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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回 你是忠奴 文 / 包子才有餡

    景德二十五年。

    初冬。

    京城南四牌樓。

    一夜寒雪在清晨時分將將止住。

    一座宏偉氣派的宅子西北角,有一處極幽靜的小湖,湖邊有一暖閣。倘若是春夏,便是小閣枕清流,橋下水聲長,實有別樣風情。

    青衣小丫鬟手捧著白玉手爐,髮髻上沾著些許白雪,不停的跺著雙腳,吸著鼻涕,探頭探腦的立於暖閣後的梅樹下。

    寒風低低的嗚咽,沒有任何的阻擋,毫不客氣的往林西的襖子裡鑽,她下意識的蜷縮著身子。

    冷,刺骨的冷。

    時間一點點流逝。

    暖閣彷彿已沉睡千年,並無一絲動靜。

    林西狠跺了幾下腳,終是後知後覺的明白了,為什麼給小姐送手爐這麼體面的差事,會落到她這個灑掃庭院的使粗丫鬟身上。

    門吱啞一聲突然打開,一個目光如炬的中年婦人陰沉著臉,手持戒尺,朝林西輕輕一點。

    林西此時正咧著嘴,用力吸著剛剛凍下來的清水鼻涕。她驚訝的呆了下,自然而然的打了個寒噤,低垂下了頭。

    中年婦人冷冷的看了林西一眼,轉過臉,對著暖閣裡四位小姐幽幽道:「你們說,這丫鬟如何?」

    一錦衣女子緩緩而起,含笑道:「譚嬤嬤,依我看,這丫鬟愚笨之極。」

    林西耳尖,聽出說話的是大小姐,不由的頭又往下深埋了幾分。

    「噢,何以見得?」譚嬤嬤深邃的眼睛裡無一絲波瀾。

    「說此人愚笨,原因有二。」

    高茉莉理了理微皺的錦襖,不緊不慢道:「其一,凡我們姐妹院裡的人,都知嬤嬤授課共兩個時辰,每半個時辰休息十分鐘。偏這丫鬟一無所知,可見她日常並未把主子的事情擺在心上。這樣的僕人要來何用?」

    「其二?」譚嬤嬤抬眉。

    高茉莉輕蔑的向暖閣外看了一眼,又道:「其二,即便她事先一無所知,總有眼睛,總有嘴巴。偏她一不打聽,二不觀察,只一味在寒風底下傻等。手爐已冷,是一重罪;擾了嬤嬤授課則為二重罪。由此可見,這丫鬟愚笨之至!」

    美人蛇吐信子般的言語,讓立於寒風中的林西似有種進了盤絲洞的幻覺。她壓低了身子,大氣都不敢出,眼睛透過門縫,偷偷往暖閣裡瞧。

    毫無意外,她看到自家小姐冷著臉,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林西渾身哆嗦了一下,身子又蜷縮下去一寸。

    譚嬤嬤如箭的目光掃了四個女孩一眼,眼中的銳利似暖閣外的寒風,讓人遍體生寒。

    「下人分兩種,精明和愚笨。精明的,保不準奴大欺主;愚笨的,保不準奴笨累主。你們作主子的該如何取捨?

    高府的四位姑娘睜大了眼睛,安安靜靜的靜聽下。

    譚嬤嬤嘴角微微下垂,眼中的深色一閃而過。

    「你們只記得一點,若為忠奴,兩者皆可用;反則,則棄之不用!」

    話及一半,譚嬤嬤的貼身丫鬟匆匆進來,在譚嬤嬤耳邊輕語幾句,隨即便閃身而出。

    譚嬤嬤目光如電,嗓音冰冷。

    「今日我派人給四位小姐院裡傳話,餘下三位在湖邊的小廂房裡喫茶聊天,只等著我下課再把手爐給主子送來。只這個丫鬟在寒風底下站了足足半個時辰。笨是笨了些,卻是忠心耿耿。這樣的人,方堪大用!」

