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鳳傾天下之腹黑太子妃

正文 第一章 相思之痛 文 / 凝望的滄桑眼眸

    她轉身。首發哦親

    絲——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

    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幾乎沒有出門,唯一的一次也是穿男裝,而且雲墨時時擋在她身前,很少有人看過她的真面目。此時又換上了女裝,一張臉再無任何遮掩,就這樣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什麼叫做傾世之容,什麼叫做顛倒眾生,什麼叫做一笑傾國再笑傾國。在眼前這張容顏上,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那樣精緻堪比鬼斧神工的顏,沒有絲毫瑕疵。尤其一雙眼睛,妖異而魅惑,清泠而如墜深淵。被她一眼看著,就彷彿忘記了全世界。

    沐輕慈瞪大眼睛看著她,手中娟帕已經不自覺的被攪成了麻花狀。便是她自負傾國傾城,在眼前這女子面前,似乎也成了俗人一個。

    那種美,彷彿炸破銀瓶的寒梅,又如九天之上翱翔的火鳳。那一身紅衣更是火的驚人而絢麗,灼目而鮮艷。

    很多人不適合穿大紅色,因為略顯俗氣,尤其是在配上那些金銀玉飾,更是覺得俗不可耐。然而鳳君華彷彿天生就是為紅色而存在,亦或者紅色便是為她而存在。她穿上紅衣非但沒有顯得低俗,反倒是有一種逼人高貴的美,直至讓人屏住了呼吸。

    沐輕寒此刻就覺得自己不會呼吸了,他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美得不似真人的女子,記憶之中閃過久遠而熟悉的容顏,讓他忍不住心緒震動而喜悅。

    「你…你是緋兒?你的臉好了?」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而濃烈,沐輕寒激動不能自抑的走上去,似乎想要抱她。

    鳳君華眉頭一皺下意識的喝道:「別碰我。」

    沐輕寒一怔,身邊所有人都是一怔。

    「緋兒,你…」

    他早知道她失憶,因此更覺得心痛憐惜,輕聲道:「十二年不見,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大哥啊,你忘記了嗎?」

    「大哥?」

    鳳君華有片刻的茫然,然後想起雲墨說過西秦太子是她義兄來著。

    「你就是沐輕寒?」

    她一邊詢問一邊打量這個男子,這才發現這人長得很是俊美。修眉俊目,眼神溫潤而柔和,讓人望之如沐春風,嘴唇是淡櫻色。一身華貴衣袍穿在他身上更顯得身姿頎長而高貴,往那一站,赫然便是一個翩翩美男子。

    五君子其一。

    錦衣裝成玉顏色,凝眸笑而群芳亂。

    「你想起來了?」沐輕寒眼眸一亮,又靠近一步。

    鳳君華皺眉搖頭,淡淡道:「我不認識你。」

    沐輕寒有些失望,剛欲再說什麼。沐清慈突然柔柔的開口了,「皇兄,她就是那位慕容三小姐嗎?」

    慕容三小姐?

    鳳君華猝然眼眸如利劍的盯著沐清慈,看得她有些心驚膽顫。不由自主的退後幾步。

    「你…你為什麼那麼看著本宮?」

    本宮!

    鳳君華對這個稱呼極為排斥,忍不住眉間便多了幾分戾氣。

    「慕容三小姐是誰?」

    沐清慈眼底劃過驚訝,又有些疑惑。

    「你…」

    「瑞寧。」沐輕寒驀然低喝一聲打斷了她。

    沐清慈更是驚異一向溫和好脾氣的皇兄竟然會如此的疾言厲色。轉而想起他對曾經那個義妹的在意和看重,也不足為奇了。

    雲墨看了看沐輕寒,對鳳君華輕聲道:「先去前面驛館坐下說吧。」

    鳳君華冷冷掙脫出他的懷抱,看著他的眼神陌生而排斥,就如同初見那般。

    雲墨一怔,「青鸞…」

    「別叫我青鸞。」

    鳳君華神色非常冷漠,剛才那些記憶片段以及方才沐清慈的話和沐輕寒的神色,她已經猜測到。她的身世八成和南陵慕容家有關,還有雲墨關押的那個婦人,說不定也和她有關。

    難怪雲墨不允許她靠近那個密室,是害怕她找出自己的記憶麼?

    為什麼?

    為什麼讓她對他逐漸放下防備以後,又讓她發現其實他對她隱瞞了那麼多事?他所說的不會傷害她,就是建立在欺騙的基礎上嗎?

    可笑!

    雲墨被她冷漠疏離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緊,無聲苦笑。她還是不信他啊。

    「姑娘…」

    秋松秋蘭忍不住開口,卻被雲墨的眼神阻止。

    「緋兒。」沐輕寒蹙了蹙眉,「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說好不好?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雲墨突然抬頭盯著他,眼神有些暗沉。

    沐輕寒卻管不了那麼多,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緋兒回來了,他以後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了。

    鳳君華漠然看著他,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努力在腦海裡尋找那些碎裂的片段。

    「你說你是我大哥,那麼你告訴我我是誰?」

    「南陵武安侯的女兒,叫慕容琉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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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鳳君華神色震驚,雲墨卻已經閉上了眼睛,嘴角一抹苦澀。

    「慕容琉緋?」鳳君華簡直震驚得不能自抑,周邊其他人也面露震撼,包括秋松秋蘭以及跟著沐輕寒身側的小童,全都目瞪口呆的看著她。

    「對。」

    沐輕寒點點頭,「我是你娘收的義子,在慕容府呆了五年。」

    五年…

    鳳君華瞇了瞇眸子,腦海裡有些片段在拼湊。

    一片溫軟中,她迷迷糊糊醒過來。然後對上一雙澄淨溫柔的雙眸,旁邊有女子溫柔的聲音響起。

    「她是你的妹妹,從今以後,你要發誓保護她,不許任何人傷害她。」

    少年望著她的眼睛,鄭重的點頭。

    「是。」

    靈魂震動,鳳君華眸色震開。這一次她眼神驚異中又有些幾分熟悉和懷疑。

    搖搖頭,下一個片段又在腦海積聚。

    那是無星子的黑夜,外面傾盆大雨瓢潑而下。少年受了傷趴在床上,臉色蒼白如雪,羸弱得似風一吹就要散去,卻仍舊忍著疼痛對他溫柔的笑。

    「沒事,不疼。」

    她跪在床前,臉色比他還白。看著他背上裹得厚厚的繃帶還是被鮮血浸紅,終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對不起,大哥…」

    鳳君華驀然睜大眼睛,剎那間光影流轉,記憶時光追溯而過。她看著沐輕寒澄淨溫和而關切幽幽的眼睛。腦海中那個少年的面容一點點清晰起來,那雙眼睛也越發清晰,與眼前之人奇異的重疊。

