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玉湖雪景 文 / 祁晴寶寶
一月後。
寧國。
聶臻一襲紅衣似火,站在寒氣襲人的湖邊,靜靜看著晶瑩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入湖面,轉眼就不見了痕跡,和湖水融為一體,分不清哪是水,哪是雪?
身影在寒風蕭瑟中如一抹依依楊柳,紅裳翩躚,長髮如瀑,隨風搖曳,那個冷然深沉的大祭司,那個侍候神佛的高傲女子,竟然有這樣單薄的身影!
身後有輕緩腳步聲而來,好聽的嗓音夾雜著淡淡關切,「寧國初雪,冰瑩皎潔,淒美無雙,令人流連忘返,很多初來乍到的人,都會被這玉湖雪景迷惑雙眼,忘記了它本身帶著徹骨寒意,風邪入侵,你當留心!」
聽到這樣熟悉的話語,聶臻唇角不經意彎起,說的真好,初來乍到的人,都會被這玉湖雪景迷惑雙眼,果真結果一早就是注定了的!
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還是一如既往的魅惑,自己的眸光曾經就迷醉在他的風情裡,無法自拔,在夢裡,幻想著一幕幕甜美如詩的畫卷!
記憶中的溫馨氤氳,甜甜澀澀,彷彿蔓蔓青蘿纏繞心頭,有幾滴雪水落到聶臻的眼眸上,流光碎影裡,轉眼間,天涯陌路,恍如隔世,明明近在尺咫,卻又遙不可及,昔日戀人已成生死仇敵。
那樣尊貴俊美的男子,那樣深沉入骨的關懷,如果不是對君玄影的手段太過瞭解,如果不是在山盟海誓之後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欺騙和背叛,就算身為無嗔無慾無情無愛的大祭司,恐怕也難敵這樣鋪天蓋地的溫柔,恐怕也會忍不住怦然心動,墜入精心編製的情網!
玉湖雪景,果真是最美的嗎?你恐怕不知,如今我最憎惡的,便是初雪,因為純潔的初雪掩蓋了一切罪惡,一切陰謀,讓人誤以為滿世界都是銀裝素裹,潔白無瑕!
細細的雨打濕了墨發如雲,變成一縷一縷,冰冷地凝結在一起,失去了原有的柔軟和韌劃,變得僵硬,聶臻渾然不覺,如煙清眉,看不清喜怒,沙啞著聲音,「一切皆有命中注定,若是因為看玉湖雪景,而導致風邪入侵,也是心甘情願,何必在意?」
身後腳步停滯,頭上的雨雪忽然被一把油紙傘擋住,遮住了漫天飛雪,形成一個小小的遮風港!
聶臻並不領情,淡淡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縱然落得寒潮凝結體內,能有這一刻的肆意愉悅已經足夠,君不見那撲火的飛蛾,明知生命短暫,卻義無反顧?」
聶臻的話既是說給他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飛蛾撲火,看似淒艷,可是又有誰知道飛蛾心中的慘痛和悲壯?
火光璀璨明艷,溫暖熱烈,美到讓人迷戀,卻可以無情吞噬一切,當火光吞噬你的時候,可曾有過半分的不忍與憐惜?如果真有下一世,一定會好好愛自己,再也不做那撲火的飛蛾!
此時的大祭司,不像那個高高在上侍候神佛的女子,而像極了一個眉端凝愁的江南閨秀,清風吹起衣袂飄飄,如絕壁上的一株傲然挺立的孤松。
心知不可讓他起任何疑心,絕不能看出自己心中從未平息的恨意,永遠只能保是理智和清醒,這個人只有對自己看不透,摸不著,才會有強烈的興趣!
一場絢爛而綺麗的雪雨,無聲飄落,君玄影笑意如秋花般輕柔,喃喃自語,「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王爺今天又有什麼需要找本祭司問詢的?」聶臻的聲音,淡然,冷漠,平靜!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我殺了我最愛的女人!」這幾個字從他嘴裡出來的時候,無比艱難。
「最愛?」聶臻彎唇而笑,眼底卻沒有笑意,如今她的笑意都被紅紗阻隔在外,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最愛?聽起來真像一個笑話,「最愛」這樣的字眼可以輕易地從口中說出,不需要任何雕飾,甚至,不帶任何感情!
愛情本該是美好的,神聖的,可是在他這裡,只有殘酷和冷血,讓人寒意涼遍四肢百骸!
愛情於自己,是生命中極致神聖的東西,可於他而言,不過是調劑品而已,他僅有的不多的感情都給予了那個女人,易清綰,如今已經是名正言順的他的妃子!
那場充滿了虛情假意的愛情,於他而言,不過一場風花雪月,於自己而言,卻付出了年少輕狂的全部代價!
「對,最愛!」他艱澀道,眼神飄渺間,彷彿萬年!
