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六章 生日噩夢 文 / 墨若蘅
說話間,舅舅帶了很多人進來了。他的身後跟著許多侍衛,每兩個人扛著一個大罈子在肩上,瞬間就擺滿了整個房間。
我們都被舅舅的舉動給搞搞糊塗了,這是要做什麼呢?
「這是?」娘親問道。
舅舅命人放下那些大缸,在屋子裡擺了兩排,他臉上洋溢著興奮的情緒,激動又急切:「皇姐,姐夫,你看看我給你們帶來了什麼!」
他走過去撕開了一口大缸上面的封紙,裡面清清亮亮的液體泛著琥珀色的光澤,酒香立刻瀰漫了整個房間。原來這麼多大缸裡面裝的全是酒!這讓我們更加不解起來。在我生日的時候舅舅沒有送我漂亮的髮帶,也沒有送我銀質的手鐲,而是抬了這麼多酒來。
「皇姐,你可記得這女兒紅的來歷?」
娘親疑惑的點了點頭,回答道:「這女兒紅是兩江一代的習俗,若家裡生了女兒,便在自家的地窖裡藏上一罈子米酒,在女兒十五六歲出嫁這一天拿出來飲用,因此這酒便有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女兒紅。」
娘親明白女兒紅的來歷,但是她不知道這女兒紅究竟抬到這裡來是作何用意。
「這女兒紅正是清漪小公主出生時,聖上親手在酒窖裡藏下的,也算是做舅舅們的一片心意。這是清漪長這麼大我第一次來雪域看望她,因此便帶了一半的酒來。」四王爺解釋著,他的表情充滿了慈祥和親切,但也微微的帶著些許不甘和慚愧,因為畢竟為了和親遠嫁北疆的人是當年年紀尚小的自己的姐姐。
「真是有勞費心了,想不到這是中原的風俗,女兒紅,很美的名字。」爹爹說道,他行了一禮謝過舅舅的有心。
「呵呵,姐夫何必客氣!今日小清兒生日,大家都嘗嘗!」舅舅揮了揮手,命人將兩罈子酒抬出門去,分給其他人喝。大堂裡的人也都清空了剛剛裝上的葡萄酒,換上了這來自中原的窖藏七年的女兒紅。
大家相聚一堂舉杯,其樂融融。這看似是人家最美滿的時刻,卻是暗藏玄機。
然而,人最容易被打敗的東西,便是溫情。
若是有人突然給你帶來了一些奇怪的好東西,那麼他便會再給你帶來一些奇怪的壞東西。
酒過三巡之後,聖宮裡的氛圍變得更加的暖意洋洋,但是舅舅的神情卻變得慢慢冷峻起來。
「皇姐,這麼多年,你可曾經想過,回到帝都?」四舅舅問道。
娘親笑了起來,她臉上的笑意是由衷的幸福模樣:「我現在夫婿子女一切安好,北疆風調雨順,長安國富民安,我的家在這裡,當然要留在這裡了。」
她看向爹爹,兩人會心一笑。
「也就是說,你不願意離開聖主了?」四舅舅繼續問道。
他這突兀的問題令爹娘覺得莫名其妙:「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舅舅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他轉過臉去不看爹爹和娘親。他的側臉看上去陰冷且深沉,像是我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另一個人。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爹爹端起桌上的一杯酒敬舅舅:「放心吧,南音跟我這麼多年了,我們夫妻兩人一起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往後的日子裡我也會一如既往的對她好,認真的呵護她的,絕對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的。」
爹爹真誠的說著,娘十年前跟著爹爹從長安來到北疆,在這雪域中生活了這麼多年也已經完全習慣了,但這裡畢竟不是娘親的故鄉,十年的離別,讓舅舅對娘親的心疼更多了幾分。
舅舅依舊側著臉看向別處,他並沒有接爹爹的酒杯,爹爹的雙手就這樣尷尬的懸在半空中。他臉上的冷峻絲毫沒有減少,難道他突如其來的寒意不是因為娘親?