    她渾身都開始顫抖,血腥的記憶再次重現。倒在血海中的少年抬頭對她無聲微笑,而後重重暈迷…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感覺喉嚨被人緊緊的捏著,發不出聲來。

    「緋兒,你怎麼了?」

    沐輕寒面色一變,趕緊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雲墨一震而清醒,剛伸出手去,鳳君華卻忽然一軟,倒在了沐輕寒懷中。

    「對不起…」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一開口,就令沐輕寒和雲墨同時怔住,齊齊看著她。

    鳳君華腦子一片空白,又衍生出無數光影錯亂交疊,讓她神智有些渙散。意識不太清醒,但她卻似觸動了內心最深處的回憶和不可觸動的傷疤,固執的要去解開。

    「我錯了…」

    低低的呢喃,沉沉的歉疚。跨越遙遠的時光河流,恍惚中沉默微笑看著她的少年再次重來。恍如那年,她拚命騎馬追趕,卻終是體力不支摔下馬背,全身被石子隔得疼痛流血。沙子迷了眼,手被磨破了皮,指甲也斷裂了,鮮血染紅了石子砂礫,在午日的陽光下,斑駁而淒艷。

    她咬著牙關,努力的向前爬,嘶啞的喊。

    「大哥,我錯了。」

    ==

    畫舫上,外面有侍衛稟報道:「殿下,岸上有人作亂,要闖殿下畫舫,屬下已經派人去抓。」

    「可看清是什麼人?」

    「似乎不是本國人。」

    「哦?」

    凰靜芙勾了勾唇,眼神有些趣味兒。

    「大白天的光明正大的闖我的地盤,若說是行刺,這人也太無顧忌了些。」她一手摸著下巴,瞇著眼睛道:「莫非我那些皇姐皇妹們變蠢了,用這種小兒科的伎倆對付我?」

    「還是出去看看吧。」

    明月殤已經站了起來,「或許不是針對你的。」

    「也好。」

    凰靜芙回頭對顏家姑侄倆道:「兩位有沒有興趣陪我出去看一場好戲?」

    「好啊。」顏諾一揮袖站起來,笑得眉眼彎彎。「反正左右也無事。」

    顏如玉沒說話,無聲的站了起來。

    等幾人走出去,外面的打鬥已經接近尾聲。來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著淺藍色衣袍,遠遠的看去,五官雖然還略顯稚嫩,但卻極為的精緻漂亮,活脫脫一個美男子。他一人對戰幾十個大內高手,雖然不說游刃有餘,但也沒吃虧。

    「武功不錯嘛。」凰靜芙眼裡露出欣賞,「只是有些衝動急躁,若好好培養,假以時日,必定是個人才。」

    明月殤卻皺了皺眉眉頭,神色訝異。

    「琉風?他怎麼來了?」

    凰靜芙回頭看著他,「你認識他?」

    明月殤點點頭,「他是武安侯的小兒子,你大抵沒見過。」他朝遠處看了看,見那少年已經略顯敗跡,道:「他可能是來找我的,靜芙,別傷他。」

    「好。」凰靜芙上前一步,喝道:「都退下。」

    她一聲令下,所有人齊齊退回。那少年有些訝異,旋即足尖一點飛了過來。

    明月殤迎上去,「琉風,你來這裡做什麼?」

    少年先是對他抱抱拳,抬頭道:「殿下,您是不是要去找我姐姐?」

    「你聽誰說的?」明月殤看了看他身後,「你一個人來的?」

    「對

    啊。」

    「胡鬧!」向來好脾氣的明月殤突然板下臉,「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少年癟癟嘴,神色之間頗為不屑和嘲諷。

    「除了那個女人,還有誰巴不得我死?」

    明月殤被堵得一噎,神色有七分複雜三分無奈。最終拍了拍他的肩膀,「聽我的話,快回去,不然你爹肯定要著急了。」

    「我不回去。」少年一把拍開他的手,神色桀驁而固執。「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姐姐,他們都說姐姐死了,可我不信,姐姐一定還活著,我要跟你一起去找我姐。」

    凰靜芙呵的一聲輕笑,「小子,你才多大點?你姐失蹤的時候我看你才剛斷奶吧?怎麼就記住你姐了?」

    少年被嗆得臉色通紅,「我怎麼不記得了?我一出生就跟在我姐身邊,我忘了誰也不會忘記我姐。這個世界上,就我姐對我最好。」

    凰靜芙有些訝異,神色多了幾分欣賞。

    「你不還有個姐姐嗎?那個慕容…」

    「她不是我姐,我只有一個姐姐。」少年突然有些激動起來,眼睛瞪得堪比銅玲大,狠狠的瞪著她。「別人什麼都不是。」

    凰靜芙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倒是驚得怔了怔,顏諾卻笑嘻嘻的走上來,哥倆好的拍著少年的肩頭。

    「喂,小子,不錯啊,挺記恩的。」

    少年輕哼一聲,嫌棄的拍開他的手。

    「你是誰?」

    「琉風,不可無禮。」明月殤輕斥,「他是顏家少主,我的師弟。這位是他的姑姑,顏家七小姐。」

    少年顯然也是聽過兩人名號的,一一拱手見了禮,沒多奉承,又一臉期盼的看著明月殤道:「殿下,我姐現在在哪兒?」

    明月殤有些頭疼的看著他,然而對著他期冀的雙眼,又不忍心拒絕,只得道:「我也不確定。」

    少年眼神黯淡了下來,「這麼說你也沒找到她嗎?」

    「琉風。」明月殤溫和道:「我派人送你回去吧,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少年抱著劍,神色冷淡堅毅。

    「回去就安全了?」他一臉的鄙夷,神情又帶幾分酸楚和淡淡疲憊。「那女人整天巴不得我死,我走了她還放心些。就算死在外面,也比死在那個女人面前強。」

    「琉風…」

    少年癟嘴打斷他,「殿下,我知道她是你姑姑,你不樂意聽我說她壞話。」他說到此又有些憤懣,「可是你別忘了,當初她是怎麼欺負姐姐的。姐姐當年無緣無故失蹤,八成跟那個女人脫不了關係。」

    明月殤不說話了。

    少年靜了靜,緩和了會兒情緒,才放軟了聲音,道:「姐姐不喜歡那個女人,所以才遷怒於你。你現在就算找到姐姐,她也不會跟你回來的。不如你帶著我,姐姐最疼我了。由我勸說,姐姐一定會回來的。好歹,那也是她的家啊。爹這些年也在找她…」

    明月殤目光動容,終是長歎一聲,無奈的搖頭苦笑。

    「你這倔強的性子跟她一模一樣,我要是現在把你打暈了讓人送回去,八成你又會尋機逃走。也罷,反正你都出來了,與其放你一個人在外面行走,倒不如跟在我身邊來得安全一些。」

