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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歸途 文 / 桃圻

    歸途

    穆清回到房中,才留意到從顧府帶出來的那口箱。早知是阿爹給她備下的嫁奩,卻不曾開箱看過,想著左不過是平日裡愛看的書罷了。此時無事,突發心血,想要打開一看,叫過阿柳拿了銀鑰匙來開鎖。

    開箱見最上面的是一套手繪寫的《神農本草經》,及《金匱要略》原本。原本珍貴異常,穆清伸出手指輕輕拂過上面的一些浮塵,悵然若失,阿爹知她愛醫籍,竟連原本都捨得給了她。再往下翻看,《孫兵法》、《尉繚》、《六韜》、《略》,依次擺放。再往下是幾幅字帖,穆清逐一驗看了,鍾繇的《隸書勢》,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並《何如帖》,智永法師的《真草千字》,和他所臨的《蘭亭集序》。細細一看,穆清愕然,幅幅俱是真跡,隨意一貼便值萬金,先前留在顧府抵阿柳身契的那箱金銀飾,怎抵眼前這口箱的冰山一角。顧家大郎若知曉此事,定然懊悔莫及。

    箱底另有一小匣,觸手滑潤,帶著一縷異香。捧出是一隻素面小葉紫檀木匣,打開匣,穆清驚得手指不住顫抖,竟是不敢伸手去碰那匣中物。原來那匣中所盛的居然是四札完整無缺的貝葉經。不知阿爹是如何收得這些貝葉經,如今的天,不惜將戰火引向林邑,豪取強奪了,所得大多是殘缺片,如此完整細膩的料想不過僅收得十來札而已。

    箱的另一角,是顧彪生前歷時五年才著成的《古尚書義疏》二十卷,昔日顧彪考據經典著書立說時,穆清常陪伴左右侍奉筆墨,或在昏暗時替他念誦,而今這二十卷書盡贈與了她。

    穆清的眼淚又順著臉頰流下,不敢使眼淚滴到這一箱至寶中,她忙抬手擦了淚珠,讓阿柳趕緊鎖好箱,貼身收好銀鑰匙。洗濯收拾了一番,便躺到房中那張簡陋的榻上,在淚眼濛濛中睡去。

    次日清晨,阿柳服侍了她梳洗更衣,依舊是全白的束胸長襦裙,配了條嫩綠色銀泥羅披帛。一切頭面飾盡收了起來,素面如玉。收拾妥帖後,穆清帶了阿柳出了房門,杜如晦已在樓下廳堂候著,神清氣爽,全無宿醉之態,見她下了樓,眼睛有些腫脹,猜她仍是悲慼難抑,昨晚必又哀傷了一場,念及此,心裡不由隱約抽痛,快步上前招呼了她來用早膳。

    杜齊和阿達套好車,一應行囊箱裝好了車,便要繼續趕。臨行前,康郎匆匆趕來送別,與杜如晦說了幾句話,又向穆清笑笑,只聽到他與杜如晦最後道了一句「江都再聚」,互行了禮,算是別過。

    馬車再次開始搖晃著上,「要往江都去嗎?」穆清問到。

    杜如晦低頭想了一下,「今日我們便能到吳郡,送你到光福鎮,你自歸家去,可使得?」

    穆清點點頭,「無礙的。你若有事直去便是了,不用在吳郡耽誤時間。到了光福,我自先去拜見祖父。」

    「我與那康郎約定了在江都再聚,江都有些生意上的事須得有一番往來。亦有兩間客棧要打理,或要在江都盤桓些時日。」杜如晦邊說著邊執起她的手,「你尚在熱孝中,我此時去向你親父母提親,似有不妥,不若等過了四十九日的熱孝期,我再去議親。你也好在這些時日中平復了心境。你看可好?」

    穆清深深低了頭,白皙細嫩的臉龐沁著紅,「便如先生所言。」

    每見她害羞的模樣,杜如晦便心生憐惜,執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指貼在他的面頰上,輕聲說:「又喚我先生,這般生分嗎?」

    「杜家遠在杜陵,怎會在江都開設客棧?將產業置得如此遠。」穆清羞得不知所措,只揀了些旁的話來引開他的注意。

    「原是我祖母的陪嫁。」杜如晦道:「我祖母祖上曾是江南大族,嫁與杜家時陪嫁了些江南的產業,權作她的私產。當年我棄官離家,祖母怕我孤身一人在外無依靠,便將江都保揚湖邊集鎮上的兩座連著的大宅給了我。」頓了一息,他的言詞間帶了一層傷感,又道:「家中長輩因我棄官又毀了與高家的聯姻怪責於我,逐我離家,不容我再回杜陵。所幸兄弟情深,時常有書信往來。後祖母離世,不得回鄉祭拜,直到跟隨祖母的老管事和阿達赴餘杭來投我,才知祖母將在江南的所有私產都贈與了我。無奈我鮮少有時間打理這些,便將所有的產業都托給了老管事打理,虧得他是把經商的好手,又難得忠心耿耿。那客棧,便是老管事依托了原先那兩座宅開設的。」

    近兩日穆清每每感慨自己身世飄零,聽得杜如晦這番往事,頓覺自己有些矯情了。「那隨著老管事來投你的阿達,是這位阿達嗎?」她向車外略伸了下頭。

    杜如晦去了先頭的傷感,「正是他。莫小看了,他頗有些功夫在身。其母親是名胡姬,不知其父是誰,當年流落街頭就要臨產,是祖母收留了她,她便一直留在祖母身邊服侍。阿達從小習武,十二歲時去西域做了僱傭軍,自脫了賤籍,沙場上刀槍無眼,歷練出一副好身手。後來那胡姬病故,他許是厭倦了殺戮,回祖母身邊甘願做個車伕。祖母去了以後他也來投我,亦是個重情忠心的。」

