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四章 我的舅舅 文 / 墨若蘅
我始終忘不了那場大火,無法逃脫那場夢境,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那刺眼的火光便在我的夢裡,夜夜夜夜,摧枯拉朽的毀滅著一切。
我趴在雪堆中渾身不能動彈,臉部被火光的餘熱燙得分外焦灼,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家被這場大火焚為灰燼,看著那些陪伴著我長大的親人和朋友們活生生的被燒死在裡面……
小蝶,我看到了小蝶渾身帶著火從那巨大的火焰宮殿中跑了出來,她淒慘的叫喊著,沒命的奔跑著,雪花在降落在她身上之前便已化作雨水,她跑向前方站成一排的人們,期望能得到一絲救贖,可是,一隻箭飛過來直直的插在她的胸口上,她應聲倒地,再也沒有動彈,直至被燒成一具枯骨……
「不……」我淒厲的叫喊著,可是我喊不出聲,每一個字從喉嚨裡發出來都變為沙啞的呢喃,我聲音早已哭的沙啞。
小蝶是我從小最親密的玩伴,她是阿娘的侍女吳姨的女兒,她的阿爹被我阿爹派到南疆去了,幾年才能回來一次,每次回來的時間都很短,所以小蝶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天天讓阿爹配著她玩,就像我阿爹陪著我玩一樣。我爹娘都待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從小她便和我在一個屋裡睡覺,一個桌上吃飯,一同聽爹爹講解人的身體結構和那些神奇的草藥……她就這麼死了,被活活燒死了,她的爹爹都不知道……
「爹爹……阿娘……你們不要丟下我……阿娘……你們都不要清漪了麼……」我躺在那裡不斷喃喃的喊著阿爹阿娘,我希望上天能給我一絲眷顧,我希望阿爹阿娘可以聽見我的呼喚,阿娘那麼疼我,阿爹那麼厲害,他們一定不忍心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阿爹一定有辦法帶著阿娘從那大火的魔爪裡面逃出來,他們一定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然後笑著把握抱起來然後拍拍我的腦袋說:「清兒,怎麼又膽小哭鼻子了呢……」
可是,他們沒有,在整個雪域聖宮已經被燒得只剩下斷壁殘垣,那燒了一夜的大火逐漸變小變弱最後已經熄滅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出來。
那一天,正是我七歲的生日。
我看得清站在遠處那些看著雪域聖宮被焚卻始終無動於衷的人,我甚至看得清楚他們臉上猙獰的笑意,我看得見,我記得住,那個站在最左邊的人,就是我的舅舅!長安皇族的四親王!
五天前,他帶著一幫我根本不認識的人跑到聖宮來準備給我慶生。
我們一家人住在雪山山腰上,跟外界並沒有多大的聯繫,每年生日都是阿爹阿娘還有家裡的大大小小人物幫我一起慶祝,從來沒有來過外人。因為爹爹向來將他的公事和私事分的非常開,公事從來不會帶回家裡,家裡的人也從來不需參與進外界的紛紛擾擾。所以,即使作為整個北疆的領主,他也會婉拒各國領主到訪的請求。
而今年,阿娘遠在長安城的娘家人忽然到訪,阿娘來北疆雪域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回過中原,對於自己的家鄉也分外想念,有親戚走動爹娘自然分外高興,整個雪域聖宮都開始忙活起來,招待這位貴客。
我還記得那天我和阿娘阿爹一起站在聖宮的大殿裡,這人笑瞇瞇的走過來把我高高舉起,非常和藹的問我:「小清漪,你認得我是誰嘛?上一次見你你才三歲多,現在已經長成一個大丫頭嘍!」說完便拎著我轉了兩圈,我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娘站在一邊笑意盈盈的說:「清兒,快叫舅舅。」
「舅舅!」我怯生生的喊了一聲。
「唉!「那人聽到我喊舅舅似乎非常開心,他再次把我高高舉起。
我也非常開心,阿娘跟我說過舅舅就是娘的哥哥或者弟弟,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舅舅,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舅舅,而今天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舅舅的真實形象,我揮舞著小手摟住他的脖子,歡快的喊著:「舅舅!舅舅!」