    「你答應了?」少年立即高興起來。

    明月殤也露出了笑容,點點頭。見他笑得開心,不禁也有些恍惚起來。

    她,似乎從來不笑的。

    不,不是不笑,只是從不對他笑而已。

    ……

    靠近城門一百里處,有精簡馬車緩緩而行。車內有錦衣華服眉目俊朗華艷的男子,對面有素錦著裝眉眼明麗而秀美的女子。

    啪——

    車窗落下,她瞥了眼身側風流懶散的男人,眼神裡有些怒氣。

    「為什麼要我跟你去南陵?我姐呢?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桃花眼清泠逼人,繡眉一豎,只有凌厲乍現,赫然便是鳳含鶯。

    雲裔慵懶的靠在薑黃軟枕上,有侍女跪在地上,正給他削水果,還有兩個侍女在給他揉肩捶背。幾個侍女都姿色上乘,眉眼嬌麗嫵媚,肌膚如雪如凝脂。就這麼粗粗看過去,最是**風流艷匹時刻。然而仔細一看,卻見那些女子個個著裝很是整齊端莊,沒有絲毫風塵做派。

    剛吃下一塊蘋果,雲裔桃花美目謝謝晲她一眼,十分懶散又並幾分不屑道:「你以為我願意帶著你?要不是不想看見那個花癡,我才懶得管你。」

    「花癡?」一向和他不對盤說不到兩句話就要吵起來的鳳含鶯這次倒是沒有發怒,而是顰了顰眉。「你說那個沐清慈?」

    雲裔漫不經心睃了她一眼,沒說話,等於默認了。

    鳳含鶯雙眉一挑笑了,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你不是最喜歡美人嗎?好歹人家也是個嬌滴滴的公主嘛,你還嫌棄個什麼勁兒?」

    雲裔顯然很討厭沐清慈,聞言臉色就有些不太好。但一見那女人臉色,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心思一轉,他忽然又笑得妖魅風流。

    「說得也是,好歹也比你這個醜八怪強,至少看著養眼。」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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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鳳含鶯頓時臉沉如死水,敢說她醜?姑娘我花容月貌傾國傾城人見人愛車見車載,多少人拜倒在本姑娘石榴裙下,你敢說我醜?你丫的是不知道當年多少人對本姑娘獻慇勤恨不得為本姑娘鞍前馬後死而後已本姑娘都不屑一顧嗎?居然敢說我醜!

    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裡怒氣,她居然笑得很溫柔。

    「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某些腦殘的二貨計較。哼!」

    她說完就看向了窗外,一副我不鳥你的姿態。

    雲裔皺了皺眉,他雖然聽不懂她的那些奇怪詞彙,但也猜測得到從這女人口中吐出來的絕不是什麼好話。瞇了瞇眼,忽然又道:「你不想知道你姐去哪兒了?」

    知道這女人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卻是個精明的。唯一的弱點,大抵就是那個女人了。

    果然,背對著他鳳含鶯手指動了動,冷冷的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神裡如染了霜雪。

    「激將法?」不過一瞬,她又恢復懶散模樣,神態高傲睥睨的看著他。「別當我是傻子,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要幹嘛,但是我至少知道我姐不會有危險。」

    雲裔眼神波光流轉,揮手示意侍女下了馬車。他作正身子,帶著幾分趣味兒的看著她。

    「我很好奇,你到底從哪兒來的?那個女…哦,就是你姐。」一見她冷凝的目光,他自動換了稱呼。笑瞇瞇道:「她失蹤了十幾年,全天下的人都在找她。這些年她到底去哪兒了?」

    鳳含鶯戒備的望著他,「你們找我姐幹嘛?有什麼目的?」

    「還能有什麼目的?」雲裔撇撇嘴,「某人腦子被驢踢了唄,非要喜歡一個臭名遠揚的女人。」

    「你說誰?」鳳含鶯臉色很難看,一聽就知道雲裔口中的那個女人是她姐。

    雲裔瞥她一眼,又懶散的向後靠了靠。

    「我真是不明白那女人有什麼好。難道這天下的女人都死絕了?非要在一顆樹上吊死。」他歎息一聲,神色頗有些可惜。

    鳳含鶯皺著眉頭,試探的問。

    「我姐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雲裔又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嗤了一聲。

    「她啊——」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長,直到鳳含鶯有些不耐煩了,才道:「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惡魔。」說到最後兩個字,他瞇了瞇眼睛,眼神有些微的複雜和深沉的冷漠,以及微微的憤怒。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鳳含鶯也知道。這人看起來放蕩不羈,卻也並非浪蕩的紈褲子弟。能讓他出現這樣的神情,想必沒有說謊。

    鳳含鶯又皺了皺眉,隨即冷然道:「我也是殺人惡魔。」

    厄!

    雲裔有些訝異的看著她。

    鳳含鶯勾唇冷嘲道:「我六歲開始殺人,整整十二年,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計其數,連我自己都數不過來。」

    雲裔無聲看著她。這個看似暴虐急躁的女子,這一瞬間神情冷凝如冰,眼底深處又流露出深切的疼痛和疲憊。那是屬於歷盡血火刀鋒後淬煉出的一種滄桑和成熟,讓人心驚而…心疼。

    鳳含鶯向後靠了靠,神色越發嘲諷。

    「你們這些皇族中人,天生優越而驕傲,自然不會懂得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百姓是如何的艱苦,尤其在這亂世之中,人命就如螻蟻。別的不說,就是那些豪門府邸之中,每天死幾個人也是正常的。要真的算起來,你們這些所謂的貴族,好像才是真正的殺人惡魔,罪惡之源。」

    雲裔一瞬間想反駁,卻又發現無言以對。反倒是第一次正視這個眉眼有些暗諷而深凝的女子,心中感覺複雜。

    「這樣醜陋罪惡的你們,又有什麼資格來評論別人的對錯功過?」鳳含鶯眼神幽幽落下,輕飄飄的,卻似一面明鏡,將那些任性的醜陋和骯髒全都暴露在人前。雲裔竟然有些不敢對上那樣的目光,只是有些不甘的低語道:「可她那時候才五歲。」頓了頓,臉色似陰沉又似沉悶,「三百多條人命…」

    鳳含鶯眸色震動,隨即譏誚道:「東越建國之前戰爭不斷,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些死的人難道不無辜?不過是各為其主,成了你們這些上位者爭奪權力的踏腳石而已。你沒殺過人?你能數得清你殺了多少人?你能看得見你這雙乾淨的手上曾經沾滿了多少鮮血?」