此刻的氣氛分外沉靜,然而,這股安靜卻顯得異常詭異。我發現桌上的食物似乎已經放置了很久,卻沒有侍女來端來新的,換掉舊的。
此刻爹娘也發現了不對勁,娘親不可思議的看著舅舅,顫抖著問道:「你,做了什麼?」
「你,你居然下毒……」爹爹難以置信的說道,在他沒說這句話之前,大家都覺得自己好好的,但是當爹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娘親和旁邊的人稍一走動,便如同抽掉了骨頭一般,癱軟下來。
本來幾位抬酒進來的男子,此刻都站在了雪域聖宮的宮門口,雖然還是轎夫的扮相,但是光從那氣勢上面看來,他們是受過正規訓練的最好的殺手。他們就這樣冰冷的站在大殿的門口,像是一道生死符,將內外隔絕開來。大殿的大門並沒有關掉,從裡面望出去,外面只有漆黑的夜色,不見人影。
「你把其他人都怎麼了?」爹爹強壓著憤怒問道。
「你這時候連自己都管不了還想管別人?他們的命運跟你一樣,今晚,都得死!」舅舅站起來,惡狠狠的說道。他眼裡的光像一頭發狠的野獸。
舅舅突然之間的變化將我和娘親都嚇壞了,娘親站了起來,但是剛站起來便發現身體的不對勁,她定了定神,然後猛然抬起頭來驚恐的望著眼前那個是她弟弟的男人:「是雲煙散?」
舅舅臉漲得通紅,他像一隻發狂的野獸,隨時都有可能向周圍的人發起攻擊。他紅著眼睛,朝阿娘默默的點了點頭。
阿娘的臉由驚恐變為震懾再變為絕望最後變為一臉茫茫然,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緩緩的留下來,掉在地上瞬間就變成了一朵小小的水蓮花圖案。
阿娘的手在顫抖,她微弱的對阿爹說道:「無痕……無痕……最終,最終還是我害
了你……」
看到阿娘悲傷的神情,阿爹急了,他猛地一下子站起來想要走到阿娘身邊去,但是在他站起來的瞬間他的動作也顯得非常遲鈍,但是只有幾秒的遲疑,他走到阿娘身邊去用手輕輕擦去阿娘臉上的淚水:「阿音,我不許你說這種話,你是我的夫人,我這一生最愛的人,你不會害我,不要亂說。」
阿娘的淚更加洶湧,她在阿爹的懷裡幾近崩潰:「我們……全都中了雲煙散的毒……我真的……我真的害了我們整個部族……」
「不許你這麼說!」阿爹粗暴的打斷了阿娘的話。
「不要再不相信現實了!」舅舅怒吼道:「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可知道這雲煙散便是你最愛的夫人當年還未出閣時配置的,當年為了防止北疆入侵中原,南音公主便秘製了這種雲煙散,就是專門對付你的!不想最後卻與你聯姻成婚,這毒便一直沒有發揮過它的作用。不過南音皇姐還真是厲害,她一生只制過這一種毒藥,而這一種毒藥卻能如同空氣一樣無色無味根本不能通過手段覺察出來,只一種毒藥便能騙的了你這一等一的神醫!」
阿娘依舊在低聲哭泣,她的內心裡此刻最多的,可能便是深深的歉疚吧。
阿爹卻依舊雲淡風輕,他看著阿娘的眼睛,依舊溫柔著笑意盈盈:「我就知道阿音你最聰明了,學什麼都快,阿音真厲害,居然能製造出連我都覺察不出來的毒。」
阿爹的聲音一點都不緊張也不害怕,反而因為阿娘的成就而感到欣慰和開心,這就是他們倆,即使阿娘製成的毒藥威脅到了他的生命,他也會看到阿娘身上閃光的地方,繼續義無反顧的愛她,真心的為她的聰慧鼓掌。
這一幕激怒了旁邊的舅舅,他不可思議的瞪著爹爹:「你真的一點都不怕麼?聖主,你不會沒感到身體裡的變化吧?」
「當然感受到了」爹爹一邊輕輕拍打著娘的背部一邊回答:「可是我也感受得到這種毒只是簡單的麻痺了我的下半身,不會有致命作用。」
「哈哈,你錯了!」舅舅狂笑著:「今晚,將有一場大火,燒盡這裡所有的一切,包括不能動的你們!」
「什麼!」阿娘抬起頭來,恨恨的看著舅舅:「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告訴我為什麼?這裡的人跟你有什麼仇?」
