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五十四 文 / 思爾爾
(五十四)
陳奶奶的情況並不是太好,上了年紀的人動輒就會落一身病,本來腿腳就不好,這因為陳小火的事擔憂過度急火攻心,忍了一整晚,沒想到今天中午一過便撐不過去,打水時一蹲一起氣血上湧暈了過去。
我也沒什麼心思去洗澡了,急匆匆的從村頭跑過來,到時也出了一點汗,身上的衣服也干了小半。我進去時屋子裡已經圍了一圈人,大家神情都不輕鬆,陳小火更是趴在床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試圖去扶小火起來,他一臉的淚污,攥著我的手用了全身的力氣,嗓子裡嗚咽著,像極了小獸的哀嚎。我拍拍他的肩,只能做無聲的安慰,起身時肩膀上一沉,餘光裡是截深灰色開司米衫,視線攸地一轉,裴渡立在我身後目光幽深。
村長把我拉到一邊,偷偷告訴我,陳奶奶這身體怕是扛不住幾個時日了,如果轉到市裡面,估計還能再拖些上個把月。
「那還等什麼,趕緊轉啊。」
「唉,你不知道,陳姐早就跟我念叨過,就算是病入膏肓了也不要把她送到市裡去,她不喜歡那裡,就是死也要扎根在這裡。」村長搖搖頭,聲音悲涼:「她苦了一輩子,說如果有錢浪費在治療上,不如把錢留給小火,讓這孩子多享享福。」
我抿緊了唇,無言以對,老人家的心願往往比他們的更重要。
村裡的老大夫給開了幾包中藥,說先給陳老太喝著調理調理,他回去再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更好的方法。
我們也只能這樣報以期待。
但是,陳奶奶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暈臥在床的時間越來越久,我給小火批了假,讓他不用來上課安心在家照顧奶奶就好,我下了課就直接奔到陳奶奶家給他們燒飯,能幫一點是一點。
不過幾日下來,倒是每天都準時准點地在那裡碰到裴渡,他也不會跟我多說話,只是自動自發地去燒火燒水。
他第一次燒的時候差點把自己衣袖給燒著,平日風光霽月的裴先生拿著兩根木頭從廚房鑽出來,灰頭土臉的茫然地看著我,傻愣愣地問我:「這個火候怎麼掌握?」
我本來壓抑的心情難得的被他弄笑了一絲。不過,聰明人畢竟是聰明人,演示一遍後就上手了,坐在那裡安然燒火的樣子同樣是炫目耀人。
寧遠跑了趟市裡,買了一堆西藥回來,唇邊的溫溫笑意也沒了,無奈道:「聊勝於無吧。」
入了夜,我坐在陳奶奶家旁邊壘起的草堆上,抬頭便是一片遼闊,心底卻是一片蒼茫。
「往那邊挪一個位置。」
我條件反射地往旁邊坐了坐後才反應過來,「幹什麼?」
裴渡踩著草墊坐了上來,舒了口氣後回答我:「你坐過的地方乾淨一些。」
什麼毛病!
這幾日下來,他確實是按照本分做了他的「裴先生」,我頭幾天還心裡長刺挑他幾句,他不溫不火地反唇相譏:「你現在是在用什麼身份質問我?莊老師還是,故人?」
我被他堵的啞口無言,隨了他去後發現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相敬如賓是最適合我和他的關係。
靜默了半個多小時,我視線一頓,屏息靜聽,身旁傳來清淺的呼吸聲,一扭頭果不其然,他是有多累啊,躺在這裡也能睡著!
可以肆無忌憚地看他的時候,才發現他今天穿的挺單薄,黑色t恤被風一吹就抖了兩抖,我披了件衛衣外套都覺得有些涼,他這麼睡不冷嗎。
手指已經把拉鏈拽到了最底下還是猶豫了,給他披衣服容易,但等他等會醒了我又該用什麼借口應付他?還是算了吧。
不過,能偷偷這麼看幾眼應該沒關係吧。
幾年沒見,還是沒變,面容依舊俊秀,思想依舊猜不透。他追到這裡來幹什麼呢,特意來揮霍一千萬?為我?別逗了。
什麼愛在心口難開,我現在明明是問在心口不能開,多問一句就多暴露自己一點,我可以用一百句謊言騙他說我討厭他恨他不想他,可是我卻無法用一千句謊言來騙自己說我不喜歡他。
目光透過他的臉看到過往,當初那些痛徹心扉的感覺已經麻木了,真正想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有他們我依舊過的很好不是嗎。他們依舊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已經不是能夠影響我一生的人了。
「莊照照,你偷看我。」
滿腹的回憶被打斷,再聚焦是裴渡幽黑的眼眸,映著皎皎明月清澈透明,眼底隱約帶著笑意,仿若初見。
我攸地收回視線,狡辯:「我沒有。」什麼時候不醒,偏偏這時候醒!