    雲裔沉默著,神色有些怔怔的。他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手,屬於貴族公子哥養尊處優的手,很乾淨,連幼時練劍的繭子都被處理得乾乾淨淨。看著這雙手,腦中卻不由得浮現曾經那些血海翻騰,那些哀嚎痛哭…

    他玄衣鎧甲,金槍在手,一揮手斬下敵方將領,血水在他臉上咋開,燙的他渾身都是一顫。

    那些血彷彿又在眼前暈開,流淌在指尖。那樣滾燙的溫度,燙得他手指都開始顫抖。

    鳳含鶯看著他此刻渾然進入忘我狀態的模樣,眼神裡劃過一絲詭異。袖口有金光閃閃,匕首橫出。

    想當初為了將催眠術學到頂級,她可是吃了好些苦頭,如今終於有用了。只要挾持了雲裔,不怕外面那些人不放她走。

    在順親王府的時候,到處都是暗衛,她一個人勢單力薄,就算逃走了也會被抓回去。踏出東越開始,她就想著中途打暈雲依,掉包離開。沒想到這廝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圖,非要讓她跟他乘一輛馬車。

    剛才那幾個侍女看似平常,她卻知道她們都是武功高強的暗衛。她

    正想著該怎麼將這幾人調開,機會來了,雲裔自己驅散了這些人。

    如今車上只有她們兩人,馬車裡處處都是機關。她若敢輕舉妄動,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挾持雲裔。

    做她們這一行的,當然不可能只會用武力殺人。毒藥什麼的都會準備充分。她在順親王府日日被人監視。但是偶爾去花園逛逛還是沒問題的。雖然對毒藥不如鳳君華精通,至少比起這個時代的那些所謂名醫卻要精湛無數倍。哪些花混合是毒藥,那些是迷藥,對她來說簡直小菜一碟。

    她只要每天不定期的去花園逛一逛,沾染了花粉,份量雖然不多,但夠用就行。

    剛才趁那些侍女下車的時候,她就揮了揮衣袖,香粉飄入空氣中。不能太多,不然會被雲裔察覺而起疑。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必須成功。

    這些日子以來她故意對他的軟禁而暴躁易怒時常發脾氣,也不過只是演戲而已,為的就是讓他以為她是個衝動沒腦子的女人。只要降低了他的防備心,催眠術用起來效果就更顯著一些。

    就比如此刻,她一直等待的機會來了。

    匕首滑入手心,她無聲靠近。

    不能快,剛才進馬車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出這馬車機關重重。看得見的都有七八處,看不見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她得小心的避過那些機關暗器,再想辦法離開。

    雲裔彷彿陷入了回憶中,絲毫沒有發現危險的靠近。

    鳳含鶯屏住呼吸,慢慢傾身過去。

    近了…

    最好的位置。

    她眼中光芒一閃,匕首橫刀一出,直直逼向他的脖子。

    她出手快如閃電,畢竟是練過的。那麼近的距離,便是絕頂高手,在毫無防備之下也必定中招。

    然而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刻,雲裔忽然渾身一震。鳳含鶯暗道不好,另一隻手已經閃電般出擊。匕首和毒藥同時落下,匕首對著他的脖子,毒藥灑向他的眼睛。

    雲裔似乎有些訝異,低低的笑了一聲。

    「果然是個不安分的小野貓。」

    他一開口也出手了,一隻手輕輕抓過她握著匕首的手腕,暗自運用內力,匕首掉落。還未發出聲音,他腳尖接住,輕輕一彈,銀質匕首便如同遇到了熊熊大火,轉瞬融化。

    鳳含鶯來不及震驚他高深的內功,灑出的毒藥已經被雲裔融化匕首的功夫輕輕一口氣吹散。她沒有躲,和鳳君華一樣,從小泡在毒藥裡,早就百毒不侵,不懼這點毒。

    接連兩招偷襲失敗,她乾脆撲進雲裔懷中。

    雲裔輕鬆的解決了她的殺招,原本還準備嘲笑她兩句。冷不防被她這樣一撲,女子身上的體香幽幽飄入鼻端。陌生的心悸讓他在一瞬間怔了怔。

    而鳳含鶯撲過去的同時一隻手去掐他的脖子,另外一隻手拔出襪子裡的匕首,狠狠刺向他胸口。

    比之方才更凌厲殺氣更甚。

    雲裔終於變了臉色,眼底隱隱劃過讚賞。

    心神一蕩後對她的匕首視若無睹,右手輕輕一拂將她即將靠近自己脖子的手揮開,反手扣住她的脖子。

    同一時間,匕首也抵到了他的胸口。

    各種打鬥聲音瞬間淹沒,這一刻車內寂靜無聲。

    她抬頭看著他,目光森冷凌厲。他低頭看著她,眼神裡笑意款款,甚至還有幾分遇上有趣事物的欣喜。

    「不錯嘛,能在我眼皮子製出毒藥來,還有幾分本事。」他湊近她,呼吸噴灑在她耳旁。

    「知不知道,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敢用匕首指著我的胸口了?」

    鳳含鶯臉色陰沉,怒瞪著他。匕首狠狠往前一戳,已經戳破了衣衫。

    雲裔也不急,懶散道:「你可以試試,到底我們倆誰更快。你雖然身手敏捷卻沒有內力,我只要輕輕一捏,就可以捏碎你的脖子。而我有內功護體,你頂多讓我受點輕傷。」

    鳳含鶯眸色陰鶩,似乎要將他的臉瞪出兩個洞來。

    雲裔依舊不慌不忙,隱藏在暗中的暗衛早就發現了車內的情況,正要行動,被雲裔一個眼神給阻止。

    「我知道你不怕死。」他眨眨眼,堵住了她的話,「可是你別忘了,你姐還在東越。就算是雲墨捨不得她,但你傷了我,他總要給我父王一個交代。你姐嘛,大約要受些苦了。而你費勁心思演戲糊弄我,又妄圖以精神意念來控制我,不惜兩敗俱傷也要挾持我,應該不想還沒離開就死在半途中吧?」

    鳳含鶯漸漸平復了怒氣,匕首仍舊在他胸口處,未曾鬆懈分毫。

    「你根本從來就沒有對我鬆懈過半分。我演戲,你也在演。你看似對我看管鬆懈,實際上卻是放縱,讓我以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就連剛才我對你進行意識操控,也是你故意在示弱誘我主動出擊好將我一舉擊潰。」她冷笑,「好,不愧是名動天下的五君子之一。這次是我輕敵大意才會落入你手中,我無話可說。可如果你覺得這樣就可以操控我,那你就大錯特錯。」

    她緊了匕首,忽然笑得有些妖魅,好像是什麼陰謀得逞,正待看對方垂死掙扎。

    雲裔皺了皺眉,心裡劃過一絲怪異。忽然覺得下腹有些燥熱,而那燥熱開始慢慢上升,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臉色頓時一沉,如何還不明白

