈璉死死一咬牙,然後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能動了……
「老天爺,二爺的手動了、二爺的手動了……」
「太好了,能動就好,能動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