他利落地坐起身,身上沾了幾根稻草被他揚手扔掉,「噢,脖子疼嗎?」他說著指尖正好搭到了我脖頸上,微微用了力。
我立馬吸了兩口氣,脖子扭成一個姿勢太久扭到筋了……麻痺,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醒的,怎麼知道我看他看了許久!
「嘴硬。」
這話聽的有點耳熟。
他手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輕輕揉按起來,力道恰到好處。我凝神想了一下,越想臉越紅,耀耀出事那一天的早上,旅館、生病、嘴硬、欠吻。
「你很熱嗎,臉怎麼這麼紅?」
被戳中尷尬處,我一時忘記這還是在草堆上,條件反射的站起來,腳下一軟,人就跟著順勢滑
滑了下去,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啊」就摔了個四腳朝天,裴渡想拉我都沒來得及。
我躺在地上,捂臉,還敢不敢再丟人一點。
裴渡先是一驚,隨後跟著跳下來,愣了下後憋著笑直接把我拽起來,順便給我撣掉身上的草枝,「怎麼還是這麼笨。」
我視線所及內,除了他還是……他。
真煩人,他怎麼就可以若無其事的說這些話呢,擾人心緒毀人心防,他還真是個中慣犯。不顧一切的想一想,他都不介意了,那我還在介意什麼呢?
「奶奶!」陳小火的大叫如棒喝,把我跟裴渡從旖旎中解救出來。
我提著一顆心衝進去,一進門就看見床榻上的陳奶奶猛咳不止,床邊上赫然一灘血跡。陳小火驚慌失措地呆在原地,整個人如遭雷劈。
「裴渡……」我剛想說讓他幫忙去找下大夫和村長,他人影就消失在門口了。
大半夜的又是一村子的燈火通明。
屋子裡一片死寂,唯有陳小火跪在床邊上哭聲震天,「奶奶,你醒醒啊,醒醒,你剛剛還說要帶我去摘果子的,奶奶……」
「照照姐姐,你救救我奶奶」他跪走幾步,又轉向寧遠,「寧老師,求求你。」
村長仰頭濃重呼了口氣,眼眶裡有淚珠閃碩。
我想安慰他,卻不知從何說起,最無力的話便是語言安慰。
寂靜中,裴渡突然開口,「陳老太還有一口氣,如果現在送到市裡,應該還能再保一時。」
這個大家都知道,可是陳奶奶她自己……
「至少讓老太太把話說完。」陳奶奶咳了幾口血後便暈了過去,但鼻息間真真實實還飄了絲氣息,小火說她還有遺願沒有交代完。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村長,他目光像是略過無盡滄桑,最後只擺了擺手,「去吧。」
空氣似乎都跟著鬆了口氣,裴渡立馬出去找了個信號好一點的地方打電話聯繫人,等救護車開過來的時候天空已經亮起了魚肚白。
除了救護車裴渡還另外招來幾輛商務車,臨上車前村長把我拽住,一臉為難地說:「小莊老師,我想請你幫個忙。」
「村長你說。」
他舔了舔唇皮,措辭道:「其實我能感覺到裴先生這次是衝你來的,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就是想說能不能趁這次機會讓裴先生把村子的娃都帶到市裡去。」
什麼意思?
「你也知道我們這裡是地震的頻發區,我在這住了這麼多年,我能感覺出來,這幾日估計又要不太平了……」
我腦子裡轟鳴一聲,在這住了三年,我也多多少少有些習慣這裡的地質,也許是我幸運,只經歷過幾場小餘震,村民們對小餘震也是不痛不癢的態度。可是村長這麼憂心忡忡的跟我說這事,還真是頭一次。
「那讓大家一起走啊,留在這等死嗎?」
「沒事沒事,我也就是說說,也許是我感覺錯了呢。而且我們這些老骨頭在這活了一輩子,去城裡也只會給轟出來而已,什麼地震我們都過過來了,還在乎這些嗎。」
他說的風輕雲淡,我卻聽的心驚肉跳,不管是多大的地震,也不能拿人命開玩笑啊!
我還待再說,卻被他截了話,「小莊老師你別擔心,現在當務之急是把陳姐給送到市裡去,順便把娃兒們先給送走,娃兒們安全了我們這些老的才能安心啊,我留下來再觀察觀察,真的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們明天再走也不遲啊。」
我眉間緊蹙,那邊寧遠揚聲喚了我一聲,語氣有些急。
我拍拍村長的手,點點頭,「好。」
救護車等不及我們便先走了,寧遠會開車也先載著幾個村民跟了過去,裴渡則單手扶著車門等我。
「裴渡,可以幫我個忙嗎?陳奶奶喜歡小孩子,你可以先帶小孩過去嗎,我等會把陳奶奶的東西收拾一下跟村長他們一起過去。」
他盯著我注視了片刻,目光如炬。
我手心裡一片汗意,他半個身子探進車裡,輕聲道:「嗯,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