    這女人對他做了什麼。

    「你——」

    捏著她脖子的手收緊,眼神裡殺機隱現。這女人,居然敢對他下媚藥。

    「別激動。」鳳含鶯被他掐得臉色開始發白,她卻恍如未覺窒息,握著匕首的力道未減分毫,甚至還微微笑起來。

    「這藥粉雖然少,卻藥效持久剛猛,尤其不能動怒,否則只會發作得更快。」這些日子她也算看明白了,雲裔雖然有著個風流的名聲,但卻是名不副實。他身邊伺候的侍女是不少,而起個個美貌氣質絕佳。他平時也多對那些侍女調笑曖昧,卻適可而止。沒得到他的許可,沒人敢靠近他半分。而那些女人雖然對他心旌搖曳,卻也不敢狂妄自大的勾引。只因那樣的下場,絕對慘烈異常。

    說白了,這廝有潔癖。不,他是討厭女人,很討厭。尤其討厭拎不清身份不知道輕重的女人。比如仗著有幾分姿色勾引他,或者給他下藥。尤其是敢給他下藥的女人,雲裔可以說深惡痛絕。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她敢給雲裔下藥,就不怕雲裔拿她解毒。只因給他下藥的女人,他會覺得噁心骯髒。

    果然,雲裔臉色陰沉如暴風雨之前的天色,黑沉而濃密,眼底深處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失望。

    「女人,你給我記住了,早晚有一天你會為你今日的舉動後悔。」他低哼一聲,鬆了手,同時也後退點了自己身上幾處穴道,防止藥性蔓延。

    鳳含鶯被他真氣震開,匕首自然沒能插入他的心口。她撞到車璧上,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突然冒出的鐵勾鎖住了手腕,腰間也被鐵圈給箍住了,動彈不得分毫。

    她猝然抬頭,死死的瞪著雲裔。

    雲裔體內的藥效已經開始發作,面紅耳赤眼神迷離。他趕緊運功逼毒,在此之前做了個動作,似乎是什麼暗號之類的。鳳含鶯明顯感覺到周圍防備加強,暗衛靠得更近了。

    可惡,原本想著即便逃不了,也得讓他吃點虧才行,沒想到這人看起來玩世不恭,心思卻那麼縝密。她一個月的費心籌謀,就那麼容易的就被他給化解了。以後再想逃脫,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你最好好好的呆著,再不安分,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雲裔閉著眼睛,頭頂有白色的煙霧冒出,看得出他在逼出藥性。

    外面那麼多美人侍女,隨便抓一個進來都巴不得給他做解藥,他卻寧願用這種方式解毒。

    鳳含鶯不怒了,若有所思的打量他,眼神裡浮現奇異的光澤。

    「喂,你不會…不行吧?」

    雲裔差點被這話給噎得吐血,這一分心真氣錯亂,喉嚨立即就湧上腥甜。他趕緊凝神,慢慢壓抑住剛才錯亂的真氣。睜開眼冷冷的瞥她一眼,忽然有些意味深長道:「這個答案,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

    鳳含鶯覺得他眼神有些怪異,心裡突突的跳,她乾脆哼了一聲,轉頭不語。

    雲裔也不說話,專心的運功逼出藥性。

    一時之間,車內寂靜無聲。

    ==

    夜風泠泠而霜寒,冷月如勾而涼雪如冰,渡出這一夜深沉的黑後和無盡的幽暗。夜色裡他負手而立,容顏沉浸在斜枝斑駁垂下的陰影裡,有些晦暗和無言的落寞。

    身後有女子輕盈的腳步聲伴隨著脂粉香藉著晚風絲絲沁入鼻端,他下意識的蹙了蹙眉,有點懷念心中那人身上自然的體香。幽甜而清淡,卻沁人心脾,令人沉迷而不可自拔。

    沐輕慈走到近前,頓了頓,示意身後的侍女不必跟來,自己悠悠前行。

    「瑞寧見過雲太子。」

    雲墨沒有回頭,淡淡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沐輕慈抬起頭來,她穿著流彩暗花雲錦宮裝,身上有金線繡出的繡紋精緻而線條優美,在月光下粼粼散發出星子的光暈。寬大的衣袖垂下,微露出的皓腕潔白如瓷,令人想起膚如凝脂四個字。而她輕盈的身姿和自幼遵循皇家禮儀練出的細碎蓮步,腰肢晃動如柳,讓人腦海裡不自覺浮現弱柳扶風。

    頭上是斑駁玉脆金釵華飾,如墨的髮絲染了發油更顯得光滑而亮麗,垂下肩頭灑落腰際,更顯得飄然欲仙。她微微抬頭,一張臉玉一般的顏色雕琢精緻完美無瑕的五官,一雙眸子如秋水綿綿,三分憂三分愁四分溫柔多情。被她看一眼,就覺得渾身酥軟恨不得將美人擁入懷中好好疼惜憐愛。

    這般容顏,當得起傾城絕色。

    然而就是這樣令無數男人魂牽夢縈的臉,對眼前這個人卻沒有絲毫的誘惑和波動。

    沐輕慈抿了抿唇,想起心中那人,眼角愁怨又多了幾分。

    「殿下是在等慕容姑娘醒來嗎?」

    瑞寧公主是有名的病美人,又出身皇室身份尊貴,自幼教養良好,說話也細聲細氣,溫柔優而高貴十足。

    雲墨這次卻連嗯一聲都覺得多餘。

    沐輕慈也不惱,反倒是溫婉的笑了笑。

    「皇兄自離開南陵回到西秦後,十二年來日日夜夜都惦記著昔日義妹。今日好不容易尋得,定是歡喜得緊。」

    歡喜嗎?

    雲墨低著頭,想起那天在獵場上見到她。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卻又欣喜若狂。抱她在懷裡那一刻,他告訴自己此生永不再放手。然而此刻她就在他身邊,近到他觸手可及。眼看就要擁她入懷,又忽然衍生出堅實渾厚的壁壘,阻礙了他的前行。

    他瑤瑤遠望,只能看著她永遠決然而冷漠的背影。

    那背影,是他十二年來堅持的執念。

    十二年…

    到得如今,她終於還是要離他而去了麼?