聶臻忽然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懷裡的小雪貂異常得安靜,竭力穩定心神,靜靜看著遠方,「佛說,人生有三毒,貪,嗔,癡,過分貪心,過分偏執,過分癡迷,都會讓自己一生深陷其中,不得解脫,痛苦異常,王爺是明白了,何苦庸人自擾?」
聶臻面色坦然,心底卻起伏不定,這說的何嘗又不是自己?
子麟的話語適時縈繞在耳邊,姐姐,你放下仇恨好不好?
可上天為什麼要對子麟這樣一個悲天憫人的翩翩美少年這樣殘忍,一副孱弱不堪的身子已經讓他飽受病痛之苦,卻依然感謝上蒼,感謝爹娘,感謝恩賜。
無數個夜晚,聶臻只要一閉眼,眼前就會出現他恬淡俊美的笑顏,為什麼那麼多壞人做了那麼多惡,卻還逍遙快活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如謫仙般的子麟小小年紀卻歷經磨難,在看到生命的曙光之時又驟然陷入黑暗?
聶臻一想到這點,就怎麼也不能原諒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被君玄影的虛情假意迷惑了心神,這一切就不會發生,現在的子麟,一定已經是風華正盛的翩翩少年郎,面含柔和如春水的微笑,聲音磁性而溫暖,「姐姐!」
聽到大祭司的話,君玄影當
然明白為什麼可宜這樣崇拜大祭司,她的話永遠都是那樣睿智,那樣冷靜,對於可宜這種年齡的迷途小女孩有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緩緩道:「話雖如此,可人畢竟不是佛,做不到那樣超脫!」
「你想見她?」聶臻的聲音淡然無波!
他輕輕頷首,「一別音容兩渺茫,昭陽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聶臻接了上去,嘴角仍有淡淡笑意,「王爺居然也相信這些鬼神之說?」
他的聲音如長恨歌一般黯啞,「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她不是以色侍人者,是我負了她!」
聶臻只是不語,多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以為可以抵消自己的所有罪惡嗎?
他雖然在身邊,可是眼底依然有拒人千里的冷漠,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權貴男子的冷酷,這一刻,聶臻忽然理解了母親,權力,會讓一個男人變得疏遠,有權力的男人,身邊有太多*,太容易朝秦暮楚,得隴望蜀!
什麼樣的感情可以經得起天長日久的考驗?當愛情遭遇現實,誰能保證自己的心堅如磐石?可愛情是世上最金貴的東西,經不起塵世的觸碰,更經不起利益的染指。
母親從小在王廷長大,身邊的男子大多數是權傾一方的人物,縱然因母親的身份而不敢納妾,內心也必定是蠢蠢欲動,而平民男子大多庸碌而平凡,唯有父親,那樣頂天立地的孤高男子,才是母親一生情感想要的歸宿!
聶臻忽然覺得,那樣純美的愛情,才值得自己回味一生,母親是個多聰慧超脫的女子,換了自己,恐怕只有在傷痕纍纍之後才會參透情感的真諦。
而母親的眼睛,早就看透一切,只可惜,她不能一直陪著自己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做睿智人生的引路人,她要去陪伴她的丈夫,自己的父親了!
以前聶臻怨恨著母親,是什麼樣的母親都忍心丟下年幼的女兒,決絕而去?今時今日才明白,那樣至真至純的愛情,使得母親不肯一個人容留於世上,她走的那一刻,臉上一定是含著少女般甜美的微笑,愉悅而滿足!
傾心相許的愛人已逝,縱然留於世上,也不過是行屍走肉,今生今世只能虛度,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雪水,聶臻只覺眼前一片模糊!
斜風碎雪,懷裡的小雪貂忽然不安分地叫了兩聲,驚醒了聶臻,才意識到身邊還有這個男人,所幸他並未看聶臻,目光深邃地看著眼前的玉湖,深不見底。
「王爺有什麼話不妨寫在信函上燒給她,她在天有靈,自然也能感受到王爺的情誼了!」聶臻的眼眸恢復一片平靜,若無其事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君玄影的目光回到聶臻身上,又落到那隻小雪貂身上,聲音恢復了清冽,「你初來乍到,若是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儘管開口,本王會竭盡所能!」
聶臻單手附於胸前,客氣而疏離,「多謝王爺!」
本來以為他會走,誰知他說完這句話卻沒有馬上離開,深幽目光反而重新回到湖面上。
獵獵寒風刮起他長長衣擺,不時碰到聶臻的身上,聶臻本想後退兩步,與他保持距離,可一想到面對的這個如狐狸般狡詐,如猛虎般殘酷,又如蒼鷹般狠絕的男人,就按捺住了心頭的不適,故作不知!
「王爺!」一聲清凌凌的女聲忽然響起,驚醒了沉浸在玉湖雪景中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