    聽著他人起伏凶險的身世,穆清想著她從此沒了阿爹阿母的庇護,也如他們一般迫得要**於世,萬不能再如從前那樣縱著自己自怨自艾,優柔寡斷。往後的不僅要自己好好的走,還有阿柳,既義無反顧的跟了她走,就是她的責任。不能讓自己和阿柳成了杜如晦的負累。這樣思忖著,也就漸漸收了哀傷。

    馬車將至一個小鎮時,前頭杜齊趕的車卻走不了了。阿達下車視看,回來報說是前車的車軸損壞,勉強可行至前面的小鎮,或是能在那裡尋一家車馬行,修好了再走。

    緩慢行至小鎮,找了一處食肆,將車上的箱騰挪了,杜齊和阿達便去尋車馬行。穆清看店中櫃邊站著的是位女掌櫃,十上下,店中灑掃跑堂的也多是婦人,於是棄帶帷帽,逕直下車入到店中。

    那女掌櫃也不扭捏,笑著大聲招

    呼著他們落座,「這位郎君這邊坐。今日小店中恰烹了菹齏,另新制的燒醃魚。可要一試?」

    杜如晦看了看穆清,點頭道:「還煩請制得精細些,有勞了。」

    女掌櫃自去後廚吩咐,穆清環顧了四周,「這個小鎮好生奇怪。這樣多的婦人,卻不大見男人。別處男人做的活,這裡多是婦人在做。」

    「哈哈哈,不止這個小鎮,往前往後的鎮也是如此呢。只有大市鎮才得以多些人口。」不待杜如晦答話,女掌櫃自後廚走出,聽到了穆清所說,爽朗的笑了一,逕自搭上了話,「男人們都去修河道,建行宮,家裡家外的活計總得要人做,女人們不做,如何活下去?現下聖上已巡幸過江南一帶,徭役已然鬆弛了不少,一些男丁都放歸家中,娘若是年前過此地,滿大街的婦人,不見一男丁。景象更是奇特。」

    「不全放歸又是為何?」穆清奇怪道。

    女掌櫃止了笑,沉下臉,「工事未完,怎放歸?聽說沿河要建四十餘座行宮,這才有了二十座,餘下的也要限期完成。我家的男人因傷了腿,不得站立,疏通了管事,許了錢財,前幾日才得以回家養傷。」她掃了一眼店中其他兩個做事的婦人,「她們的男人,都是回不來了的。一個被水流沖走,一個身體羸弱,不堪重負,咳血而死。我若不留她們做些事,家中的孩兒豈不餓死?」

    修河道行宮的事,穆清曾聽人說過,彼時覺得大運河甚有利,於天,溝通了南北,便於調運公糧,掌控江南局勢。於民,漕運疏通,商客往來便利,興盛商事,利民亦利國。卻不知勞役沉重,那運河裡不知漂了多少人命,不禁愕然。再看看這位女掌櫃及店裡勞作的婦人,深歎世事艱辛,自己原是養尊處優慣了,出來一趟才知尚有那麼多人,掙扎於困頓中,卻依然要一日日的下去。不覺對她生出幾分敬意。

    說話間有婦人端了飯食過來,女掌櫃在一邊親自擺了,杜如晦邊道謝邊打聽,「這麼說,主持工事的王宮監,仍在江都主事?」

    「我家男人日前自吳郡光福被接回,想是官塘河疏浚到了吳郡地界。聽說那王世充並不理河道行宮上的事,整日裡鑽營如何討好聖上。」說到王世充,女掌櫃不禁有些憎惡。

    「那如今是誰人在主事?」杜如晦問到。

    女掌櫃皺了皺眉,不屑的說:「王世充的座下的走狗,杜淹。」話剛說完,門口有客喚她,她匆匆起身道了聲「慢用」,便去門口招呼。

    杜如晦突然怔住了,停下手,放下碗筷,望著桌面呆了一會兒。穆清伸手輕碰了一下他的手指,「怎麼了?」

    他回過神,看了看她,輕聲說:「方纔掌櫃所說的杜淹,正是我的叔父。」

    「你可是氣她對你叔父出言不遜?」穆清問。

    杜如晦略搖了搖頭,「這位叔父本就不是個秉性端直的,專擅投機取巧。帝時,他因獲悉帝好用隱居山野的高士,亦往白山隱居,邊謀劃著使帝知悉。不料帝獲悉後怒反笑,道,既隱,不若隱於江南山水間。便將他流徙至江南。直到當今主上繼位,才許他重回東都,在我族中引得眾人笑話。」說到此,杜如晦不禁冷清清地一笑。「許是因他在江南多年,王世充才遣了他來操持此次疏浚穿通江南河的事。昔年在家還有祖父管束著,如今也離了家,沒了約束,做下些骯髒不恥之事也未可知。今日到了光福,我亦不願與他相見。」

    杜家的家事,穆清也不好妄加議論,只得默默低頭吃飯。不多時杜齊和阿柳進到店中,不見阿達,問了緣由,原是阿達見這店中婦人多,不願進店,自在車邊吃了些胡餅果腹,順帶看顧兩輛車。杜如晦招呼掌櫃又上了些飯菜,便出店門去與阿達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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