那幾天我一直粘著他,要他陪我一起玩耍,他倒也是大方好爽,要我做他的小嚮導,將整個雪域聖宮參觀了個遍。
我帶他去了雲泉,告訴他那是一口溫泉,下面埋藏著火山的種子,無論雪山上冰凍得多厚,那泉眼都不會結冰,這口泉眼被引入聖宮之中,是我們聖宮中所有人的飲用水源;我帶他去參觀冰原奇觀,告訴他在月亮初生上西天的時候,會有大片雲朵橫向遮住雪域聖宮,這座宮殿便會隱沒在雲朵裡,站在雪山下就看不見它了。
為了證明我告訴他的都是真的,我還專門在夜半時分穿著貂裘大衣裹成了粽子帶他去了雪山頂上,當那片雲霧遮過來的時候,華麗恢弘的宮殿漸漸隱沒在雲層中,只露出最頂層尖尖的雕樑畫棟,就像是傳說中的仙境,舅舅捏著我的小臉直呼好看,並且幫我裹好身上的衣服怕我著涼……
我還告訴了他聖宮的秘密,雪域聖宮背靠雪山,別人永遠只能從正門口進來,但是背靠雪山的那一面其實是整個聖宮的防禦關口,如果敵人來的話,在他們還沒有上山沒有達到正門的時候,便可以從後面發動機關將其全部消滅。不過通往後山是有特殊的路線的,這條路線所有聖宮的人都知道,只是外人都不知道它,爹爹說這些事情都不能告訴外人,可我覺得舅舅不是外人,所以我都告訴了他。
我像是獻寶似得將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他,那時候在一個七歲小女孩的心裡,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單純美好的,又怎會知道眼前的這個被叫做舅舅的人心底裡懷著怎樣的心機,我又怎會知道,我所告訴他的這一切,日後會成為滅我全家的重要有利情報。
「清兒,你知道這聖宮有什麼密道嗎?或者有壞人來了,你們要怎麼對付他們呀?」舅舅親切的問我。
「壞人?爹爹說現在不會有壞人來了,爹爹不喜歡跟別人打架,爹爹說他就想我們一家人安安穩穩的生活在這裡,我們不冒犯別人,
別人也不會冒犯我們。我們住的雪山在整個北疆的最西邊,周圍全是爹爹統領的國家,他們全是爹爹的子民,他們會保護我們安全的!」我認真的跟舅舅說著,仔細的跟他解釋著我們不需要防範壞人的理由。
舅舅喃喃的說著:「是啊,你阿爹可是以超然世外淡薄的出了名的,可是他畢竟可是北疆的首領啊!難道就沒有人找他的麻煩麼?」
我歪著腦袋想了一會,認真的搖了搖頭。
聽吳姨和家裡的其他人說,我爹爹是一個英明正直的君主,在他的帶領下北疆的各個國家都已經國富民強,戰亂也已經很少發生了。如若兩國之間出現嫌隙和矛盾,爹爹總能很好的劃分他們之間的利益糾葛,兩國都會心服口服。因此這麼多年來,北疆一直保持著其雄厚的實力,秘訣不在於別的,就在於北疆各國之間團結友善,安民養兵,大家擰成一股繩,因此即使是北疆範圍內最小的部族,外敵也不敢招惹。
「走!舅舅帶你去雪山頂上!」舅舅站了起來,牽著我的小手。我心裡樂開了花,我最喜歡的便是去雪山頂上玩,站在雪山頂上可以俯瞰到整個北疆的全貌,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牛羊星星點點,遠處的蒙古包就像一個個棋子,散落在大地之上。偶爾可以遠遠的望見他們煮青稞酒圍著篝火跳舞時裊裊的煙霧,我站在那裡遠遠的看著他們,似乎就已經能聽到他們的歡聲笑語,感受到他們的快樂。
草原的南邊便是暗黃色茫茫的戈壁灘,我知道穿過這片隔壁,在與天相接的地方,就是娘的家鄉。我也時常會幻想娘所說的市井街道萬家燈火是怎樣一副面貌,畢竟我只見過清涼涼不似人間的雪域聖宮。
阿娘體質不好,怕受風寒,她很少來這雪山頂上,阿爹也只是采雪蓮的時候才會來,而且多半不帶我。因此,這雪山頂上我就很少來,也只有舅舅在的這幾天,他天天陪我來這裡,我可高興壞了。
那天,我遠遠的看著山下一群男子追趕著一群飛馳馬兒,我知道那是犬戎的套馬比賽,犬戎族的每個男兒都是御馬的好手,五歲開始他們每個人便會有一匹陪伴他們終身的幼馬,在自己還沒長大的年齡就要開始學會照顧自己的馬,餵養它,馴服它,陪伴它,馬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他們的伴侶。
犬戎人愛馬如命,而且他們犬戎還出產一種比匈奴的汗血寶馬更珍貴的馬,叫做黑魂。這黑魂通體烏黑,外觀上沒有什麼特色,但是那四個馬蹄,比尋常的馬兒大三倍,這也決定了它奔跑起來的速度,也比這汗血寶馬快上三倍!那天的套馬比賽,竟然出現了七八匹黑魂