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七夕夜驚(一) 文 / 桃圻
七夕夜驚(一)
隋大業八年,壬申年。自大業六年起,穆清在東都已足一年有餘。
正月,帝親坐鎮,令四方兵丁皆集於涿郡。初二日,點軍十二支,倚左向朝鮮進發。右又點十二支,往平壤彙集。共征了兵丁一一十萬,算上運送糧草軍需的,竟達萬之眾。
前方戰起,兵力無暇他顧,東萊涿郡周圍等地的亂軍隨之哄起,因此東都城內年也不得好過,相較往年算是草草了事,姓開始屯糧,商賈忙著盤點財資,人人皆自危起來。每隔五日便會有人來報戰況,叛民亂軍的動向,卻是每日皆有消息遞來。自去歲夏末,杜如晦或與人議事,或通遞消息,或獨自籌謀,穆清每必伴之。初時總有人見不得男議事時有女插手干預,故常遭人詬病,兩人並不以為然,泰然處之。長孫無忌和李世民等素日相近的,知她絕非庸常,也便不避諱與她同謀。
幾個做派古舊些的,曾於唐國公府上聚議過,彼時唐國公未置一詞,只拈鬚訕笑了一番。李世民卻道:「七娘自幼得顧先生親授,貫古今,通達兵法,且心思縝密,其助力並不在克明之下,這般的人物深藏不用,豈不可惜。」有人猶言:「多年跟隨顧彪先生必是不凡的,她若身為男,自當為天下謀,可到底是個女,拋頭露面終是不妥。」李二郎便拋出唐國公的最為珍愛的明珠,「想我秀寧阿姊亦是婦道人家,刀槍兵法樣樣精通,自嫁去大興柴家,領得兵,治得家,要比照各位的想法,不也該遭人恥笑了?」提到愛女,唐國公面色微變,那些枉議之人只得識趣兒閉了口。
此事原不過是個笑話,偏有好事的渾說了與杜如晦聽。他聽了認真地思量了一回,笑顏灼灼拱手向穆清道:「賀喜夫人,自此便得了真龍身旁的一席之位。日後有他保你,確比我更著力。」
穆清淺笑回他,「他此時羽翼未豐,資歷也尚淺,要真有潛龍飛昇的一日,不知還能否容得下你我,自古君臣之間不都是此消彼長的麼。」
「我們不慕那榮華顯赫,待功成之日,天下安定,你我便遠遠離了這些鬥爭,相伴了自去逍可好?」其實兩人心裡都明白,無人可確保他們能安好地活到功成那一日,甚至是否有那一日也未可說,不過是相互慰藉的一個說辭,不可為外人道,只能兩人之間以此消解些煩勞壓力。穆清喜歡聽他構想平淡安靜的生活,她能從那些憑空的虛像中尋到她要的滿足。杜如晦亦沉迷於她空幻著將來時迷濛的微笑,輕輕道出的那聲「好」。
高句麗的戰事也如同這乾旱無雨的悶夏,膠著了下來,天親征的氣勢也擋不住一次次攻城無果的頹態,運往陣前的糧草漸吃緊。朝中更無暇顧忌民間相爭的流寇叛軍。年前唐國公密令賀遂兆往瓦崗裡送一批死士,為的是壯大義軍將來好與他左右應和,穆清測著他是意在將瓦崗軍培植成他不為人知的勢力,進可攻,退可守,敗了他也能置身事外。這事卻是瞞著眾人,只教賀遂兆一人辦妥,卻料想不到賀遂兆動身往瓦崗前在康郎的酒肆隔間內密會了杜如晦,兩人商協幾番後,除卻送去幾個忠勇之士蟄伏其中外,還另說動了身在遼東襄平的李密,只待瓦崗壯大,便遣他入主。
賀遂兆為此事奔走輾轉了許久,直至杜宅荷塘中的蓮葉又繁盛了起來,足過了七八月才憔悴地現身。穆清不喜他浮浪的秉性,更不願見他熾灼的注目,他不在京中時只覺清靜,無人煩擾,正如她意。此時他回了京,言說今歲世道紛亂,河盜伺起,永濟渠已然被攔截,但凡有過往船隻皆難逃洗劫。穆清因此囑咐了劉敖不要再往東都來報帳,亦無需再擴大經營,將鋪散的流資盡量地收攏起來,伏按不動。
這日七夕,杜如晦一早外出,說是午間宴飲,閉坊前才得回。穆清從不隨他出入外筵,男人聚飲難免要出入那起煙花地,又比不得江都的棲月坊,她到底不便。節慶中,唐國公府的教席未開課,英華便在家伴著她。穆清起了興,要照著古方制香,纏繞著英華從旁幫協。英華萬般不願搗騰這些物什,但她亦知自己素日玩心重,總不得空陪伴阿姊,心有愧意,只得忍耐著看穆清輕巧細緻地制香,嘴裡仍忍不住抱怨嘟囔,「古方也不能盡信,年代更替,早失了本意,留存的多是今人胡亂臆想的罷了。」
穆清並不理會她,自顧自地將往戥上撮香料,一樣一樣地報著名稱份量,要英華記了,「茅香一兩五錢,細辛一兩五錢,零陵香一錢分,干蓮葉一兩,藿香一錢六分,千金草錢六分,莪術一兩七錢分。是為荷露香。」英華歪在案上,草草地記著,心不在焉地不斷向外張望。穆清見她這般,想是心不靜坐不定的緣故,她有意要磨磨她的性,慢條斯理地將這些物料細研磨成粉末,拌以白蜜和勻,精心地搓成一粒粒的蜜丸。不多時阿雲匆忙跑來,急急行了禮,遞了張細沙灑金的帖,英華接過帖瞬時更為失落,整個人都懶懶地蜷在錦靠中,不願再動彈。「這卻是為哪般?」穆清笑問。
英華率真,將那精巧的帖甩在案上,噘著嘴悻悻地說:「怕這個,就來這個。」穆清拿起看了兩眼,李家一位小娘下的帖,邀英華午後過府同慶七姐誕。放下帖她便忍不住伏在案上笑起來,英華氣惱地看著她笑,一直笑到彎腰捂起肚。待她笑夠了,才摸著自己笑僵的臉說:「我當是什麼教你坐立不安的,原是這個。莫怕,晚間阿姊陪你同去。阿姊如你這般大時,也最是膩煩這七姐誕的。」
英華不置信地睜大眼睛,指著案上那一堆熏香蜜丸說:「阿姊夠巧的了,如何還怕?」穆清拈起蜜丸湊到鼻尖前嗅了幾次,頗為滿意那氣味,邊讓阿柳尋一錦盒裝了邊道:「你何時見我抬動過針線了?自小到大我都不會針線活,連個花樣都描不利。小時候總在七夕夜斗巧時遭家中姊妹嘲弄,也沒甚麼了不得的,莫在意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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