畢竟還是自己的姐姐,他還是於心不忍的,舅舅過臉去不看阿娘的眼睛,冷冷的說道:「你不需要知道!!」
阿爹將阿娘再次拉入懷裡,他的眉頭緊緊的皺著,就那樣一直抱著阿娘,不說話。他看著那些剛才抗酒進來的侍衛一個一個拎著沾滿血的刀從門外走進來站在舅舅身後,他知道,大殿外面的其他人此刻已經成為了奈何橋上的孤魂。
整個雪域聖宮被攻下居然這麼輕而易舉,無疑兩個重要的因素幫了大忙,第一是阿娘當年制下的雲煙散麻痺了整個聖宮侍衛的身體使他們不能動彈,第二是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舅舅可以藉著送酒的名義讓一幫殺手混進雪域聖宮,並讓整個王宮所有的戒備都喝下了我的祝壽酒。
然而這場災難最大的幫兇,居然是我和娘親。
阿爹看著阿娘,一點責怪的意味都沒有,舅舅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根本就沒有興趣也不想要知道了。他們兩人對視很久之後便向我走過來,此刻,他們每邁動一步都相當吃力,看著阿爹阿娘這樣,我不禁嚇得大哭起來。
「清兒,不要哭。「爹爹摸著我的頭,用整個身體擋在了我與舅舅之間,將我貼在他的身上。阿娘的眼裡全是晶瑩的淚珠子,她顫抖著將我的蠶絲披風放下來,緊緊的將我裹了起來,然後阿娘站了起來,轉過頭問了舅舅一句:「能不能放過我的女兒?」
舅舅看了看哇哇大哭的我,他的眼睛裡沒有了絲毫的憐憫和慈祥:「阿姐,斬草除根的道理你不是不懂。」
就在阿娘和舅舅對話的時候,阿爹在我耳邊輕輕的說:「一會火燒起來就往大殿北側跑,鑽到供奉爺爺遺物的壁籠裡。」
阿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與阿娘不要我了麼?我哭得更傷心了:「爹爹……娘……」
阿娘再次抱過我,她拉下我的披風的一角將我的臉遮住,像是不想再讓我看到這些血腥的場面,我能感覺得到阿娘的手在我脖子的地方打了一個死結,白色的蠶絲遮住了眼睛,眼前的一切立刻變得只能看得清模糊的輪廓,我剛想要喊我看不見了,要阿娘幫我解開死結,爹爹立刻在我的腹部用力的用手指一點,我的嗓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不能正常的發聲,只能發出一絲絲沙啞的微弱的音節。
「有什麼要說的話,趁現在趕緊說了吧,一會可就沒有機會了。」舅舅轉過身去走向門口,他走了,卻是要將整個死亡留下來,
阿爹永遠淡靜如風的臉上此刻也有了前所未有的悲慼:「阿音,我還沒能和你白首到老呢,我可能看不到清兒長成另外一個你了……」
阿娘臉上的自責和內疚依然很深,阿爹輕輕拂過阿娘的眉頭,托起她的臉說道:「你知道麼,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在哭,自責的皺著眉頭,那時候,我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讓你開開心心的笑,你的笑那麼美,切不可辜負了,這一切都是我們今天的命,這不是你的錯,能與你一同赴死,我已經非常知足了……」
阿娘眼裡的淚水還是忍不住的掉了下來,可是在眼淚掉下來的那一剎那她的臉上也綻放了一朵微笑的蓮花。她緊緊的拉著爹爹的手,眼神堅定的說道:「這輩子能嫁給你,我很感激很知足。我們在陰間再做夫妻吧。」
他們倆人相視,溫柔淡然一笑,生死只是一場結局罷了,他們早已置之度外,可是他們眉宇之間還是帶著些不捨和牽念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
舅舅已經走到了大殿門口,他像是非常艱難的轉過頭來,最後問了阿娘一句:「我在最後問你一句,阿姐,你到底要不要回長安?」
阿娘像是根本沒聽到一般,此刻她的臉上帶著笑意,她的眼裡只有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