    「嬤嬤此言,我有異議。」

    依舊是高茉莉盈盈而立。只見她收了笑,秀眉微蹙。

    「嬤嬤怎知,那餘下三位心裡頭對主子沒有忠心?」

    譚嬤嬤嘴角輕佻,素來陰沉的臉上不知為何帶了一絲譏笑。

    她朝林西招了招手,和煦道:「我來問你,你是哪個院裡的丫鬟?你可知道我上課的規矩?」

    林西眼觀鼻,鼻觀心,正靜聽譚嬤嬤講課。

    據她所知,譚嬤嬤在高家一年授課的費用是一千二百兩,劃到每個月是一百兩。

    而作為高府三小姐身邊的一名使粗丫鬟,林西一個月月錢僅僅五百錢,連個小零頭都比不上。

    林西正苦中作樂的盤算著,她剛剛聽到的譚嬤嬤這幾句話,換算成銀子該值多少錢。

    冷不丁被人問話,林西心肝顫了幾顫,慢慢的抬起頭。未料凍得久了,連鼻涕落下來都了無知覺。

    就這樣,林西無知無覺得拖著兩條清水鼻涕,諾諾回話道:「奴婢是平蕪院裡的使粗丫鬟,奴婢來前,打聽過嬤嬤上課的規矩。」

    譚嬤嬤眼睛驟然一縮,餘光看向高府三小姐,越發笑得和藹可親。

    「那為何還站在這風口上?那邊廂房裡暖和,既有熱茶,又有點心,何不往那裡頭歇歇,等我下了課再給你家小姐把手爐送來也不遲。」譚嬤嬤循循善誘。

    我擦,居然有廂房可以避寒!爺爺的,怎麼不早說?害得我在這裡湖邊吹了半天的冷風,連骨頭都是冰的。

    林西暗中問候一聲老天爺他母親,剛張嘴,似有什麼冰涼的液體落到了唇上。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有點鹹。

    林西臉上

    的溫度不由自主的上升,背過身迅速的撂起袖子擦了擦鼻涕,含糊道:「奴婢以為小姐急著要用,怕耽誤了小姐的正事……」

    譚嬤嬤滿意的點了點頭,輕描淡寫的衝著林西笑了笑,轉過身,臉上已無任何表情。

    「人活世上,無非是兩件事。一是做事;二為做人;做事容易,做對事不易;看人容易,看清人不易。做人比做事難,看清身邊的人比對付外人難。」

    譚嬤嬤如願的看到府上四位姑娘收了嬉笑之色,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高家鐘鳴鼎食,詩禮傳家,姑娘們身邊的人都是府裡精挑細選而出,若論忠心,必不會差。然凡事總不能只看表面。姑娘們順風順水時,誰都會是忠奴;然姑娘們一旦陷入泥潭……」

    譚嬤嬤戒尺一伸,直直的指向門外的林西,聲音驟然拔高了幾分。

    「所謂的忠奴只有像她那樣,不問緣由,不聽是非,不偷奸耍滑,唯主子之命是從。所以姑娘們既要用人所長,又要用人所短……」

    暖閣的門驟然被關上,譚嬤嬤的聲音化作了一陣寒風,肆意暴虐的吹走了林西身上的最後一絲溫度。

    她有些猶豫不定,到了這個份上,她是該繼續在寒風裡哆嗦呢?還是到譚嬤嬤手指的廂房裡歇上一歇?

    就在林西天人交戰的時候,門再度打開。譚嬤嬤目不斜視從林西身邊走過,臉上一絲多餘的表情也無。

    高家詩禮官宦人家出身,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府裡不管少爺,還是小姐,都得斷識字。因此,但凡是高家的女兒,年滿六歲,都必須坐在學堂裡,跟著夫子上學。

    高家女子的讀書與男子不同。男子讀書無非是些四書五經,孟子、大學之類的,為的不過是功名。

    女子則不然,詩書也讀,女則也讀,琴、棋、書、畫各有一位先生養在府裡,甚至還有專門的教養嬤嬤教導規矩。

    譚嬤嬤便是專門負責教導府裡四位小姐的教養嬤嬤。

    譚嬤嬤的來頭很大,有宮庭第一嬤嬤之稱。有人說她曾服侍過先太后,又有人說她是當今皇后的教養嬤嬤,林林總總,也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此人原名叫什麼,林西一無所知,不過她有個別名叫譚一尺,林西知之甚清。

    聽三小姐八卦說此人善長體罰,喜用戒尺打學生手心。

    譚嬤嬤的尺子有三個特點:快,准,狠!下手要快,出手要准,力度要狠。故得名譚一尺。高府的四個小姐,不管嫡的庶的,都挨過她的板子。便是這般嚴苛,京城希望她上門授課的府邸已排到了十年以後。

    林西曾經透過眾婢女的後背,看著三小姐水蔥一般的玉手微微紅腫,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果然是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能把嬤嬤這個行當,經營的如此有聲有色,此婦人——不是常人。

    林西朝譚嬤嬤欠了欠身,低著頭退至一旁。

    ……

    剛立穩,一雙紅色鹿皮小靴陡然出現在林西的視線範圍內。

    林西緩緩抬起頭。

    入眼的少女桃紅色對襟褙子,粉色主領中衣,蛾眉緊蹙,香肌若雪,含笑盯著她看。

    包子有話說:新書上傳,每日只一章,書友們見諒!

    因不能設定時間,故上傳的時間每日安排在中午12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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