    原本麻木的心口又傳來微微的痛,他卻淡淡的笑起來。

    沐輕慈沒聽到他的回答,原本還想說些什麼打破此刻尷尬沉靜,忽而見到他的笑容,怔了怔,眼眸裡劃過驚艷。而下一刻,她就發現那樣絕艷而華美的笑容裡流露出無盡的哀傷和落寞。像一口永遠填不滿的枯井,一眼望去只覺得森涼而幽暗,永遠看不到盡頭。

    她微微有些驚詫,繼而又恍惚迷惑。

    聽雲墨的傳言聽了很多年,早年春閨情竇初開的時候她也曾為那些無數的讚美和讚歎暗自在心中勾勒出風華絕代的身影,並為此深深悸動不能忘懷。直到遇到那人,一笑桃花醉,也醉了她的芳心,從此日日思君而眠,無休無止。

    無論是傳聞中還是親眼目睹的雲墨,給她的感覺都太過詭異和高深莫測。明明他就站在眼前,卻讓人覺得他高而遠,永遠無法跨過距離而走到他身側。

    這樣的人,太過危險而駭然。縱然心有渴望,卻又有所懼怕而不敢靠近。

    而就是這樣的人,卻能將一個女子放在心裡。

    沐清慈是女人,女人的直覺向來敏銳。白天那般情況,任誰都看得出來雲墨心繫鳳君華。而那個女子,似乎根本就不將他放在眼裡。

    據說十二年前,他們倆之間還有些恩怨糾纏。

    「殿下。」沐清慈想了想還是開口了,「慕容姑娘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穩,您不去看看嗎?」

    雲墨衣角動了動,火兒從他衣袖裡鑽出來。先看了眼有些受驚的沐輕慈,又蹭了蹭雲墨的臉。之前在馬車的時候,它就想出來了,雲墨非得按住它不許它動。它有點不明白雲墨到底在想什麼,不太想她恢復記憶,但是又不忍心讓她失望不得不做那些違背心意的事。

    哎,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前人說得果然有理。

    不過追一個女人追如雲墨這樣的,大抵還是少有了吧。

    美人愛英雄,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可惜雲墨倒霉,遇到個不懂風月情事又性子冷清的美人。再是英雄也觸動不了美人芳心。

    難啊!

    雲墨摸了摸它的頭,低聲道:「想去看她嗎?」

    火兒白了他一眼,「明明就是你想去,還想拿我做借口。」

    雲墨笑了笑,讓它躺到自己臂彎處。

    「她應該快醒了。」

    火兒眼睛一亮,隨即又有些顧慮。無聲詢問他,「我現在去好麼?」

    雲墨沉默了會兒,道:「她大約是想起了什麼。」想起白天的時候,沐輕寒觸動了她的記憶,讓她在混亂疼痛中說出那句話以後就暈倒了。

    回到帝都後,沐輕寒甚至都沒有去皇宮見過雲皇,直接就住進了驛館。他派人去宮中傳了話,卻始終沒有離開半步。

    白天她用那麼冷漠而陌生的眼神看著他,她又開始疏遠他,又開始不信任他。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

    心中不無傷懷落寞,然而那又如何?開始的路程,他用不會倒退。哪怕知道,再一次令她打開心扉,比之以往還要艱難千萬倍。

    可比起十二年孤獨的等待和空虛,至少她真實的存在在他身邊,這比什麼都強。

    何況,她答應過在徹底恢復記憶之前,不會離開他。

    瞥了眼沐輕慈,他淡淡道:「天色不晚了,公主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一句話落下,還未等沐清慈反應過來,已經有兩個侍女無聲靠近,對沐輕慈道:「公主,請——」

    沐輕慈要說的話僵在了喉嚨口,跟著侍女回到自己的房間。

    雲墨繞過走廊,停在一間屋外。室內燈火通明,壁紗窗戶倒映出沐輕寒坐在床邊的身影。床上有女子安靜的睡著,呼吸清淺而均勻。

    他推門而入。

    沐輕寒知道是他來了,沒回頭。

    「她何時才會醒來?」

    雲墨走過去,看了看沉睡中仍舊皺著眉頭的鳳君華,道:「她想起了童年裡最痛苦的回憶,又因之前動武導致真氣有些錯亂,從而觸動了睡神經。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醒了。」

    他頓了頓,又道:「只是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多少。」

    沐輕寒給她掖了掖被角,語氣有著幾分擔憂。

    「十二年前她隨我踏入南陵皇宮,我還以為她已經放下了。沒想到她對那件事的執念還是那麼深…」

    雲墨沉默著,有些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坐了下來。

    「她的心智很強大,又急於恢復記憶。再這麼下去,恐怕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全部想起來。只是她體內魔性太深,恐怕到時候…」

    沐輕寒回頭看著他,在他臂彎處的火兒身上停留了一秒,才道:「你也沒辦法嗎?」他忽然一頓,似想到了什麼,擔憂而複雜的看著他。

    「你的傷,如何了?」

    雲墨似根本就沒聽他在說什麼,只是

    看著鳳君華。

    「只要助她突破最後一關,她就不會被魔性吞噬喪失自我。只是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到底看到了什麼,似乎在潛意識的封閉了某些令她永遠也不想面對的記憶。哪怕是如今她那麼渴望想起來,卻還是對有些事情逃避而不願觸及。」

    沐輕寒默了默,溫潤的眼神有一種遙遠的深沉。

    「能讓她放在心裡的人不多。」他深深的看了眼雲墨,低而複雜似又有些不忍道:「能讓她如此無法忘懷而又想要去想起的人,也只有——」

    「嗯…」

    低低的呻吟聲響起,及時的打斷了沐輕寒的話,兩個男人一同掉頭看向躺在床上的鳳君華。

    「緋兒,你醒了?」

    鳳君華皺著眉頭,緩緩的睜開眼睛。入目處是淡藍色的紗帳,紗帳外有人正擔憂而欣喜的看著她。她先是疑惑,而後思緒回籠,想起暈迷之前發生的事。

    破碎的記憶,鮮血…大雨…

    還有…溫潤如水的少年。

    她怔怔的看著沐輕寒,無意識的喚道:「大哥?」

    這一聲出口,連她自己都驚異的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卻又覺得理所當然。好像靈魂深處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對,就是這樣。他是你大哥,你不能傷害他。

    「緋兒,你記起來了?」

    沐輕寒又驚又喜的握住她的手,眼眸深處仍舊有著擔憂。

    陌生的親暱讓鳳君華下意識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下一刻又覺得那溫度很是熟悉,再對上他溫潤關切的眸子,心裡某處柔軟被狠狠的觸動,忽然便心軟了。

    她張了張唇,眼角餘光又瞥到坐在一旁靜靜望著她似乎想要靠近又害怕觸怒她而只能沉默坐著的雲墨。那一霎他眼神深如古潭,那一霎她看盡他眼底永遠填不滿的空洞和遼遠。以及,淡淡的期待和久久的等待。

