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文 / 木璃
嚴肅的書房內,此刻正是劍拔弩張。
賈璉脖子上的傷口還淺淺流著血,匯成一道,直滲進了衣領裡。賈璉卻是完全沒在意,眉頭皺也不皺一下的譏嘲盯著賈赦,雲淡風輕的說道:「老爺,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這個兒子不爭氣,給你丟面子了嘛……現在,您吩咐一聲,我馬上自裁在你跟前,這以後,再不給你丟臉!」說話時,臉上還帶著幾絲笑容,好似在說今天的天氣多麼好一樣的隨意,幾乎要讓人以為,他只是在隨口亂說——如果不是他脖子上的傷口提醒著別人,他到底有多認真的話!
賈赦全身血液直往腦頂上衝,臉上通紅一片,幾欲滴出血來,憤怒的身子都在輕顫著,鼻翼一開一合,粗喘著氣瞪著賈璉,好似要吃人的樣子。「你、你這是在威脅我?」
要是從前原主,賈赦這般憤怒,怕早就嚇得投降認錯了,只可惜,賈赦現在遇上的,卻是全新的一個賈璉。
所以,注定他今天是吃定了憋了。
渾然沒把賈赦的怒氣放在心上,賈璉搖搖頭,輕笑著:「老爺,你好像誤會了,我這可真不是在威脅你。說實話,或者對我來說,其實挺沒意思的。你說我,這沒娘疼,有爹跟沒爹一樣,每天還得被人數數落落,這裡做的不好,那裡做的不好,這裡比不上珠大哥,那裡在可惜我那親生大哥瑚大哥怎麼早死了,好似寧願死的是我不該是大哥一樣……老爺,我真沒騙你,我說真的,你想要我死,不要給你丟臉,說一聲就是了,我保管聽話,馬上就去死,不給你添一點麻煩!」
反正這種日子,他也不想活了——當然,是指原主,原主是真的心灰意冷,連「孤魂野鬼」佔了身子都沒什麼過激反應的乖乖去投胎了,可見是對這世界有多絕望了。
而他的親爹,卻對此一無所知!
賈璉表示,鄙視這種只管生不管養的爹!
賈璉眼底的鄙視實在太明顯,賈赦之前聽到他的話,才有些心驚,看到他的眼神,火氣瞬間又上來了:「不想活?呵~想死啊?那你去啊!小畜生,生在福中不知福!錦衣玉食給你,瓊漿玉液給你,綾羅綢緞給你,住得雕樑畫棟,睡的高床軟枕,吃的鮑參翅肚,你還敢說不滿意?外頭多少平頭百姓想過你這樣的日子!你要不是我兒子,你有這福氣?說我對你不好?孽種,你想死,就趕緊去死!」
說完了,瞧著賈璉平淡無波一點也沒有變化的面色,更覺得一股火氣壓在胸口,只恨自己剛才說的太簡單了,雙目充著血的又咆哮道:「我是前輩子做了什麼孽,這輩子才生了你這麼個孽種?!早知道是你這樣的孽畜,當日,就該讓你和你那短命的娘,一起死了算了!……」
「你別扯到我娘!」賈璉暴起著一聲喝斷他,皺著眉頭道:「人都死了,好歹是你原配,有事要說就說我,別沒事扯上去世的人!」
賈赦哪能叫個孩子還是自己兒子給喝住了,罵了聲娘,手一抬還要打人:「老子說話,還用你來教?」
賈璉自然是不能讓他打到的,一下就給躲開了去,只是怒氣也跟著蒸騰起來。
賈璉自己是個沒媽的,雖說這麼多年他早就對自家那個拋棄兒子的媽絕望了,可不代表他就一點不羨慕別人有個好母親。原主賈璉雖然後來變成了個悲劇,可小時候,張氏還在的時候,對這個孩子,絕對是愛若珍寶,捧在手心裡的。連死去了都不放心,安排了許多人照顧賈璉。雖然後來這些人慢慢都變了心思,到底張氏這份滿滿的母愛並沒有錯。
這份母愛,是賈璉對原主唯一羨慕的地方,也是原主心中一塊聖地。
賈赦他怎麼敢,那麼隨意的提起死去的人?!
如果之前賈璉還能裝著幾分,這會兒,真是怒了,不敢置信的看著賈赦:「我母親,好歹也是你原配,為你生下了兩個孩子,哪怕後來大哥夭折了,到底也是你的結髮妻子,你當著我的面,說誰短命?!」
爆發起來的賈璉,別看身體還只是個孩子,脖子那裡,卻是青筋畢露,雙手死死握成了拳頭,眼睛燒紅了,緊緊咬著牙,彷彿賈赦多說一句,他就能撲上來跟人拼了的架勢。
賈赦自然是怒火於心,可轉念一想張氏,到底還是有些心虛的,那畢竟是他的原配,年少夫妻,也曾有過恩愛的時候,長子出世,夫妻兩欣喜若狂,便是初懷上次子的時候,夫妻間也是多有和樂,只是後來,發生了太多事,長子的夭折,張氏體虛,最後死亡,時間帶走了太多東西,以至於賈赦一時都忘記了往昔那些炙熱的感情。
剛才一時氣憤,有些話,甚至沒過腦子就給說出了口!賈璉這般忤逆父親的態度固然不對,可畢竟,是為了他的母親……
賈赦想到這一點,這才生生忍住了要出口的怒喝,沒敢刺激賈璉,鬧的最後父子之前真的無可收拾。
雖然,他們現在這樣針尖對麥芒的架勢,已經很沒有個父子的樣子了!
