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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 初征(一) 文 / 桃圻

    初征(一)

    臘月裡,唐國公府忙亂成一團,英華不再往那邊去,向穆清借要了《尉繚》《六韜》等籍冊,整日裡不是前院苦練著,便是呆在房中研讀著,再就是水塘邊的石桌凳上坐著雕磨著那塊烏木。合宅上下自那日穆清盛怒過之後皆上了心,隔了幾日,她向阿雲問起英華如何,阿雲忐忑不定地稟,「小娘似是不會笑了,整日肅著臉,習練拳腳時將自己折騰得渾身上下再沒一處好皮肉,阿達師傅不願她再這樣練下去,任憑怎麼勸都不中用。」

    彼時剛接了唐國公府的帖,定了年節中操辦婚儀的日,亦定了鎮糧軍隊開拔的日,穆清心緒不比英華好幾許,聽了阿雲這番話,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沉吟了許久給不出一個主意,性隨了阿雲往二門去看。離著二門還有些距離,已聽到硬木相碰的聲音,一聲快過一聲,迫得人有些喘不過氣。邁過二門,抬臉就見她與阿達以木劍互搏,穆清看不懂劍術,只覺她招招緊逼,刺出的每一劍皆帶了股狠勁,再看阿達,並無有意相讓,卻也顯出些不堪招架之勢來。不想兩年來唐國公府的教授果使她進益了不少,終究是出身於武侯世家,可眼下看她凌厲颯爽的身姿,穆清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她與那老邁無力,美妾環伺的祖父征西候搭上關聯,更無法同她們那蠅營狗苟的親父相較,許是萬將軍在天有靈庇佑,倘果真如此,便時時護佑著罷。

    既想到了萬將軍,穆清腦中靈光突閃,一個大膽到令她自己亦唬一跳的想法冒出來,來不及細想什麼,她生怕自己會在下一刻反悔,衝著英華脫口便出,「此次讓你隨軍去了可好?」英華和阿達同時收住勢,到底還是阿達慢了一步,左肩生受了木劍一戳,幸是木劍,仍疼得他齜牙咧嘴,想來力道竟是不小。兩人的木劍梆朗掉下地,英華快步跑上前,不可置信地盯著阿姊,「當真麼?」穆清認真地點點頭,「你若願意,阿姊這就去安排。」

    英華笑起來,面上又有了先時的光彩,彷彿一切陰霾都不曾存在過。穆清暗自輕歎一聲轉身回去,但願真實血腥的殺戮,滿目瘡痍的慘象能將她從自苦中拽將出來。阿達從後面跟上來,一直跟到水塘邊,穆清抬步正要踏上曲橋,他急忙喚道:「娘且駐足,阿達有些話要說。」

    穆清停下腳步,他要說什麼,她能猜到個大概,果然他躬身做了個揖,聚緊了眉頭道:「阿達是個粗人,有甚麼便說了,娘莫怪。」穆清淡淡一笑,頷示意他直說。「英華年紀尚幼,除卻偶會隨我去狩獵,並不曾真見過殺伐的場面,射殺一隻鹿絕比不得砍殺一個活人,再者到底刀槍無眼,娘捨得送她去麼?可有想過她能否應付得來?」

    「她可否應付得來,去了才能知。要說捨不捨得,她是我親妹,我這個做阿姊的,又何嘗捨得她去,可我更捨不得眼見著她在兒女情長中自苦。她畢竟年紀小,如在此時落入俗世,日後便無英華,有的只是一個自怨自艾渾噩不清的蠢女罷了,倒不若置之死地而後生。」

    阿達怔怔地說不上話來,呆了半刻,就聽穆清在問他,「眼下以英華的身手,可否自保?」他點點頭,「如只自保,一般將士近不得她身,論身手,恐比尋常將領還高出一籌,只乏歷練。」她略盤算一陣,將心安安放回,叮囑阿達這幾日只教戰中保全自身之法。阿達領了話,回身走了。穆清的話他似是懂了,又不全然明白,懂不懂都不要緊,他明瞭娘是不會害了英華的,終究是為了她好,他也便安心不少。

    晚間杜如晦歸家,穆清將白天應允英華的事細說了,初時他亦一驚,細想之後便點頭道:「許是條出。竇夫人將同去,正少了可貼身戍衛的人,可讓賀遂兆撤下一個武婢,由英華頂了。」

    穆清連連搖頭,「不為武婢,不為戍衛,讓她入陣,可使得?」杜如晦默然,此事如向李世民開口,必是可成的,只是英華終究是個女兒家,何故這般狠絕了要去那生死場上滾打。

    「教她換了男兒裝,充作二郎的兵將,只隨著他出戰。這樣可好?」他沉吟了片刻,提了個是小心的法,「搶糧的無非是些田舍起家的烏合之眾,不成氣候,散兵游匪罷了,謹慎著些便不會有大亂,萬一遇著強敵,二郎也定不會叫她涉險。」

    他當真是縱著她,不論何事,但凡她想要做,他便輕描淡寫地盡著她放手做去,不問原因不咎後果。穆清從心底冒起一股暖意,世間情深意重的男固然不少,但大多男只以一己之心疼惜心愛的女,就如庾立待她的好,他們不吝給予珠寶華服,時常說著柔情似水的蜜語,細密溫柔地照拂呵護,藏嬌於內宅後院,卻鮮少探究過女心底的期望渴盼,更遑論能如杜如晦那般由著她的性,不理世俗非議,助她去做那些不合常理,驚世駭俗的事。這令她時時自覺無以為報,惟有拚了己身無論死生衰榮,步步相隨。

    穆清歪著身倚在他身前,將面頰貼在他溫暖堅實的胸膛,暗自感懷怎會有人以如此寬廣的胸懷包容她,她心中歎慰,口中不禁喃喃道:「你這般縱我,不怕我過肆意了,哪一日闖下大禍來麼?」

    他笑出聲來,她黏貼在他的心口,清晰地感受到他說話時,笑起來時胸口的震動,使他的聲音聽起來堅實渾厚,好似源自身體內裡,又仿若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我這裡,你要如何肆意都使得,既是我縱的你,作下禍事自有我替你擔著。」穆清默不作聲地暗自笑著,這些話她會牢牢記著,深深藏著,哪怕多年以後,她仍會不時溫故,還會似小女一般笑靨燦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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