    鳳君華心中一動,想起之前她極其冷漠排斥的推開他,懷疑他。

    她傷了他吧,所以他現在才不敢接近她。

    閉了閉眼,穩了穩心神。

    「緋兒?」

    沐輕寒聲音裡滿是擔心,他拿不準她到底想起了什麼。

    鳳君華又睜開眼睛,抽出自己的手坐了起來。伸手揉了揉眉心,才低低道:「我有些模糊的記憶,但是不清晰。但我知道你是我大哥。」

    是的,她很確定。

    雖然之前在腦海裡閃爍的那些片段她無法完全組合,但她非常確定沐輕寒確確實實是她的兄長,並且他永遠也不會傷害她。

    連她都很驚異做了那麼多年的殺手的她,居然會這麼輕易的相信並肯定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男子。可她並不懷疑自己的直覺,似乎那是出自本能。就像一個人餓了會本能的找東西吃,困了會本能的找地方睡一樣。

    「緋兒。」

    沐輕寒再一次呼喚她的名字,聲音裡帶上了狂妄的喜悅。他幾乎克制不住,將她緊緊攬入懷中。

    鳳君華一怔,覺得這樣的擁抱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她沒有去推開他。彷彿暌違了十多年,她終於找到溫暖的港灣。

    「緋兒,你終於回來了。」沐輕寒用力的抱著她,似乎要將她揉進骨子裡。「那年你失蹤,我還以為…」

    「以為我死了嗎?」

    鳳君華有些恍惚的想著,那一年如果不是碰到小鶯和她的父母,或許她真的已經死了。

    沐輕寒頓了頓,慢慢的放開了她。這才看見她雖然神色緩和,眼神裡卻仍舊有著深深的淡漠和遙遠的迷茫。或許只是那一年那晚的雨水沖刷了滿地的鮮血,開在她的心海裡,衍生出亙古不忘的噩夢。沉沉的愧疚和痛苦讓她終於將他這個永遠被排斥在她生命之中的『陌生人』記在了心底,哪怕是失憶也用無法擺脫那些血腥。

    人人都說她刁蠻任性冷血無情,視人命如草芥。然而只有他知道,其實她只是太寂寞太奢求溫暖而已。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道:「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後大哥會好好保護你,不會再讓你被其他人欺負了。」

    她抬頭對上他滿是憐惜的眼,問:「我以前經常被人欺負嗎?」

    厄?

    沐輕寒有些尷尬的咳嗽一聲,微笑搖頭道:「不,以前都是你欺負別人。」

    鳳君華困惑的看著他,忽然又想起暈迷之前他說過她的名字。

    「你說,我叫慕容琉緋?」

    沐輕寒臉色漸漸收斂,還是重重點頭。

    「嗯。你爹是南陵武安侯,你娘…」他頓了頓,才低低道:「你娘是你爹娶的平妻。」

    鳳君華目光睜大,「平妻?」

    有什麼在腦海裡炸開,她悠然看向抿唇不語卻靜靜看著她目光深邃複雜的雲墨。

    「武安侯?就是娶了明若溪的那個慕容於?」

    沐輕寒輕輕地點頭。

    雲墨低著頭,眼神黯然而苦澀。無論他多少次的告訴她他不會傷害她,她總是對他防備而不信任,對他說的任何話都總是半信半疑。然而沐輕寒一出現,她便潛意識的認出了他,更是毫無保留的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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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他們,並非親兄妹啊。

    鳳君華靜默了一會兒,又沉聲問:「我是慕容府的三小姐?慕容琉仙是我姐姐?」

    「不是。」

    和雲墨一樣,在提及慕容琉仙四個字的時候,向來溫和好脾氣的沐輕寒也不由得沉了臉,眼神裡甚至有痛恨憤怒和深深的厭惡。

    「她不是你姐姐,她跟你什麼關係也沒有。若說有,她也是你的仇人。」

    鳳君華皺緊眉頭,這麼說之前雲墨沒有騙她?她誤會他了?正想著,眼角餘光看見本來安靜呆在雲墨臂彎處的火兒忽然蹦了起來,眼神憤怒而仇恨,四隻爪子也開始不安分的舞動。它似乎想要飛撲過來,卻被雲墨給按住,又丟入了袖中。

    「它怎麼了?」這句話是對雲墨說的,這是她醒來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雲墨制止了火兒,手頓了頓,隨即很平靜的抬頭微笑。

    「它向來脾氣不太好。我晚上忘記給它餵食了,它大約有些餓了,在發脾氣而已。」

    呆在他袖中的火兒聽到這話,滿腹的怒火和委屈。雖然太子殿下你忙著照顧你的美人沒時間管我的肚子,但是好歹我跟著你那麼多年還是有一定威信跟存在感的吧?還怕沒人想起伺候我用膳?你明明就是顧左右而言其他以為我不知道捏?

    哼!

    雖然心裡腹誹,但是卻沒法說出口。沒辦法,誰讓它只是一直寵物而非人類呢?

    無奈歎息後它又萬分期待,主子啊,你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記憶啊?

    它的主子如今還靠在床欄上,雖然對雲墨的話有些懷疑,卻並沒有說什麼。想起剛才的疑惑,她又準備繼續詢問。

    「那麼…」

    沐輕寒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溫聲道:「緋兒,你今日消耗了體力,又導致真氣錯亂,如今很是虛弱。時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還要隨雲太子進宮一趟,明日再來看你,好不好?」

    鳳君華垂了眼,默默的點頭。

    有些事情急不得,反正已經確定沐輕寒跟她有關係,總能問出些什麼來,不急在這一時。

    沐輕寒溫柔的笑了笑,站起來就準備轉身出去。雲墨看了她一眼,默默的站起來跟著沐輕寒離去。

    鳳君華忽然抬起了頭,「雲墨。」

    雲墨腳步一頓,眼神一霎明亮又一霎淡了下去。

    沐輕寒也頓了頓,側頭看了看雲墨,又看了看鳳君華,似有所悟,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對雲墨道:「我還是自己進宮吧,就不勞煩你了。緋兒如今身子不適,還得靠你這個神醫多加照顧調理。」

    他說罷還煞有介事的抱了抱拳,「有勞了。」

    看著沐輕寒開門出去,鳳君華想著剛才他的眼神,覺得有些不自在。

    雲墨已經轉過身,面色如常的走近她。

    「還有什麼不舒服嗎?」他很自然的拉過她的手為她把脈。

    鳳君華抬眸對上他的眼睛,起初有些恍惚。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唯一最熟悉的人是他。她之前受傷嚴重,他為她細心調養,想辦法給她的存在找一個合適的借口,然後幫她擋去那些殺機和麻煩。而剛才,她意識混亂記憶模糊導致氣血翻湧甚至還對他刀劍相向。在即將走火入魔後他又不顧自身安危將她救出重圍給她壓制魔性,她卻又懷疑他,對他冷言相向。

    垂下眼,她手指動了動。

    「我沒事。」

    「嗯。」

    他已經收回了手,沒再說話。

    鳳君華低著頭,看著被子上魚龍潛水的花紋,在燭光搖曳下那些淺淺的光澤如水般暈開又流蕩。窗戶開著,有風吹進來,紗帳也起起浮浮,在空中漾起淺淺的幽香。

    終是受不了這沉默的氣氛,她抬頭。

    「我…」

    「你…」

    雲墨也突然抬頭,兩人同時出聲,又同時停住。

    厄…

    「你先說。」

    「你先說。」

    又是異口同聲。

    鳳君華瞪著他,心想這人怎麼老是和她搶話頭?