只不過,這事可以算了,賈璉這一幅想對老子動手的架勢,賈赦卻是容不得的:「小畜生,你還敢提起你母親?每天不學無術游手好閒不求上進,你母親要還在世,非得被你氣死不可!」眼瞧著賈璉慢慢收斂了怒氣,總算不是要撲上來拚命的架勢,賈赦雖然還是怒火洶洶,可心底深處,不是沒鬆了口氣的。
再怎麼不爭氣不像話,也是他唯一的兒子,還是嫡子,賈赦多少還是關心的。兒子對老子動手,這樣忤逆不孝的事,但凡賈璉真做了,傳出去,以後他這一輩子,就全毀了!
總算這孽子還知道點分寸!
事情走到這一步,怕是賈赦自己都發現,他原本怒氣沖沖要責罰賈璉,可到如今,心態從氣憤到暴怒,再驚嚇到憤怒,此刻,
,卻是已經悄悄在為賈璉考慮了。
他當局者迷,賈璉旁觀者卻看得清楚,賈赦剛才那幾句喝罵,難聽歸難聽,可氣勢,卻已經弱了下不少,更沒有了之前那種喊打喊殺的戾氣了。
吃錯藥了吧?
賈璉心底想著,面上只道:「我母親要是真活著,絕不會讓我在學堂在家裡,都受盡鳥氣,被人指指點點拿來跟珠大哥比較,把我貶的一無是處!」
賈赦哼笑一聲:「你要讀書上進,把珠哥兒比過去,誰還能說你?」
賈璉會給他更冷然的哼笑:「珠大哥比我大三歲,我才描紅人家就已經讀書了,我讀三字經人家已經開始讀四書五經了。我在學堂,跟著一群孩子啟蒙讀書,人家呢,請的秀才單個教他,後來更是祖父親自請來的進士給他上課……我早年剛啟蒙時,難道不曾用功讀書過?早起晚睡,不曾有半點懈怠,難道偷懶了嗎?只是讀書進度不快而已,笨鳥先飛,我何曾不努力?可換來的什麼?我略背書慢一點,老爺便罵我蠢鈍如豬,珠大哥早年多多聰慧,背書幾天就能背好。我讀書進度稍微差些,大太太老太太便老在我耳邊念,珠大哥當年是多聰慧……要說我今日變成如此,老爺你也是功不可沒!」
賈赦氣煞:「照你這麼說,你沒學好,還都是我的錯?」
賈璉半點沒給他面子:「養不教父之過,不敢說全是你的責任,可你也脫不了干係!」看著賈赦那鐵青的臉,賈璉唏噓著:「同樣是賈家子弟,人家有父母祖母噓寒問暖,我這邊,吃個菜還要自己拿錢去廚房打點……明明我自己的家,卻要被下人背後議論,還不能回嘴,免得被人議論小心眼,回頭還得挨老爺的罵……我倒是想把珠大哥比下去呢,也得我有這命,有這條件啊!」
賈赦面上掛不住了,這些事,他以前從來也沒細想過,粗紅著脖子:「作死的奴才!」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到此時已經緩和了下來,賈赦再也沒提懲戒賈璉的事,賈璉卻頗是懊惱,一個不小心,話題就給岔開了,他本意是要好好鬧一場,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那麼一番在古人看來大逆不道的話,也不知道哪裡觸動了賈赦,竟叫人態度莫名軟化下來了。
賈璉不由扼腕,本來還想接著這機會,好好叫賈赦知道,他再不是以前那個唯唯諾諾唯長輩的話是從的原主了,現在看,怕是沒機會了……
可這麼算了,他實在不甘心!
「你別把什麼都怪罪在下人身上!」賈璉對著人叫囂道,「就府裡這些奴才,跟紅頂白,一雙青白眼,都是看著上頭主子的眼色行事的。我是大房獨子,卻在府裡過叫人看低一等的日子,老爺只怪下人,怎麼就沒見你平日對我的生疏冷淡?要不是你平日從來沒把我當成兒子,我會這樣?」
一番話說完,賈赦的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黑,眼看著就要爆發了,深深吸口氣,又給壓了回去,只罵著賈璉:「你是府裡的少爺,正經主子,下人怠慢你,你不會說嗎?白長了一張嘴,倒是只會跟長輩頂嘴,對著下人,難道不會呵斥嗎?不行找老太太找我給你做主,這也不會?」明著是呵斥,倒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賈璉還要再說兩句,賈赦已經是不耐煩的揮揮手:「給我滾回你屋子去,好好給我反省反省,別杵在這兒礙我的眼!」
賈璉有些不敢置信,他剛才鬧了那麼一通,就這麼虎頭蛇尾的,完了?
賈赦眼睛一瞪:「還不給我滾回去?!」
賈璉莫名所以,想要再鬧,眼下這氣氛,實在不大合適,站了一會兒,果斷的轉身、走了!
連個請安告別也沒有!
「逆子!」
賈赦狠狠拍了桌子怒罵一聲,腦海裡又浮現起剛才賈璉說自己不想活了時的樣子,心下一哆嗦,又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那些狗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