    雲墨倒是莞爾一笑,笑意裡溫柔流淌。

    「你想說什麼?」

    鳳君華看了他一眼,見他笑意自若而溫和,一如既往,彷彿兩人之前的尷尬和被她製造出來的冷漠疏離從未出現過一般。不知怎的,原本想好的話忽然就覺得難以啟齒。然而不說憋在心裡,她又總是覺得不自在。

    想了想又覺得好笑,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幹嘛就扭扭捏捏說不出口?

    打定了主意,她便抬頭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道:「對不起。」

    雲墨怔了怔,雖然從她的表情差不多也知道她要說什麼。但她真的說出口,他卻還是有些詫異,以及…難以言狀的情緒在心中交織而過。

    無論是幼年的她,還是失去記憶重歸的她,似乎並不習慣向別人道歉。

    是的,鳳君華不會對任何人道歉。她是殺手,連輕易奪去無辜之人的性命她都不會有絲毫歉疚,更何況其他?至少在這十二年以來,

    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對不起』這三個字。

    不,之前她隱約恢復一些記憶的片段,似乎對沐輕寒說了『對不起』?

    手上一暖,她下意識的垂眸看過去。雲墨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識的想要抽出來,卻聽見他說話了。

    「青鸞。」

    她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

    雲墨眼神裡有種光亮在匯聚,直直蔓延至唇角。他露出溫柔的笑,對她道:「以後永遠不要對我說這三個字。」

    鳳君華怔了怔,「我誤會了你,你不生氣嗎?」

    雲墨歎息一聲,另一隻手也握住了她的柔荑,語氣微微苦澀和無奈,更多的卻是溫柔帶一分寵溺。

    「我想,我永遠也無法對你生氣。」

    鳳君華手一顫,他立即發現,沒有放開她,反倒是更緊的握住她的手。比起擁抱接吻,似乎這樣的距離,於他和她而言,剛剛合適。

    「你的記憶裡沒有我,所以才會對我防備和不信任。」他又歎息一聲,終是忍不住伸出手,試探的攬過她的肩膀。察覺到她身子一僵卻沒有立即推開他,他心中一動,將她攬入自己懷中。

    「我說過會給你時間讓你學會相信我,我不著急。」他頓了頓,手指摩挲著她的柔荑,語聲呢喃若夢。

    「十二年都等過來了,還有什麼是我不能接受和面對的?」

    鳳君華身子一震。

    雲墨擁緊了她,另一隻手也環在了她的腰間。

    「假如我用十二年的時間還是不能讓你全心相信我,那麼…」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臉上,笑意溫醇,三分無奈七分釋然。

    「就用一輩子吧。」

    鳳君華再次一震,心裡一直盤庚的堅固巨強忽然碎裂了開來。

    「一輩子?」

    她有些茫然的自言自語,三分疑惑,七分不確定。

    「嗯,一輩子。」

    他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語氣清幽眼神澄淨溫和。

    「以前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覺得十二年漫長得如同十二世。如今你回來了,我才恍然驚覺,其實一輩子那麼短。你看,我已經二十四歲,就是兩個十二年。人一輩子可以活多久?如果我活六十歲,就還有三個十二年,運氣好點活七十二歲,就可以再有四個十二年。再運氣好點,活到八十四歲…」

    他說到這裡又笑了,「還是不要活那麼久了吧。」

    鳳君華正被他之前的計算方式帶著走,忽然聽他轉了語氣,下意識的問:「為什麼?」

    他說:「我如果活到八十四歲,肯定白髮蒼蒼形容枯槁,或許已經不會走路了。到那時,連自理的能力都沒有,還怎麼保護你?」

    鳳君華不說話。

    他又道:「所以還是不要活那麼久了,少活一個十二年,七十二歲,剛剛好。」

    他又湊近她,似乎想要膜拜她的柔軟和芳香,卻又覺得那般美好的馨香遙遠得不容靠近。他停在彼岸,輕輕道:「所以你看,我還剩下四個十二年。我用四個十二年,一共四十八年,加上之前的十二年就是六十年。六十年的時間,如果還不能讓你相信我,那也只能說我做人太失敗了,與你無關。」

    他語氣如此低柔又帶三分笑意,似乎只是說笑而已。然而她知道,他說得很認真。那些如今從他口中雲淡風輕吐出來的一串串數字,聽起來似乎很尋常,卻飽含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等待和思念,到得如今終於擁她入懷,卻害怕被她厭惡逃離而不敢更進一步。

    心頭無端的起了幾分歉疚和柔軟,開口時卻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喜歡我什麼?」

    話一出口她又愣住了,覺得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有些不太合適。但是那又是盤庚在她心中已久的疑惑,讓她下意識問出口又覺得理所當然。

    雲墨靜默了一會兒,溫潤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讓她雙眸對上他的眼睛。

    好一會兒他才道:「有一個女子,她住在我心裡很多年。因為有她,我懂得了什麼叫做相思,從而懂得相思之痛。焚心裂肺,噬心裂骨,痛不欲生…」

    她手指動了動,沒有迴避他的眼神。

    「…既然那麼痛,為何還要執著?」

    「因為痛,才知這人生滋味。」他眼睫垂下,似有飛花飄落,一地陰影。「因為知道,而貪戀。因為貪戀,更想擁有。擁有…而生執念,永生永世,不死不休。」

    她心口狠狠一震,眼神裡有什麼在裂開。

    「即便是痛,也好過這人世蒼涼,一輩子無知無覺得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閉上了眼睛,雙手更緊的擁著她。就像之前沐輕寒抱著她那樣,要將她一寸寸揉進自己的血**膚之中,永遠也無法分割。

    鳳君華卻渾身一僵,腦海中記憶炸開,鮮血在眼前蔓延,有人重重倒在她懷裡,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她突然拉下他的脖子,將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雲墨一顫,感受到唇上屬於她的溫度她的柔軟,鼻尖飄蕩的是她清幽的體香,淺淡而醉人。他呼吸為之一滯,為她突如其來讓他幾乎都不敢想像不敢置信的熱情。然而下一刻,他已經下意識的低頭含住了她的唇。這是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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